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個為聖殿做過傑出貢獻的獵人、學者甚至祭司與主教,他們生前或者我行我素,死後卻異乎尋常地喜歡往亞朵拉特扎堆,可能是為了方便午夜的時候大家一起起床,拜訪一下鄰居,聊聊天氣或者打兩副橋牌什麼的。
唯有一個例外,就是那位最喜歡搞神秘的里奧·阿爾多大主教。作為結界的締造者,他功垂千秋,大概正是因為這樣,這位大主教在死後還耍了個大牌――他另外為自己修建了一座陵寢,並拒絕進入亞朵拉特。
順便說,阿爾多大主教的墓地就在聖殿裡面。
從這個角度來看,他確實是個拽得發毛的男人。生前作為聖殿的主人,大小事宜一律他說了算,死後還賴著不肯走,成為聖殿第一具擁有居留權的屍體先生。
然而經年已過,幾乎已經沒有人知道,這個傳奇的大主教究竟把自己的遺骸弄到了聖殿的哪個角落,只有中心花園那裡,還有一座大主教的雕像,久而久之,人們就都以為那裡就是他的埋骨之地,每年十一月十六日也會有人來此獻花。
大主教的雕像遠遠沒有墓園裡卡洛斯的那個強壯威武,他看起來非常年輕,身上穿著主教的禮袍,袍角長長地拖曳在地上,半長的頭髮垂在肩頭,底部微卷。他一隻手拿著象徵主教的權杖,一隻手垂在身側,指尖捧著一朵盛開的薔薇,低著頭,眉眼低垂,看起來就像個憂鬱的詩人,面朝著亞朵拉特的方向。
據說這座雕像是當年大主教親自為自己建造的――當然,原版的那個不可能保存這麼多年,聖殿為了讓遊人的留影上不出現一個缺鼻子少耳朵的大主教,已經把它翻新修復了七八次。
有人說,面朝亞朵拉特的憂鬱面孔,表明大主教正在為死去的英雄們默哀,還有人說,這是他在緬懷自己那個不知名的、天人永隔的戀人。
雕像下面有一行已經不清楚的小字,寫著:十年即永遠。
很多年了,對於這行字的含義,史學界依然有種種眾說紛紜的猜測。
就在獵人凱爾森被不明迪腐攻擊後,經由治療師艾美的處理後,被送入聖殿醫院養傷的那天下午,聖殿的地面突然晃動了一下。
不但是半山區,整個薩拉州都感覺到了那種來自大地深處的震顫,當天下午,電視裡就以滾屏的方式播出了這場小地震的級數和震中――司空見慣的小地震,略有震感,沒有造成一起人員傷亡,很快就被人們忽略了。
然而在聖殿的深處,一個隱藏了千年的密室門口封印的法陣上,卻突然散發出了乳白色的光暈。
密室壓著一個巨大的魔法陣――那就是傳說中結界的核,被層層魔法陣保護著,魔法陣的旁邊,陳列著一個水晶棺。
棺材裡面躺著一個還是青年模樣的男人,面部表情安詳――就像他不是死去,只是在裡面睡著了一樣。
如果有人看到,一定會驚呼出來,因為這個男人的模樣和花園裡那個阿爾多大主教驚人的相似。可是……一個人的屍體可以千年不腐麼?
