第24章

2024-08-29 13:08:04 作者: 餘酲
  兩人去了傅家在市區的那套大平層。

  乘上電梯,傅宣燎才想起來問:「為什麼跑去鶴亭等我?」

  時濛回答:「你的房間沒亮燈。」

  花了點時間理清跑去鶴亭和房間沒開燈之間的關係,傅宣燎又問:「過年你不用待在家裡嗎?」

  印象中規矩很多的時家年初一大早就要燒香祭祖,一家人齊齊整整的那種,而再過幾個小時天就亮了。

  「不用。」時濛說,「我跟爸說過了。」

  傅宣燎有些詫異,時懷亦竟對他如此縱容。

  「那貓呢?」傅宣燎又問。

  時濛回答:「已經餵過食了。」

  說著,像是怕傅宣燎不信,時濛拿出不常用的手機,打開相冊翻出一條視頻:「這是出門前,我拍的。」

  傅宣燎湊過去看,視頻是蹲著拍的,從側後方。鏡頭裡油光水滑的皮毛和悠閒甩動的毛尾巴,證明這隻田園貓換了新家後胃口依然很好。

  看著看著,視線不由得轉移到視頻下邊拍進去的一雙腳上。

  只露出半截腳掌,沒穿鞋襪,膚色冷白,瘦到能清晰看見青筋和骨骼。

  傅宣燎沒頭沒腦地問了句:「那你呢?」

  時濛的眼睛還盯在視頻上:「啊?」

  只聽「叮」的一聲,電梯到達,差點問出口的那句「你吃了沒」被傅宣燎吞回肚裡。

  他率先走出轎廂,在車裡脫下的西裝外套挽在手臂上,腳步甚至有些匆忙。

  到底還是在三更半夜弄了點東西吃。

  蔣蓉和傅啟明已經睡下了,年夜叫外賣又顯得非常不人道,思慮再三,傅宣燎輕手輕腳走進廚房,打開冰箱,拿出兩包泡麵和兩枚雞蛋。

  方便麵是上回時濛來家點了那頓撐死人的外賣之後買的,用來湊合對付無人在家時的宵夜。

  不過也是第一次派上用場。

  雖然在飲食方面不講究,傅宣燎堅持方便麵要煮的才好吃。兩塊麵餅丟進涼水,筷子按了按沒下去,添了兩碗水,上蓋,又開始糾結調料包要不要一起下鍋。

  時濛也進到廚房,見此情況,從櫥櫃裡拿出兩隻碗擺上,從傅宣燎手中奪過調料包,唰唰唰撕開全倒進鍋里。

  傅宣燎:「……」

  時濛把他筷子也搶了,把鍋里的東西攪勻,看見邊上放著的兩枚雞蛋,偏頭問:「幾成熟?」

  傅宣燎又無語了一陣,方回答:「半熟。」

  從面下鍋到上桌不過七八分鐘,不知時濛怎麼打的蛋,剛好圓圓一個臥在麵條上面,筷子一搗,蛋黃流動而不稀,標準的五成熟。

  麵條也煮得軟而不爛,傅宣燎三兩口吃完,發現湯底下還躺著一顆荷包蛋。

  傅宣燎有種被當成小朋友謙讓了的羞恥感,問坐在中島對面的人,「幹嗎兩個蛋都給我?」

  時濛還沒吃完,眼皮頭沒抬:「我不喜歡吃蛋。」

  「……」

  更有內味了。

  飯畢,傅宣燎主動洗碗。

  時濛一步三回頭地出去,似在擔心碗筷的安全。

  因此有點不爽的傅宣燎動作毛躁,加之原本就不擅長幹這些,弄得廚房裡叮哐亂響,把半夜起床倒水喝的蔣蓉嚇到,走到廚房門口看見裡頭的人,才舒了口氣。

  「餓了怎麼不把我叫醒?」見傅宣燎手忙腳亂,蔣蓉無奈道,「放著我來吧。」

  傅宣燎已經快洗完了,正用干抹布擦碗:「沒事,馬上就好。」

  看見兩隻碗兩雙筷子,蔣蓉意識到家裡還有別人:「小高來玩了?」

  「不是。」傅宣燎否認了,卻沒說是誰。

  探身到廚房外面,看見最里口的臥室亮著燈,蔣蓉便明白了。

  她一邊幫著把碗筷放回原位,一邊說:「小濛難得來我們家,就請他吃泡麵?」

  「是我要吃,他跟著嘗一口。」傅宣燎不欲多解釋,「本來也沒想帶他回來。」

  蔣蓉沉默了會兒,再開口時聲音低了些:「雖說當年是他用了些不恰當的方法,但是媽媽看你對他也不是完全沒有……」

  「沒有什麼?」不想聽到接下來的話,傅宣燎裝傻道,「真的是路上碰到,不是約好的。」


  被這麼一打岔,蔣蓉也說不下去了。

  她很輕地嘆了口氣,到底沒堅持,只交代:「大過年的,好好招待人家。」

  走到臥室門口,傅宣燎隱約能聽見裡面傳出的說話聲。

  推門進去,入目便見時濛背對著門口坐在窗邊的桌前,聽見動靜轉過身,沒等傅宣燎開口說話,先把食指豎在唇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傅宣燎心想好嘛,我在自己家都不能出聲了。

