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2024-08-29 13:08:05 作者: 餘酲
  走出時家大門,時濛聽見屋裡傳來時懷亦和李碧菡的爭吵聲。閱讀

  「以前怎麼沒見你這樣溺愛孩子,要什麼給什麼。」

  「濛濛吃了太多苦……」

  「他苦,我就不苦?我的沐沐就活該被他搶走一切嗎?」

  「什麼搶走,這些本來就有濛濛的一份。」

  「我看你不如把那個女人接過來,我搬出去,給你們一家三口騰地方。」

  「怎麼又扯到那個女人了?我煩她還來不及,早就把她打發了,她不會再來影響我們的生活。」

  「她的兒子你就不煩了?」

  「濛濛也是你的兒子……」

  「我的兒子只有沐沐一個!」

  ……

  李碧菡展露於人前的形象多是優雅溫柔的,就算對時濛這個「野種」也甚是包容,至多把他當透明人無視,稱得上相當有涵養了。

  可見她這次有多生氣,竟當著外人的面不顧形象地發飆。

  車子駛離時家大宅,蔣蓉在扭頭往後望,似在擔心時家夫妻倆的狀況。

  待離得遠了些,車內的安靜更叫人心慌。同樣在后座的傅啟明拉著臉不說話,蔣蓉斟酌良久,才對坐在副駕的時濛說:「想借住跟宣燎說一聲就好,不必勞駕你父親,反正家裡有空房間。」

  語氣只能勉強算客氣,時濛卻好像沒聽出其中的不歡迎,自顧自道:「不用空房間,我和傅宣燎睡一間。」

  蔣蓉看見在開車的傅宣燎握著方向盤的手緊了緊,手背青筋都浮出來。

  唯恐出什麼事故,蔣蓉無奈地收了聲,轉頭看窗外迷濛的夜色。

  不過這份擔心成了多餘,因為傅宣燎之後的反應,超乎所有人想像的平靜,像是崩到極限的彈簧,鬆開之後頓失彈性,無論怎麼碰都不再有反應。

  車停好之後,他甚至主動繞到車後方幫時濛拿行李,乘電梯一路拿到樓上他自己的房間。

  仿佛剛才要把人殺了似的怒不可遏只是一場錯覺。

  說不定真是錯覺呢,時濛不無樂觀地想,總之目的達到了,傅宣燎也接受了。

  你不願意過來,我就過去找你,你無論如何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把帶來的衣物一件一件往衣帽間掛,時濛手腳麻利,很快就收拾好了。

  恰逢傅宣燎洗完澡進來,把手機放到床頭,扭身看見衣櫃空著的那一小半被填滿,不知為何笑了一下。

  這笑無甚溫度,以至於有種嘲諷的意味。時濛只當沒聽見,蹲在地上繼續整理行李箱裡的東西。

  耳邊忽聞傅宣燎的聲音:「你的貓呢?」

  「在家。」時濛說,「過兩天送回我媽那兒去。」

  「那畫呢?」傅宣燎又問。

  說起那幅畫,時濛總是先提高警惕。

  他停下手中的動作,抬頭看向傅宣燎。

  剛洗完澡的傅宣燎身上只圍了一件浴袍,沒系帶,松松垮垮地露出他上半身結實卻不誇張的前胸,以及越往下越瞧不清晰的腹肌輪廓。

  時濛從小學畫,更加強健有力的身體也見過不少,可只有這一副令他痴迷不已。

  屬於傅宣燎的一切,都足以成為令時濛深陷的迷戀。

  想到今後能經常看到他,可以每晚將這副身體禁錮在懷中,有一種隱秘而熱烈的亢奮在心中翻湧,快感甚至淹沒了那淺淺的一點不安。

  「被我藏在安全的地方了。」時濛對這件事很有信心,下巴微抬,肯定地說,「你找不到的。」

  這晚兩人還是做了,傅宣燎單方面壓制,以發泄為目的。

  時濛這才知道以往自己能偷襲成功,是因為對方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俗稱放水。

  原來也曾有過那麼多溫情時刻。

  可時濛不會為自己的選擇後悔,畢竟如果放手就再難擁有,他不想再死一次了。

  他不斷地告訴自己,愛有很多樣子,痛也是其中一種。

  好比躺在一艘小船上,身體隨著波浪起伏,伴隨眩暈和種種不適症狀。

  時濛抱緊傅宣燎,恍惚以為回到了少年寬闊的背上,他們在孤寂深夜裡行走,前路搖搖晃晃,心卻是安定的,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是阿鼻地獄,他都不害怕。


  高潮來臨之際,傅宣燎俯身在時濛耳畔,啞聲問:「那你猜猜看,我能不能找到你其他弱點?」

  眸光黯淡下去,時濛面上卻仍在笑。

  「傻瓜。」

  他笑傅宣燎,罵的卻是自己。

  我的弱點就是你啊,你又何必去找?

