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是不存在的,至少對有些人而言。
狹窄的小路里,一個瘦弱的男人扒在下水道上,歇斯底里地嘔吐著,他的眼圈下一圈黑影,眼球里布滿血絲,臉上汗水和淚水糾纏在一起,已經分不清彼此。
「需要幫助麼夥計?」城市清潔工把垃圾車開過來,看了這個男人一眼,有些吃驚於他的慘狀,「嘿,你的嘴角有血,要送你去醫院還是……」
可是他的話還沒說完,男人卻像是受到了驚嚇,踉踉蹌蹌地站了起來,頭也不回地跑了。
「奇怪的人。」清潔工下了車,照例把垃圾箱的蓋子打開,帶上手套,把它搬到車上,突然,有一樣東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哦……這是什麼鬼東西?」
那是一件男人的衣服,清潔工把它拎了起來,隨即瞪大了眼睛,一鬆手把它掉在了地上,嚇得連著往後退了好幾步。
那件衣服從胸口往下全被血浸透了,形狀平整,圓圓的,就像一個鼓……旁邊有一個人類的血手印。
清潔工很快報了警,被帶走做筆錄,警探們加班搜查,根據清潔工的描述畫出了人臉素描,新聞滾動播出通緝信息,整整三天,卻一無所獲,那個瘦小而其貌不揚的男人好像憑空消失了。
就算他躲在屋裡,難道不用購買食品麼?不用出門麼?
第三天晚上,一個破舊的公寓樓上的門被人從裡面打開了,小個子的男人從裡面走出來,他隱藏在黑暗裡,面容模糊,只有一雙眼睛,虹膜暗紅,中間一點瞳孔卻好像在閃著慘白的光一樣,一明一滅,萬分詭異。
他就像是癲癇症患者,臉上的肌肉劇烈地抽搐扭曲著,時而陰冷鎮定,時而痛苦掙扎,身體卻穩定矯捷地從二樓樓道里的窗戶跳出去了。
他像是不知道疲憊,沿著街一直不停地走,搭上了地鐵的末班車,來到了一條著名的附近紅燈區的街上,流鶯們還在招攬客人,很快,就有女人注意到了這個在街頭徘徊的男人――儘管他看起來並不那麼養眼。
這是個呆頭呆腦,連話也說不很清楚的男人,不過沒關係,只要他口袋裡有錢就可以了,女人在他的臉頰上親了一下,她半帶挑逗,本來一觸即放,男人卻突然猛力拉下她的臉,在她的眼睛上輕輕地舔了一下。
女人愣了愣,她臉上一直畫著濃妝,劣質的睫毛膏粘在了男人的嘴角上,看起來粘糊糊的。很多人購買她們的身體,但是極少有興趣親吻她們。她有點興奮起來,拉著男人小聲說:「我得帶你去個好地方。」
她引著他走向無人的小路,背對著他,沒有看見男人突然無聲地咧開嘴――那是一個人類無法達到的弧度,讓人有種他的半張臉已經要掉下來的錯覺。
眼睛閃爍得更加激烈了。
這樣純粹、而鮮美的**的味道……
第二天早晨,女人的屍體被早晨抄小路上學的中學生發現了,整個街區很快被警方拉起了黃線,屍體半/裸,嘴角有流出來的內臟碎屑,表情似乎驚恐至極――但眼睛卻不見了。
斯爾魯特州發生了第二起挖眼案,圍觀的人們議論紛紛,剛剛從警校畢業的年輕警員衝出去吐了。
就在這時,幾個人走進了封鎖圈,有男有女,身上帶著某種獨特的氣場――然而他們既不是警察,也不是法醫。
為首的正是剛剛上任的祭司先生,路易·梅格爾特。
「請原諒。」他亮出了「特別調查員」的工作證,蹲在屍體旁邊的警官顯然已經接到了上級通知,不情不願地站起來給他讓了路。
