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2024-08-29 13:08:13 作者: 餘酲
  最終,傅宣燎還是如願以償地敲開了門。閱讀

  正趕上晚餐,李碧菡做了一桌子菜。以前在時家規矩多,眾人在餐桌上都不敢出聲,這會兒沒事了,傅宣燎便放肆地大誇特夸,從賣相到口味再到營養搭配,誇得李碧菡這樣寵辱不驚的人都笑容滿面。

  「這魚,在屋外就能聞到香味,我媽做的都沒這鮮。」

  「小心我告訴你母親。」李碧菡說。

  「我說實話。」傅宣燎用公筷給時濛夾了塊魚肚子肉,「不信您問他。」

  時濛是無論在哪裡都不愛說話的性子,畫畫時一心不能二用,吃飯時一嘴也不能兩用,莫名被拉進這場吹捧中,愣愣地「嗯」了一聲,傅宣燎當他認可,道:「看,我說的吧。」

  李碧菡本來心情就好,吃了頓飯被兩個小輩圍著夸,更是喜上眉梢,吃晚飯還停不下來,鑽廚房裡研究飯後甜點。

  時濛畫畫去了,不讓圍觀,傅宣燎百無聊賴地坐在沙發上休息,半個小時後李碧菡從廚房出來,看見他歪靠在沙發上睡著了。

  時濛猶豫要不要喊醒他,李碧菡輕聲說:「這兩天奔波勞碌怕是累壞了,讓他睡會兒吧。」

  「他去幹什麼了?」時濛問。

  李碧菡搖頭:「他走前沒說,可能是家裡的事,他很久沒去上班了。」

  時濛稍一琢磨就明白了,畢竟不是人人都可以像他這樣在家裡工作。

  怕傅宣燎這麼睡著涼,時濛拿起一旁的棉被往他身上蓋。蓋的時候手指碰到他的下顎,不同尋常的熱度讓時濛愣住。

  李碧菡見他發呆,問:「怎麼了?」

  時濛攤平掌心,按在傅宣燎額頭上,然後摸摸自己的額頭,比對後露出迷茫的神色:「他又發燒了。」

  傅宣燎從小自詡身體強健,除了呼吸道有點陳年舊疾,平日裡連感冒都罕有,如今在不算長的一段時間內連續發燒,像個體質虛弱的小朋友,他自己都害臊得慌。

  時濛將他搖醒,說要送他去醫院,他堅決不去。

  好在家裡備了退燒藥,就著熱水吞服,放下杯子,傅宣燎看見時濛坐在旁邊看著他,問:「要不要去床上躺著?」

  傅宣燎自是要去。

  時濛把病號安排在自己的房間,每隔半小時來量一次體溫,真把傅宣燎當小朋友照顧了。

  雖說傅宣燎不是故意讓自己生病,但被這樣照顧……還挺受用。

  只是時濛有時候太較真,想知道什麼,就要打破砂鍋問到底。

  「前兩天,你去上班了嗎?」時濛問。

  傅宣燎不想讓時濛知道自己去了什麼地方,含糊道:「嗯。」

  「你的父親叫你去的?」

  「嗯。」

  「他不知道你病了?」

  「……不知道吧。」

  「你自己也不知道嗎?」

  「就這兩天忙了些,我也沒想到……」

  沒想到淋雨著涼會發燒,過度疲勞導致的抵抗力低下也會。

  對此時濛說:「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我也不需要你總是圍著我轉。」

  傅宣燎心頭一跳,以為時濛把這當成了「苦肉計」。

  「我沒有……」

  然而話沒說完,時濛就站起來就走。

  氣呼呼的,連手上一勺沒動的甜品也一起帶走了。

  到樓下,李碧菡還沒睡在織毛衣,看見時濛手上捧著的碗,問:「他不吃?」

  時濛搖頭:「不給他吃。」

  李碧菡先是一愣,隨即笑了:「鬧彆扭了?」

  時濛還是搖頭。

  「那就是……心疼他?」

  時濛不搖頭也不點頭。

  指了指單人沙發讓時濛坐,李碧菡泡了兩杯花茶端來,熱氣蒸騰氤氳,頓時有了幾分談心的氛圍。

  原以為李碧菡會問他和傅宣燎之間的事,沒想她開口問的是:「以後打算就住在這兒了,還是另有安排?」

  時濛怔了下,而後如實回答:「沒想好。」

  「沒事,這個不急。」李碧菡溫聲道,「做個假設,如果現在我,或者宣燎,希望你回到楓城,你會答應嗎?」


  話音落下良久,時濛都答不上來。

  李碧菡對此早有預料,她笑著說:「正是因為知道你猶豫,知道你有心結,我們才不會逼你做出選擇,而是來到這裡陪伴你。」

  「可是,我不想你們這樣。」時濛掙扎許久,才說,「你們會生病,會痛苦……會不幸。」

  他習慣了被人虧待和無視,對接受這件事始終無法坦然適應。

  他甚至覺得他們在一起就該是痛的,是不幸的。

  李碧菡卻問他:「那你愛著他的時候,會痛苦嗎?」

  時濛點頭。

  「會覺得甜蜜嗎?」

  時濛想了想,又點頭。

  「那就對了。」李碧菡笑道,「會覺得痛苦,甚至痛苦比甜蜜還要多,但仍會為了那一點甜,甘願承受這份痛。」

  「這一切你都曾經歷過,我們是一樣的。」

  都在堅持自己認為對的事,愧疚,補償,付出愛和關懷。

  處在感情漩渦中的人都逃不過這樣的痛,重要的是,換來的那點甜是否值得。

  當時濛抬起頭,才發現面前溫婉美麗的女人眼中,再度盈滿了淚。

  「外面人人都笑話我,說我幫時懷亦的情婦養了二十年兒子,卻對血脈相連兒子置之不理,我因此悔恨過,消極抵抗過,可事實證明,我還是幸運的。」

  李碧菡不閃也不躲,就這樣直直看著他,「至少我看清了他們的真面目,不再抱有僥倖。至少我認回了你,往後還有許多年時間可以對你好。」

  「幸或不幸,並非天定,而是由你自己決定。」

  自幼時起,就有人告訴時濛,你活該是個見不得光的私生子,活該被所有人討厭,這是第一次有人告訴他,沒有一個人、或者一段關係生來註定不幸。

  時濛沉默了很久,久到桌上的半杯花茶都放涼,才開口道:「那,時沐呢?」

  他想問的有很多——你還愛不愛他?想不想他?來找我是不是因為失去了他,是不是為了填補內心的空缺?