他的水晶棺上面纏了一圈又一圈的法陣紋路,棺材裡卻出人意料的簡樸,幾乎沒有任何陪葬品――除了一朵花,那是一朵真正的薔薇花,嬌艷得仿佛剛剛從晨露中被人採摘下來,被安靜地躺在那裡的男人像是寶貝一樣地捧在手上,在某種神秘力量的作用下,已經綻放了一千多年。
薩拉州的小地震很快平息,然而密室里的震動卻一直沒有停止,魔法陣已經運行了千年,光線顯得有些暗淡,在震動中,慢慢露出了被破壞了一角,密室頂部的灰塵撲簌簌地往下落,而就在這個過程中,一道細細的藍光在旁邊的水晶棺上遊動了起來,像是串聯起水晶棺上那些法陣的星火,最後沒入了棺材裡的男屍身上。
不知過了多久,他手上拿著的薔薇花的花瓣上滾下了一顆露水,順著男人蒼白的手指流淌了下去。
而這位「睡美人」仿佛終於感覺感覺到了冰冷的露水,他僵直了千年的手指突然輕輕地掙動了一下,幸好這一幕沒有人看見――鑑於他就這麼愉快地詐屍了。
不知過了多久,墓穴深處才傳來一聲低沉的嘆息。
而此時,約翰正在伽爾家裡,給這群「無知」的後輩做「史前迪腐科普講座」。
「深淵豺是一極迪腐的一種。」約翰愜意地靠在沙發上,愛不釋手地抱著一盒巧克力不放,那東西顯然已經迷住了他,而正坐在他對面的埃文·戈拉多先生表情迷茫,約翰看了他一眼,忍不住問,「怎麼,你們現在已經不給迪腐分級了麼?」
丟人啊――路易捏了捏鼻樑,冷冷地看了埃文一眼:「戈拉多先生,我僅代表個人通知你,你將會收到歷史單科『畢業後補考』的通知單――按危險級別分類迪腐確實是古時候的習慣,在阿爾多大主教之後,我們有了結界,只有少量迪腐成為漏網之魚,它們能避過結界網的檢測,大部分攻擊性有限,分級法就慢慢的不再被提起了。」
伽爾注意到祭司先生在聽見「阿爾多大主教」的時候神色一動,然而很快掩飾住了,沉默了一會,他問:「阿爾多?」
「里奧·阿爾多大主教。」
約翰才垂下眼,好半天,才語氣有些古怪地低聲感嘆說:「那可真是個了不起的成就。」
他們最後終於問明了約翰所處的年代,神秘的祭司先生毫不避諱地告訴他們,他上一刻還在和黑袍們對掐,這使得他的身份再次撲朔迷離了起來,黑袍之亂是一個極動盪的年代,阿爾多大主教都親自參戰,執劍祭司換了至少有五六任,一個接一個地都死在了戰場上,到最後已經來不及把他們繼任者的名字登入。
「一級也叫惡魔級。」路易以為提到他自己的時代,讓這位祭司先生有了違和感,於是體貼地順著他的話音補充了下去,「也就是說,它們能在一定程度上命令別的迪腐為它服務,所以傳說中的『撒旦』其實也屬於惡魔級迪腐,不過是最高惡魔級,因為它能驅使所有惡魔級的迪腐。」
「沒錯,」約翰回過神來,飛快地把一塊巧克力塞進嘴裡,不巧,這塊正好有一大坨碧綠碧綠的夾心,濃重的薄荷味頓時讓他五官皺了起來,「我居然吃到了牙谷!」
他對清早那一口辣乎乎的泡沫記憶猶新。
「我猜你是想說牙膏。」伽爾友好地提醒。
約翰乾咳一聲,眨眨眼睛,正襟危坐地試圖轉移話題:「好吧我們繼續說,深淵豺在惡魔級里並不算很難對付的物種,它們的動作很快,爪牙是它們的利器,通常成群出現,喜歡吃人類的心臟。廣義上說,任何人的心臟都是它們的食物,但是深淵豺最容易被『充滿嫉妒的心』吸引。我想你們應該知道,無論是美好的還是晦暗的,人類強烈的情緒對於這些怪物來說,都是非常美味的。」
「凱爾森身上的傷口只有一處,」伽爾想了想,說,「是不是有可能,攻擊他的深淵豺只有一隻?」
「不能這麼確定。」路易搖搖頭,「而且即使是一頭,也不應該出現在大路上,沒有惡魔級的迪腐穿過結界的先例。」