路易帶上白手套,仔細地檢查著屍體,低低地和米歇爾交代著,她在旁邊急匆匆地做著筆錄。
斯爾魯特州的挖眼案涉及到一種已經滅絕的恐怖迪腐,和另一種未知的生物,非常危險,古德先生派出的先遣調查人員組合異常華麗,中間有兩個金章,一個教官,由祭司帶隊,一旦他們有什麼發現,薩拉州立刻派給他們後續支援。
路易眉頭皺得死緊――如果另一種迪腐連卡洛斯也不能確定的話……
「媽媽,我們已經派人介入調查了,」伽爾對著電話說,「對,就是路易,我知道他們就住在您那裡,謝謝您照顧……哦得了吧,容我提醒,您已經不是我們中的一員了,是的,我知道您有分寸……說真的,這回的死者是個妓/女,和邁克的老師蘿拉小姐沒有一點私人關係吧?我看您也可以不用那麼擔心……哦,不,不,他們兩個在我這裡住得挺好的,沒有闖禍,卡……約翰也很喜歡他們,您放心,忙不過來的話會請保姆的……」
卡洛斯抱著一本非常又厚又重的迪腐年鑑走過來,伽爾對他擺擺手,做了個不用擔心的口型,又囑咐了兩句,才放下了電話。
「說真的,」卡洛斯把那本厚厚的書拍在桌子上,「這本書的質地非凡,字體漂亮,畫面也很真實,不過你確定它不是兒童讀物麼?」
「你湊合一下吧,很多古卷因為無從考證,都已經失傳了,現在收訂的迪腐年鑑裡面,這一本是現存最全的。」伽爾給他倒了一杯汽水――自從這傢伙迷上了可樂以後,就不肯再喝沒有氣泡的水了――又瞟了一眼桌子下面幾乎空了的糖盒子,頗為不贊同地說,「說真的卡洛斯,我覺得你不該那麼寵孩子,對他們提出的無理要求,應該拒絕就要拒絕,這個年紀的小孩吃糖太多,換了牙以後都會蛀。」
卡洛斯:「……」
他沒好意思說大部分是自己吃的,只能蹭了蹭鼻子,默默地讓邁克和莉莉背了黑鍋。
伽爾在他對面坐下:「我媽媽說又有一個女人被殺,眼睛被以同樣的手法挖走,死者是個流鶯,和蘿拉小姐一樣,死於內臟破裂。」
「流鶯?」卡洛斯問。
「嗯……是以賣/淫為生的娼/妓,」伽爾說,「死者是比較低等的站街女,每天晚上會濃妝艷抹地站在街頭招攬客人,客人一般是體力勞動者或者收入較低的人群。」
卡洛斯皺皺眉。
「路易已經帶人過去了。」伽爾說,「看起來對方很危險,所以後續很有可能出動金章支援,我大概會爭取一下,順便帶著埃文去見見世面……」
卡洛斯眼睛一亮:「能帶我一起麼?」
伽爾沉默了一會:「抱歉卡爾,這可不行。」
還不等卡洛斯說話,伽爾就解釋說:「上回艾美沒有同意給你簽字,他的意見是,你身上的傷雖然已經得到了治療,恢復狀況良好,但是身體情況並不像看起來的那麼健康,通過一系列的檢查,他認為你之前的生活十分沒有規律,導致腸胃非常脆弱,舊傷也很多,那些傷疤很多不是擺設,它們給你的肌肉和骨骼造成了很大的負擔,如果不好好調理的話,等你年紀大了,會吃很多苦頭。」
「什麼?艾美?」卡洛斯心情很不好地剝了一顆巧克力扔進嘴裡,「為什麼我需要他的簽字?我敢說他還不如我熟悉治療師法典。」
「是的,」伽爾面帶微笑,耐心地說,「但是他至少在實習期間沒有被醫院趕出來,你覺得呢?」
卡洛斯:「……」