  思緒太雜,出口便只剩一個人名。

  好在李碧菡懂他,當即便說:「如果他不知道那件事,他現在還是我的孩子。可他分明知道,連可能導致的後果都一清二楚,卻還是選擇隱瞞,甚至利用我以達成他險惡的目的。」

  說的是偷畫並栽贓的事。提及晦暗過往,李碧菡深吸一口氣:「從他決定騙我的那一刻開始,他就不再是我的孩子。」

  她說得輕描淡寫,時濛卻無法想像從接受到完成這樣地動山搖的心理轉變,需要多大的力量和勇氣。

  她還為了他,把女兒送進監獄。

  時濛垂低眼帘,低聲道:「不這樣……也沒關係。」

  他承認恨過時沐,可是每當他想到這個人已經死了,那份恨突然很輕,然後慢慢飄起來,變成無處著落的浮萍。

  所以他不介意李碧菡還惦記著他們,這是人之常情,他應該學會用正常人的方式看待。即便他其實是個缺慣了的人,無論什麼,都希望自己擁有的是獨一無二的一份。

  可是李碧菡說:「怎麼辦,我現在只有你一個孩子了。」

  她看到了他善良的本性,為此欣慰,更有一種意料之中的歡欣。

  「以後我會一直跟著你,還會叫你寶寶。寶寶吃飯啦,寶寶畫得真棒……寶寶長寶寶短的,把從前缺席的都補齊。」

  李碧菡拉過時濛的一隻手,握在柔軟的掌心,另一隻手撫上他的側臉。

  輕輕地,顫抖著,是自出生那日分別後,第一次這麼近。

  她戴著母親濾鏡,也發自內心:「我的寶寶,怎麼這麼漂亮,這麼可愛。」

  看到她落下眼淚,時濛頓時手足無措,慌亂之下喊了聲「媽」。

  笑容同樣發自內心,李碧菡彎起唇,啞聲應道:「欸,媽媽在呢。」

  沉睡的夜晚總是過得很快,睜開眼看見蒙蒙亮的天,傅宣燎腦袋裡好一陣反應,才想起自己身在何處。

  皮膚沒那麼燙了,頭暈的症狀也有所緩解,傅宣燎坐起來想找水喝,扭頭便看見趴在床邊的一顆毛茸茸的腦袋。

  時濛的頭髮又長了些,許是睡姿不當的原因,幾根軟綿綿的呆毛翹在頭頂。傅宣燎忍不住伸手去按,按下去又豎起來,再按一下還是如此,和時濛本人一樣,固執且有自己的脾氣。


  被這麼一折騰,淺睡的人自是緩緩甦醒。當惺忪睡眼對上滿含笑意的眼睛,時濛先是發呆,而後確認般地「哦」了一聲,說:「你醒了。」

  傅宣燎被他一臉正經的犯傻逗笑,笑出聲,笑到岔氣咳嗽,即刻收穫時濛一枚眼刀。

  喝完水喘勻了氣,時濛問:「還難受嗎?」

  身體還有點酸軟乏力,傅宣燎將發燒的原因歸咎於昨天百忙之中回了趟公司,被老傅押著處理工作傷了元氣,仰面靠在床頭,嘆息道:「死不了。」

  時濛記得這三個字,傅宣燎上回發燒的時候,也這麼說過。

  後來他差點暈倒。

  因此時濛格外警惕,又拿溫度計給傅宣燎測了體溫,甚至學電視劇里擠了濕毛巾搭在傅宣燎腦門上。

  做完這些剛直起身,就被傅宣燎拉住手腕。

  「再睡一會兒吧。」傅宣燎拽他坐下,自己往邊上挪了挪,「就當陪我。」

  當時濛意識到「陪睡」這個邏輯哪裡怪怪的,他已經陷入柔軟的床鋪,和傅宣燎並排躺在一起。

  又是一個清晨,窗簾的縫隙中透進微微一點亮光,空氣靜悄悄地流淌。

  傅宣燎卻偏要打破這份平靜,問:「還生氣嗎?」

  時濛看著天花板:「沒生氣。」

  「那……我還能繼續追你嗎?」

  「等你好了,再說。」

  想到先前那句「等你敲了再說」,傅宣燎笑了一聲:「學壞了,是不是隔壁那個臭小子教的你?」

  時濛說:「不是。」

  「行。」傅宣燎說,「饒他一命。」

  過了一會兒,時濛開口:「我也有事情要問你。」

  傅宣燎本就不困,聞言更是打起精神:「你問。」

  好不容易等到時濛願意主動,傅宣燎在很短的時間內模擬了許多種可能,包括但不限於當年奪股權的事,《焰》的事,以及關於時沐的一切。