就在這時,伽爾路易以及艾美身上,召喚鼓的聲音同時響起來,約翰睜大了眼睛東瞧西看,尋找著聲音來源,然後他注意到伽爾從兜里掏出一個扁扁的黑色小盒子,在上面點了一下,小盒子表面突然就亮了。
約翰靠近伽爾的手臂情不自禁地繃緊了一下,好像被嚇了一跳。
「是現任大主教的郵件。」伽爾看著他笑了笑,「深淵豺的事我報備過了,他大概是緊急趕回來主持會議的――你的事我也和他說過了,希望你不要介意,不過大主教表示,他會親自登門拜訪你。」
約翰不知道聽進去沒有,反正他的目光是在伽爾手上的手機上流連不去,打量了好一會,才躍躍欲試地問:「你說的郵件在這裡面麼?」
「是的。」
「哇……」碧眼的男人像個孩子一樣感嘆出聲,「真了不起,你們是怎麼把它塞進去的?」
「我想是通過無線信號。」伽爾解釋說,約翰的頭髮非常好,很順滑,被這位好動的先生用一條新的緞帶綁好,這使得他看起來似乎更年輕了些,幾乎和埃文差不多――不過伽爾詫異地想,人和人的差別可真大,「你可以用這個聯繫別人,可以發送文字,也可以通過這個和對方說話。」
「什麼?可以說話?和處在另一個地方的人麼?」
「是的,你說話對方就聽得見,用不著扯著嗓子喊。」伽爾披上外套站起來,遞給埃文一張信用卡和一把車鑰匙,「我們要回聖殿一趟,埃文,你可以留下來照顧史密斯先生麼?我認為他需要一些衣服和生活用品,如果可以的話,或許你可以帶他在附近轉轉?」
「是!肖登導師!我會完成任務的!」突然激動起來的埃文嚇了約翰一跳――很少有人對著他的耳朵嚷嚷。
路易簡直連白眼都懶得翻給他看了。
「是啊,」刻薄的梅格爾特教官漫不經心地諷刺說,「你會發現這個『任務』比對付一隻迪腐更適合你,暈血的獵人,真見鬼――如果你能活過實習期,記得滾到我這來補考。」
在一邊的艾美卻突然想起了什麼,尖叫了起來:「哦!我還沒化妝!該死的伽爾,你居然讓我用素顏面對路易大人!」
隨後,還不等別人的目光落到他臉上,艾美就像被硫酸潑了一樣,尖叫著捂臉跑了。
伽爾:「……」
「如果他注意到的話,他已經用那張素顏面對了你整整十三個小時了。」伽爾對路易說,「另外我覺得他如果不把自己抹得那麼像紅綠燈,看起來會更順眼一點,你認為呢?」
年輕的學究先生眉毛皺成了麻花,他看起來快要被好友這句意有所指的話給氣炸了,低聲咆哮起來:「你那是什麼表情?你認為我應該對一張花花綠綠的調色盤感興趣?他就算把眼睛畫成浣熊也和我沒關係好嗎?沒、關、系!」
不過他沸騰的怒氣突然平息下來――當路易轉過頭面對約翰的時候,他看起來已經非常彬彬有禮了:「見笑了,希望您擁有一個愉快的下午。」
說完,他轉身就走,步子邁得非常大,在伽爾的笑聲里留下一個惱羞成怒的背影。
樓上響起凌亂的腳步聲,已經在最短的時間內就武裝到了牙齒的艾美提著裙角,帶著一陣能熏死蟑螂的香風飛奔了下來:「親愛的路易大人,等等我!」
約翰:「阿嚏――」
埃文:「阿嚏――」
艾美像是想起了什麼一樣,經過約翰的時候腳步頓了頓,然後一把摟過他的脖子,以閃電的速度,用血盆大口在他臉上親了一下:「記得吃藥哦小帥哥,晚上媽媽回來會檢查的。」
約翰木然地伸手在臉上抹了一把,把艾美留給他的口紅印抹出了一大片兇殺現場的痕跡。
「伯格治療師非常熱情,」埃文乾笑了一聲,「不過您最好先去洗個臉。」
約翰:「阿、阿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