  事後,時濛若無其事地拿來他隨身攜帶的小畫本,再從床頭抽一支筆,遞給傅宣燎。

  後者慵懶地歪靠在床頭,覷一眼:「幹什麼?」

  趁著這懈怠後難得的平靜,時濛說:「畫蘑菇。」

  「……又發什麼神經?」

  「上次在度假村,你畫的蘑菇。」

  經提醒傅宣燎想起來了,他嗤笑:「你還真把自己當蘑菇了?」

  時濛不答,只抓著他的胳膊,不依不饒地讓他畫。

  犯困的傅宣燎沒辦法地接過本子和筆,唰唰幾聲,隨便勾了幾根線條。

  還回去,時濛低頭看了會兒,如同久經乾旱的植物汲取到養分般,聲調都揚了上去:「這是我嗎?」

  傅宣燎已經掀開被子蓋過頭頂,敷衍地「嗯」了一聲。

  然後便睡著了,時濛湊過來親了他一下,他都渾然不知。

  年後,各大高校陸續開學,時懷亦為時濛安排好的美院也於元宵節前夕發來入學通知。

  報導那天,時濛被江雪領著在學校里辦手續。

  看著來往穿梭有說有笑的學生,時濛握緊背包肩帶,有些畏縮地貼著牆根站,江雪拿了材料轉過身,見他這樣子心酸又無語:「是你自己選的。走吧,去見見你的導師。」

  導師是一名五十來歲的矍鑠老人,姓馬,國家美協成員,江雪也久聞其大名,見了面先代時濛拍了馬老先生一通馬屁。

  幸而導師為人和藹,非但不計較時濛悶不吭聲,還夸時濛畫得好。

  「我在展會上看到過你的作品,筆觸別致,構圖精妙,頗具個人風格,今後我也得向你多多討教。」

  江雪作為代言人一頓「哪裡哪裡」「豈敢豈敢」地謙虛,然後按著時濛的腦袋鞠躬,催他喊了一疊聲「老師好」。

  抱著從馬老師處借閱的畫冊從學校里出來,江雪一面感嘆碰上貴人了,一面迫不及待地開始給時濛規劃之後的路,兩年內入美協三年內辦個人畫展,安排得明明白白。

  時濛卻興致不高,上了車就催促江雪快點開,他要回去。

  「著什麼急啊,那兒又不是你自己家。」江雪早就對時濛搬到傅宣燎家的事頗有微詞,「再說那姓傅的又不是每天都回。」

  「工作不忙的話他都會回家的。」時濛說。

  江雪哼了一聲:「我怎麼聽高樂成說,他這陣子總往鶴亭跑?」

  時濛想了想:「可能是想喝酒了。」

  回去之前,時濛繞道去超市買了幾瓶酒。

  他不懂酒,便選最貴的買,不同種類和度數都拿了一瓶,拎著回去的時候,把來開門的蔣蓉嚇一跳。

  「買這麼多酒啊。」她有些為難地看著塞得滿噹噹的冰箱,「要放在哪裡呢?」

  時濛把酒都拎進了房間,擺滿一桌子,拍了張照片,發給傅宣燎。

  一直到晚上,傅宣燎都沒回復。

  也沒回家。

  晚上躺在床上,時濛開始後悔沒把那件毛衣帶來。雖然這裡有很多傅宣燎的衣服,枕頭上也有他的味道,可時濛還是喜歡那件毛衣,柔軟,一抱就皺,每每看見自己在它身上留下的痕跡,都有一種奇妙的滿足感。

  不知道上次做愛時在傅宣燎身上留下的傷痕淡了沒有,是不是已經消失了?

  鶴亭那個姓徐的服務生那麼喜歡他,會爬他的床,想盡辦法在他身上留下痕跡嗎?