  孰料他心如擂鼓地等了半天,緊張到唾沫都咽了幾波,時濛都沒有發問。

  直到他以為時濛睡著了,舒了口氣,被子下面的手剛要去偷牽時濛的手,時濛忽然動了一下,翻身側過來,面向傅宣燎。

  像是經過長久的思考,終於做下了坦誠面對的決定,時濛直視傅宣燎的眼睛:「去年生日,我許了三個願望。」

  這個開頭讓人始料未及,傅宣燎回想當時,最清晰的便是時濛在雨中等他的場景。而他,因為不講道理的好勝心和自我綁架的愧疚,連蛋糕都沒為時濛準備。

  可是時濛依然許下了三個願望,對著遊樂園的冰淇淋,碗中的煮泡麵,或者陡然落下又匆匆離去的暴雨。

  一是——

  「希望傅宣燎可以別再恨我。」

  二是——

  「希望傅宣燎可以愛我。」

  三是——

  「希望傅宣燎可以像愛時沐那樣,愛我。」

  相同的開頭,甚至連意義都重複的三個願望,卻是時濛全心全意愛著傅宣燎的一顆心。

  人們都說先愛上的先輸,在時濛這裡等同於愛就要拋卻自尊,把自己丟在地上,任由別人踩進泥里。

  昨晚受到李碧菡的鼓勵,她說:「你介意的事,何不自己去問他?」

  時濛思來想去,還是用了最丟臉也最蠢笨的方法,將過去剖開,連骨帶皮擺在傅宣燎面前,告訴他——我無可救藥,無法既往不咎。

  縱然我死過一次,愛情這件事在我眼裡仍具有排他性,越是付出過真心,眼裡就越是容不得沙子。

  旁人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在嫉妒中掙扎數年的時濛只想確認,傅宣燎究竟在透過他看時沐,還是真的愛上了他。

  他不是不能接受別人對他的好,而是只能接受對名叫時濛的人的好,摻雜了其他內容的,都不可以。

  而傅宣燎給他的答覆里,也有不可以。

  唯恐他又躲避,傅宣燎一不做二不休翻身壓在時濛身上,讓他無處可逃,讓他繼續看著自己。

  然後逐一回答:「可以,可以,不可以。」

  聽到「不」字的瞬間,時濛睜大了眼睛,接下來的解釋,又讓他重歸平靜。


  一是——

  「本來就不該恨你。」

  二是——

  「我愛你。」

  三是——

  「非要找個參照物的話,愛你可以超過愛我自己的生命。」

  即便已經看到了證明,時濛卻直到聽見他親口說出來,才真正覺得飽受震盪的心落回原地。

  時濛又確認了一遍:「真的?」

  傅宣燎點頭:「真的,當年弄錯了,其實我一直都……」

  時濛豎起手指按在傅宣燎唇上,剩下的話語霎時沒了聲音。好像只要那一句斬釘截鐵的「真的」作為肯定,他就可以什麼都信。

  「噓——」時濛打了個小小的哈欠,擠出半顆生理的眼淚,「我困了。」

  如同在最興奮的時刻被迎頭澆了盆冷水,攢了滿肚子話沒講完的傅宣燎懵在那裡,直到時濛挪開手,才一臉不可置信地問:「就、就困了?」

  被籠在身下的時濛翻了個身,同時默念到一百,心說能撐著胳膊這麼久沒倒下,看來恢復得不錯。

  「嗯。」嘴上卻說,「我的床,你要霸占多久?」

  「那當然是……越久越好。」

  如同開啟了某種自我保護機制,經年的痛苦暫時被掩埋進地底,上面覆了一層瀝青,防腐防潮,再大的雨也滲不進去。

  接受帶有甜味的東西,也不怕被蛀壞,不需要強詞奪理。

  手臂從背後圈上來、環在腰間的時候,忙活一夜的時濛已經快睡著了。

  他聽見傅宣燎略顯哀怨的聲音:「那今年生日,你許了什麼願望?」

  時濛又打了個哈欠,嘟噥道:「不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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