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德先生實在是有錢有權,這個老東西執掌聖殿多年,政客該會的那一套他全部玩得轉,周旋於各國政要之間遊刃有餘,竟然還能騰出點時間四處合個影什麼的。
路易一開口,他立刻給派了幾車的物資,浩浩蕩蕩地開了過來:武器裝備,各種營養劑食物,防護服,藥品器械乃至成噸的淨化水――贊助者國籍不一。
這些「奢侈品」送到的時候,卡洛斯正抱著路易的筆記本電腦,剛看完一部提倡毀滅核武器的科幻電影。這個從來沒見過聖殿如此財大氣粗的倒霉孩子,目瞪口呆地從樓上望見「卸貨」的幾位先生足足忙了一個下午,還有兩輛車停在那裡。
終於忍不住推開窗戶,衝下面被抓來正臨時幫忙登記物資的伽爾喊了一聲:「古德先生為什麼不乾脆給我們一顆原子彈?這樣我們就可以把絕影山蒸成一鍋蘑菇湯,不用上去了!」
「因為你也會成為那鍋蘑菇湯里的作料之一,謝謝。」伽爾頭也不抬地說。
伽爾不敢抬頭,雖然從來沒抱過什麼希望,但這並不代表他能忍受喜歡的人被別人親密地抱在懷裡。
他若無其事地說著玩笑話,手上近乎機械地在表格里錄入別人告訴他的名稱和數字,然後默默地說服自己,錯亂的荷爾蒙的作用只有十幾個月的時間,然後所謂的「愛情」會在身體裡慢慢淡化,最後像是一波如鯁在喉的病毒一樣死去,被平靜地排出體外。
只有十幾個月的時間,可以把它當成是一次對自己心智的鍛鍊。
雖然真的很難過。
阿爾多從卡洛斯身後過來,懶洋洋地把下巴墊在了他的肩膀上,半睜著眼問:「明天能上路麼?」
他作為一個已經不歸人間任何部門轄制的老鬼,仿佛已經加倍地明白了什麼叫「別人的看法都是放屁」,自從他從地宮成功詐屍以來,簡直我行我素,還特別喜歡在別人面前粘著卡洛斯,以表明自己的所有權。
當然,這種情況在伽爾他們也到達香芒小鎮之後,就愈加嚴重了。
「大概吧,」卡洛斯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地說,「我們上回可沒有準備這麼長時間和這麼多東西。」
阿爾多拖著他在沙發上坐下,有些睏倦地把手頭看了一半的書丟在一邊,枕在他的腿上,抱怨說:「我累了。」
「因為你整整一天都在看那本臭哄哄的書。」卡洛斯的目光在血紅的書脊上划過,皺了皺眉,「你什麼時候又去了唐格思古堡?」
「兩個月以前,」阿爾多頓了頓,故意說,「就是你明明答應了我考慮,還每天想方設法躲著我的時候。」
卡洛斯本來想對唐格思古堡那個鬼地方發表幾句負面看法,結果硬是被他這一句話給堵了回來,啞然了好半晌,最後氣急敗壞地說:「可我又沒躲開!」
阿爾多把臉埋在他的小腹上笑了起來。
他抬起手摟住卡洛斯的腰,那腰線非常清晰利落,順著脊柱走向尾端而微微凹進去,蓋著薄薄的、但流暢漂亮的肌肉。
細,但不削瘦,充滿了叫人愛不釋手的力量感。
「你不喜歡,我以後就不再去了。」阿爾多抬起頭來。
他答應得實在是又痛快又善解人意,弄得卡洛斯都愣了愣:「呃,我倒沒有那個意思……」
「沒關係,」由於唐格思古堡的特殊性,有些密道是人類無法打開的,多年來,裡面儲藏的東西幾乎成了阿爾多的私人財產,不過反正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東西,扔了就扔了,他伸手纏住卡洛斯垂在腰下的一縷頭髮,用指尖蹭著發梢打著卷,輕聲說,「你為我擔心,想著和我有關的事,坐在這裡心平氣和地聽我說話,就已經是我做夢都不敢想的幸福了,我直到現在都很害怕,每天睡醒睜眼的時候,都會有一剎那擔心,這其實只是我自己的幻想,你還是不理我。」