「而且阿爾多大主教也不同意你繼續活動。」過了一會,伽爾才半帶試探地說,「呃……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他看起來很關心你。從地宮出來以後,他第一個過眼的文件就是你的身體檢查報告,這對於他來說有不小的閱讀障礙,但是他把艾美叫過去,一條一條地要他詳細地解釋,十頁的報告足足看了半天。」
卡洛斯沉默。
伽爾心裡有點沒底,儘管這傢伙一直嘻嘻哈哈的,但無論是他的名字還是經歷,對於現代人來說都顯得太撲朔迷離。
雖然他偶爾心情好的時候會透露出隻言片語的經歷,不過不但沒有讓人弄出一個大概的輪廓,反而覺得更迷茫了些。而這種時空的隔閡,並不體現在卡洛斯抱著電視不放手,問一些諸如「被傳染了電腦病毒要怎麼醫治,會死麼」之類的蠢問題,而是當他突然沉默不語的時候。
這片大陸上有無數興衰,而封建社會早已經成了歷史,再也沒有那麼多滿大街亂竄的貴族老爺們,而傳說無數的糜爛奢華的城堡,到現在也有很多已經不再歸私人所有。弗拉瑞特的血脈雖然還在傳承,舊時的榮光卻已經湮滅在了歷史的深淵裡,除了出了不少優秀的獵人以外,他們不再是擁有莊園和城堡的顯赫貴族,每一代都像是普通的孩子一樣在大街小巷裡長大。
所以他們誰都沒有卡洛斯那種被流浪的生涯洗鍊過,反而更加純粹的貴族氣質。
每到這時候,伽爾才會真真實實地生出一種「這個人是長輩」的感覺。
「你和……阿爾多大主教關係不太好,是嗎?」伽爾問。
「不,」卡洛斯聳聳肩,「其實還可以。他是個挺值得尊敬的同事,也很適合大主教這個職位,反而是我這個編外人員不大喜歡服從指揮,給他找了不少麻煩。」
呃……不是那麼回事啊?
伽爾問:「那你們為什麼一見面的時候打起來了?」
卡洛斯笑了笑:「這個……太驚訝了吧?當時大家腦子都不大清楚,我也沒想到他會……用自己守護結界,實在是個很讓人佩服的決定。」
伽爾一針見血地問:「那麼除了共事關係以外的私交呢?那我之前問你的時候,你說過你討厭他。」
「談不上有私交。」這個問題讓卡洛斯沉默了好一會才回答,他說完立刻站了起來,看來是不想把這個話題繼續下去了,「另外討厭他和認為他值得尊敬,是兩碼事――邁克,你不是說要吃麥當娜,叫上莉莉,我們出去!」
邁克呼嘯著從樓梯扶手上滑了下來,直接蹦到了卡洛斯懷裡,被高高舉起來轉了一圈,小男孩哈哈大笑起來,莉莉卻矜持地從樓梯上走下來,一本正經地糾正說:「我想你的意思是麥當勞,卡爾。邁克,奶奶說那是垃圾食品,你會變成一隻豬玀的!」
邁克扒眼皮,對她做了個鬼臉。
卡洛斯笑起來,讓他坐在自己的肩膀上,拉起他的小豬爪:「不要緊,變成小豬玀我也背得動你――莉莉小姐,你不是想要那隻沒有嘴巴的大臉貓咪玩具麼,快來!」
莉莉嘟嘟囔囔地扯了扯自己的小裙子,屈尊降貴地跟上來:「那是凱蒂貓,才不是沒有嘴巴的大臉貓咪玩具,男人真是沒意思透了。」
伽爾連忙補充說:「你的錢包里我按照鈔票額度排了號碼,中間夾了標籤,不會混成一團數不清了――另外大多數地方你把信用卡交給收銀員,簽個字就可以了,用不著現金。」
卡洛斯·阿甘兄弟·弗拉瑞特先生學著邁克的樣子對他做了個鬼臉,帶著兩個小孩出去玩了。
這三個鬧騰鬼一走,屋裡立刻清靜了好多。
伽爾這才嘆了口氣,轉過身來,對著一樓的會客間微微欠身:「閣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