  心裡抱怨,卻還是閉上嘴巴,腳步都儘量放輕。

  時濛轉回去,捧著手機繼續視頻通話。

  「大過年的,你不在家待著,跑哪裡去啦?」手機里的女聲尖利,語氣也很不友善。

  「在朋友家。」時濛說,

  「那我的木木吶?」

  「餵過了才出來的。」

  「居然把木木單獨留在家……」手機里的女人哼道,「我怎麼沒聽說你還有朋友?」

  時濛不知該怎麼回答,垂眸不語。

  短短几句話,傅宣燎便聽出來了,視頻那頭的中年女人是時濛的母親,姓楊,許多年前曾有過一面之緣。

  「唉不說了不說了,你這孩子三棍子打不出個悶屁來。」問完貓的事,楊幼蘭就沒了耐心,「我先睡了,明天還要早起趕下一站。」

  沒等時濛一句「拜拜」出口,對面就把視頻掛斷了。

  房間裡靜默幾秒,傅宣燎笑了聲:「你是親生的嗎?」

  時濛沒轉頭,梗著脖子坐著,看模樣像在生氣。

  想著大過年的,傅宣燎心生惻隱,改口道:「我的意思是,你和你母親……不太像。」

  過了兩分鐘,時濛從轉椅上慢悠悠地轉過來,看上去還是不太高興,表情卻鬆弛了很多。

  他看著傅宣燎,很認真地說:「我和誰都不像。」

  確實和誰都不像、連性格都標新立異自成一派的時濛,在新年的第一場情事中又把傅宣燎給咬了。

  嘴裡蔓延開一陣鐵鏽味,傅宣燎抽著氣扳過他的下巴:「勾引我的是你,咬我的也是你,大過年的,就不能安分點?」

  眼眸一彎,時濛反駁道:「這不叫勾引。」

  傅宣燎用拇指摩挲著他濕軟的唇畔:「那叫什麼?」

  「索取。」時濛說,「我想要,你就給我。」

  手掌施力沉沉按壓,傅宣燎問:「要是我不想給呢?」

  眸色驟冷,時濛收了笑:「那就是不守規則。」

  規則包含那一紙尚未解除的合同。

  而顛覆規則,就要付出代價。

  傅宣燎本也是極其驕傲的人,在時濛這裡連連受挫,心底早就攢著憤懣的怒火。如今時濛又出言挑釁,他自是氣不過,動作不由得愈發兇狠。

  時濛咬著唇忍,喉嚨里時不時逸出幾聲不知是痛苦還是歡愉的呻吟,催化劑似的慫恿傅宣燎身體裡每一根躁動的神經。

  情慾與暴力融洽交織,料峭冬夜裡熱流浮動,臨近尾聲時濛撐起癱軟的身體環著傅宣燎的脖子,湊上去吻他,血腥味自他口中絲絲縷縷渡過來。

  在劇烈衝撞中攀至巔峰,時濛仰起脖頸,雙瞳渙散地望向屋頂。

  痛是痛的,但不冷了。

  一包方便麵哪裡抵得了一場運動的消耗。

  凌晨三點多,兩人又去了趟廚房,從冰箱裡扒拉出一卷掛麵,兩顆番茄,還有最後一顆雞蛋。

  傅宣燎先聲明:「這個蛋你吃,我都吃兩個了。」

  時濛沒答應也沒拒絕,嫻熟地在鍋邊單手打蛋,蛋清並蛋黃撲通掉入沸水鍋中。

  剛釋放完的傅宣燎心情好了些,饒有興致地在邊上圍觀:「你是經常煮麵嗎,手法這麼熟練?」

  時濛「嗯」了一聲。