卡洛斯實在有些招架不住這種路數。
阿爾多閉上眼睛迷迷糊糊地說:「所以不管你說什麼我都會答應。」
卡洛斯頓時給嚇得不敢說話了,恨不得在嘴上貼一張透明膠。
阿爾多要求:「跟我說說上回你為什麼來絕影山。」
「哦,」卡洛斯就開始老老實實地交代,「是僱主委託我們找一種只生長在山壁上的植物……」
其實……剛才那句「某人不管說什麼某人都會答應」的話,主語和賓語貌似發生了某種奇怪的錯誤。
唐格思古堡的一部分書籍並不是那麼友好的,有些需要閱讀者的血,有些會不由自主地吸食閱讀者的生氣,看起來非常費神。大概因為太放鬆了,過了沒多長時間,阿爾多竟然枕在卡洛斯腿上睡著了。
卡洛斯把他放在了一邊的長沙發上,蓋上了一條毯子,然後蹲在遠處,捏著鼻子用他的劍挑起了阿爾多正在閱讀的書,發現它的名字就叫做《克萊斯托史》。
裡面至少用了五六種已經不存在在這個世界上的語言,非常晦澀難懂,活像大百科一樣,書籍處有至少一分米以上厚。
為什麼唐格思古堡的迪腐主人這麼喜歡研究克萊斯托?這個疑問突然閃過他的腦子――還有那個飼養無數兇猛迪腐的死亡谷,能讓迪腐輕易進化的鑰匙,千年前那個禁錮撒旦的禁咒……都是怎麼回事?
是什麼讓克萊斯托一族對迪腐的理解,比和迪腐作戰了幾千年的人類還要深刻得多?
不過卡洛斯對這些深奧的問題,只思考了兩分鐘,就決定站起來走人,把這個工作留給阿爾多――他一思考就比較容易餓,卡洛斯認為,即使古德先生很財大氣粗,但浪費糧食也是不對的。
大概世界上總有一些沒出息的蠢貨不思進取地認為,當一輩子打手就是個不錯的工作。
卡洛斯和路易打了聲招呼,自己出門去了。
香芒小鎮似乎還保持著遠古時期的淳樸,一直不見多繁華,也不見多落魄。街道非常狹窄,有些地方甚至還是土路,建築普遍不高,很多都帶有自己的小院子。臨街的門口坐著老人或者幾個笑鬧的孩子,偶爾遛狗的年輕人優先地與他擦肩而過。
他似乎漫無目的地在小鎮上逛著,時常碰到幾個沒在忙、出來走動的獵人,他們會熱情地和他打招呼――雖然這位臨時教官在訓練的時候把他們折騰得很慘,但是下了課絕對是可以勾肩搭背地一起出去喝一杯的,更何況這傢伙可是絕大多數人童年時候的偶像,即使他偶爾會做一些讓大家都比較幻滅的事。
香芒小鎮並不大,以卡洛斯的步速,大概不到四十分鐘就能走完一圈,小鎮上還保存了不少古建築,雖然沒有他們那個時代那樣古老的,但街道的布局卻一直沒什麼變化。
圍著香芒小鎮轉了一整圈以後,卡洛斯終於停下了腳步,轉向了一個坐在門口曬太陽的老太太:「您好夫人。」
老太太看了他一眼:「您好先生。」
「請問您知道毛櫸坡這個地方麼?」
老太太遲疑了一下:「抱歉,您說什麼坡?」
「很久以前的時候是這麼叫的,也許現在已經改名字了,」卡洛斯想了想,「我有些不確定,是不是順著這條路走下去,有一個小山坡,有人說那裡其實就是絕影山的外延,下面還有一條小河――當然它可能已經幹了……」
「哦!」老太太恍然大悟,「您是說情人坡嘛,對啦對啦,就是順著這條路一直往下走,不過那可不是個好地方,很多好奇的遊客聽說這個名字,就想去看看,可其實沒什麼好看的,情人坡在過去,就是一塊墓地,我勸您還是到別的地方去參觀吧,比如香芒鎮博物館什麼的。」
卡洛斯沒說什麼,對她抬了抬帽檐以表致意,然後轉身往前走去。
小鎮在千年的時間裡飽經風霜,而再次踏上這片土地的旅人的皮膚卻依然年輕而富有活力,曾經滿載悲傷與生離死別的毛櫸坡竟然換了那樣一個浪漫的名字,那千年前的白骨是不是已經化成了飛灰呢?