  畢竟醉酒後的傅宣燎會失去至少百分之七十的戰鬥力,如果再被下了藥……鶴亭那種地方,說不定真有那種藥。

  時濛便去了鶴亭,他一向不喜歡坐以待斃。

  第一次來鶴亭可以進去坐,後面幾次只能在樓下等,這回更過分,樓下空地都不讓站。時濛被趕到人行道邊上,幾個服務生一邊點頭哈腰喊時少,一邊看著他不讓他靠近大門。


  「上頭的命令,我們也沒辦法。」其中一個服務生為難地說,「時少您行行好,大冷天的,我叫輛車送您回去吧。」

  春節已過,天氣早就不冷了,時濛知道這是託詞。

  也知道傅宣燎是在報復他。他千方百計強留,傅宣燎便竭盡所能逃跑,從一開始便是這樣。

  所幸傅宣燎是個正常人,有太多可攻陷的弱點,除了那幅被藏起來的畫,時濛還有其他辦法。

  他在初春殘留著最後一縷寒氣的夜裡,站在淋浴器下面,將溫度調節鈕旋轉到涼水,毫不猶豫地擰動開關。

  徹骨冰涼之後是身體機能被破壞的警告,熱度一波接著一波,燒得人精神恍惚,如臨雲端。

  清晨,時濛再度在神智昏聵中醒來,依稀能看見床頭來回踱步的身影,聽到對著電話焦急的說話聲。

  「宣燎,你快回來看看吧,他不肯去醫院,也不吃藥不喝水……我怕再這樣下去,就要、就要……」

  上了年紀的人懷著對生命的敬畏,總會忌諱那些不吉利的字眼。

  可時濛不信鬼不信神,他嘴唇翕動,無聲地把話接了下去——再這樣下去,就要死了。

  死不可怕,沒有人在意他是死是活,才最可怕。

  好在他賭對了,默數二十遍一到一百後睜開眼,傅宣燎的面孔在眼前逐漸清晰,伴隨著急促的呼吸。

  還沒來得及對他露出笑臉,時濛就被扯著手腕從床上拉起來。

  手心傳來非同尋常的熱度,傅宣燎臉色差得嚇人:「走,去醫院。」

  時濛卻死死抱住門框,蹲身賴著,用身體的重量與他的力氣抗衡,不肯跟他走。

  幾乎將人拖行到房間外,蔣蓉看了害怕,上前勸道:「你不能這樣,他還在生病啊。」

  傅宣燎忍無可忍,扭頭吼道:「你想死在這裡嗎?」

  想法被證實,坐在地上的時濛笑起來:「你不想我死……我就知道,你捨不得我死。」

  原來他抱著《焰》在窗台上搖搖欲墜之時,傅宣燎眼神中的驚懼也有屬於他的一部分。

  時濛復活了,在傅宣燎氣急敗壞趕回來的那一刻。

  他不想去醫院,抓起蔣蓉準備在床頭的退燒藥扔進嘴裡,喉結一滾,乾咽了下去。

  他臉色蒼白如紙,身上卻燙得厲害,看著傅宣燎的目光也是炙熱的,像在看一件好不容易捕獲的戰利品。

  這麼一折騰,傅宣燎連罵他瘋子的力氣都沒了。這種傷敵八百自損一千的招數,大概只有時濛這個瘋子中的瘋子才幹得出來。

  晚上,熱度退了些,時濛去廚房拿了開瓶器和兩隻杯子,將擺在桌上多時的酒倒給傅宣燎喝。

  「家裡也有酒。」他說,「以後不要去鶴亭了。」

  傅宣燎問他:「這酒里不會也下藥了吧?」

  時濛怔住,而後短促地笑了一聲:「你都回來了,還下什麼藥?」

  傅宣燎開始覺得時濛是真的瘋了。

  他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酒,面向傅宣燎遙遙舉杯,用很輕的聲音說:「謝謝你救了我。」

  傅宣燎不知道他指的是哪一次,嗤道:「所以,你就是這麼報恩的?」

  被質疑的時濛有些著急,他放下酒杯,從椅子上跳下來,曲腿膝行爬上床,一面拉扯著傅宣燎的衣服,一面附在傅宣燎耳邊:「聽說發燒的時候裡面很熱,要試試嗎?」

  滾燙氣息灼燒著身體裡正在運作的每一顆細胞,傅宣燎覺得自己也快瘋了。

  再晚一些,趁時濛睡著,傅宣燎起身到陽台吹風,恰好手機振動,便接了起來。

  對面的時思卉聽到呼呼的風聲,問:「你在外面?」

  「沒,在家。」傅宣燎心浮氣躁,「有事說。」

  「也沒什麼事,就是告訴你一聲,我們準備好了,到時候集團元老都會站在我們這邊,幫我們以原始出資額拿下那百分之十的股份。」

  「嗯。」

  「你那邊呢,決定了嗎?」

  傅宣燎轉身,看向房間床上的時濛,他睡得正香,並不知道自己即將面臨怎樣的眾叛親離。

  不過這樣鐵石心腸、冷血惡毒的人,能親手奪走他珍貴的東西,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傅宣燎覺得自己應該高興、快活才對。

  等他一無所有,自己也不必再受他牽制了。

  這麼想著,傅宣燎無視了那零星一點可以歸類為不舍的念頭,轉過身去,對電話說:「決定了,我幫你們。」

  忽而一陣風自半敞的窗口吹進來,輕輕撩動額前的發,沉睡中的時濛一無所知,只將被子抱得更緊。

  夢中,他不必攀高山越險峰,也無需傷人傷己,便能飲到賴以生存的泉水,也能觸到近在咫尺的太陽。


關閉
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