  傅宣燎還是不明白:「家裡不是有阿姨?需要你自己煮?」

  專注做一件事的時濛很難分心,等在心裡掐算好蛋黃熟度的時間,他才將視線從鍋里調轉到傅宣燎臉上。

  表情很平靜,只是簡單陳述:「八歲之前,自己煮。」

  是了,八歲之前,時濛並不在時家。


  那年傅宣燎十歲,第一次看見又瘦又矮像根豆芽菜的時濛,怎麼都不相信他和時沐同歲。

  八歲的時沐在楓城最好的小學念書,每年參與報名費高達數十萬的海外冬夏令營,課餘愛好是踢足球和騎馬,他的父親為他找來了國外某知名球隊的退役運動員當私人教練,他的母親在馬場精心挑選了一匹棗紅色的小馬駒,只為他每個月得空騎上兩個小時。

  傅宣燎小時候也是如此,一會兒學鋼琴,一會兒擺弄機器人,每樣都學不長,也沒人批評,反正就當培養個興趣,他們生來就多得是試錯的機會。

  而八歲之前的時濛,由於他從未在人前提起過去的經歷,所以之於傅宣燎是一片盲區。

  先前疏於觀察,如今冷不丁回想起來,其實時濛許多下意識的反應,都證明了一件事——他八歲前過得不好。

  至少在別的孩子不愁溫飽,窩在父母懷裡盡情撒嬌的時候,他沒有得到足夠的照顧和保護,以至於他習慣任何事都自己決斷,自己動手解決,冷靜獨立到有些不近人情。

  再次在碗底挖掘到荷包蛋的傅宣燎:「……你也不怕我膽固醇升高。」

  時濛挑一筷子麵條:「三個,不多。」

  傅宣燎既無言,又覺得可笑,心底的一點同情剛冒頭就被摁了回去。

  可憐的是那個手無寸鐵的小孩,而不是眼前這個為謀私慾大肆動用武器的人。

  他問時濛:「所以,你剛才說的所謂的規則,其實都是你自己定的?」

  時濛抬起臉。

  「你想要什麼,就要得到什麼,想要給什麼,不管好的壞的都要塞到別人手裡。」傅宣燎笑了笑,「難怪,所有人都怕你,都想離你遠遠的。」

  畢竟他何止不近人情,簡直不擇手段。

  時濛急忙站起來:「你想離開我?」

  傅宣燎放下筷子,掀眼看他:「你覺得我想嗎?」

  時濛想起幾個小時前在鶴亭門口拋出的問題——你希望我是嗎?

  那個問題的答案不能確定,這個問題的答案幾乎是板上釘釘。

  所有人都想離我遠遠的,時濛想,是所有人。

  可是為什麼?

  時濛覺得迷茫,開始回溯記憶,試圖找出癥結所在。

  似是看出他在想什麼,傅宣燎前傾身體靠近,兩人中間隔著半張中島。

  然後偏頭貼在時濛耳邊,冷聲質問:「除了偷別人的作品,你是不是忘了自己還做過什麼喪心病狂的事?」

  「不,我沒有……」

  否認到一半,時濛的眼睛倏地睜圓。

  這些年無人提起,他竟差點忘了四年前那個暴雨傾盆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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