靠山的小鎮和薩拉州不同,秋風此時已經有了瑟瑟的感覺,卡洛斯獨自來到了人跡罕至的情人坡上,令他驚奇的是,山坡下的河水竟然還在,可是山坡已經大變樣了,那層層疊疊的梯田幾乎讓他認不出來路了,他只有一直往上走,進入傳說中滿是墳墓的不祥的林子裡,在陰冷的墓地里轉了一大圈,卻還是失望了。
也對,他們當時只做了一個簡單的小墳包,用石板刻了個名字就立在了上面,又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地下墓室,怎麼可能保存一千年呢?
說不定等認識一個人的親戚朋友都死光了,墓地也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卡洛斯在林子裡徘徊了一陣子,等到太陽已經快下山了,才徹底死心,打算往回走,可是這時,他突然聽見有人叫他的名字,那聲音嘶啞惶急,活像掉了魂似的。
卡洛斯腳步在原地頓了頓,等那聲音近了一些,確定是在叫自己。
他發了一個出外勤的時候常見的信號咒文,明亮如火花似的光在空中炸了起來,能傳到很遠的地方,然後坐回原地等。
十分鐘以後,已經憤怒到暴走的阿爾多一把拎起了他的領子,手都在抖,簡直說不出話來。
「抱歉,」卡洛斯立刻搶在前面說,「我和路易打過招呼了,只是稍微有點迷路,沒想到耗費了這麼長時間。」
阿爾多死死地盯了他半晌:「我只是小睡了一會,醒來就發現你不見了,沒有人知道你去了什麼地方,而我知道……這裡!就是這個該死的小鎮,是當年莎朗·布魯斯的生活的地方,我還知道她就被埋葬在這裡!」
他陰測測地壓低聲音,咬牙切齒地問:「你想知道我的感受麼?」
卡洛斯吃了一驚:「你知道……」
「我當然知道!在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在我面前提到那個女人之後,我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把她挖出來!」阿爾多猛地鬆開手,狠狠地深吸了幾口氣,儘量讓自己的聲音平緩下來,然後他說,「所以我知道你其實對她不感興趣是吧?平庸怯懦的少女,她在你面前說得出一句完整的話麼?我知道你喜歡的從來不是這種類型……」
「里奧,」卡洛斯打斷他,不慌不忙地坐回到方才那塊大石頭上,雙手交叉撐在膝蓋上,平靜地說,「我確實不愛她,否則就不會把她一個人埋在這裡。」
阿爾多呼吸一滯。
卡洛斯微微抬起頭,對上了他的目光:「我會陪他一起在躺在裡面。」
接著他拉過阿爾多的手,騰出一點地方:「過來,陪我坐一會。」
阿爾多遲疑了一下,在他旁邊坐下來。
「我跟莎朗不大熟悉,」卡洛斯說,「也真的沒說過幾句話,我認識她的時候,這個小姑娘就已經重病垂死了,儘管我那時也沒好到哪去――剛從絕影山上下來,只剩下半條命,在布魯斯家裡養傷就養了半年多。」
阿爾多伸手抱住他。
「結果沒想到我還沒來得及養好傷離開,照顧莎朗的醫生就囑咐家人準備棺材了。她最後的願望是當一個美麗的新娘,我當然要滿足她。另外她並不是什麼平庸的女人,莎朗其實是個不錯的姑娘……」
阿爾多的手緊了一下。
「就像我自己的小妹妹一樣。」卡洛斯大喘氣地補完下半句。
然後他惡作劇似的笑了起來。
他沒來得及笑完,阿爾多就棲身把他按在石頭上,扣住他的後腦吻了上去。
情人坡並不是個很好的接吻環境,鑑於此時天已經黑了下來,四下還有鬼火晃來晃去,而慢慢暗下來的林子盡頭,一雙暗紅色的眼睛閃了閃,牢牢地盯住兩個人的方向,似乎猶豫不決是該悄悄離開,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