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陣主法陣」,是指需要陣主冒著生命危險站在能量運行的核心的一種極精確的法陣,通常運用於大型的攻擊法陣中。在陣主的位置,能最敏銳地操控著所有能量走勢的運行,整個架構的平衡,以及每一個副陣的攻擊強度。
而其他人需要退到圈外,作為脅從陣主,保證每一個部分銜接良好。
「為什麼它是禁術呢?」埃文問。
「因為它是個後交換法陣。」卡洛斯輕輕地解釋說,「所謂的『後交換』,就是指一種作用在前,獻祭在後的禁術,以法陣的作者為抵押,如果得到了獻祭品,抵押者就會平安被替換,如果不能……抵押者會代替獻祭品付出代價。」
「什麼?」埃文猛地打了個寒戰,「抵押者是我們?」
卡洛斯漫不經心地點點頭:「放心,分攤到四個人身上,再怎麼樣也不會致命的,充其量讓你因為生命力流失重感冒一場,修養十天半個月就會好……」
他的話沒說完,墓室的石門被撞開了。
凌厲的風掀進來,埃文幾乎有種自己要被掀走的錯覺――他第一次看見這個由熟悉的人組成的惡靈人,簡直呆住了。
禁術法陣本身就帶著說不出的邪氣,和腥氣彼此碰撞,連結界核都閃爍了一下,阿爾多那口一千年毫髮無損的水晶棺頃刻變成了一堆粉末。
伽爾沒想到這個從他手下親自畫出了一部分的法陣竟然有這麼大的力量――他頓時明白了卡洛斯嘴裡的「後交換」交換的是什麼。
伽爾清楚得知道,即使把自己渾身都抽乾了,也不可能畫出這麼凌厲的攻擊法陣,禁術因為獻祭而給出了不匹配的力量!
它們極端危險、曾經能激起人們最貪婪的欲/望,以至於千年之後,所有的禁術都在一代又一代被束之高閣後慢慢失傳,伽爾第一次見識到。
整個聖殿的防禦法陣只能拖住三十分鐘的巨怪竟然一時間被這個法陣困住,寸步難行,它揮舞著漆黑的權杖,無數條風刃割在他身上,帶著彼此交融又相互輝映的正反兩種能量,竟然讓這個大傢伙身上聚集的無數張臉有了解體的意思。
但黑暗權杖上面的黑霧卻一絲一毫也沒有減少。
十分鐘過去了,伽爾覺得這是他一輩子經歷過的最長的半個小時,儘管相距不到五米,他卻連作為陣主的阿爾多人在哪裡都看不清。
又十分鐘過去了,不完備的禁術法陣明顯開始告虧,突然,每個人都感覺到了一絲悸動,黑暗權杖上面的黑霧突然暴漲,法陣群最外圈的法陣圈卻抵擋不住彼此衝撞的能量,斷了,暢通無阻地流動著的能量頃刻間停滯了一下,而僅僅是這片刻,就差點讓惡靈人掙脫出去。
距離斷層最近的伽爾在一瞬間做出了一個反應――他整個人平躺了上去,以一個極其扭曲的造型。好像某個東方宗教國家裡面的練瑜伽的人似的,難為他竟然能坳出來,可是從頭到腳,卻正好連上了斷裂的法陣圈!
那能把法陣圈全都沖斷了的巨大能量通過了伽爾的身體,這使得他痛苦地大叫起來,外衣很快被那些飛起來的細小風刃割成了一塊破布,手指卻緊緊地抓住了地面――他站的地方比任何人都靠近結界核,近得伽爾甚至有種錯覺,好像如果自己退縮一點,結界核就會完全暴露在黑暗權杖的攻擊範圍里。
絕影山上,面對著漫山的迪腐,他最尊敬、最仰慕的人跟他說過一句話。
聖殿被稱為「最後一道守衛」,那意味著我們不能後退,不管是斷一條胳膊,還是斷兩條腿――哪怕死在戰場變成了幽靈,都不能後退。
還有五分鐘。
埃文以為自己的導師快要被法陣撕裂了,那一眨眼的功夫,他突然不知道從哪裡來的智慧,竟然無師自通地用手指在空氣中畫出了一個萬分簡易的屏障法陣――那是每個初學者第一節實驗課的時候都會教的基礎,要求把它畫在特製的紙上,替容易浸濕的紙擋住搭檔潑來的一杯水。
雖然沒有人教過他,怎麼以氣體為媒介,使用這個基礎得不能在基礎的法陣。
可它竟然成功了。成功地替伽爾擋住了一部分在他身上肆虐的風刃。
還有……三分鐘。
法陣圈的第二個斷接點出現,這一次所有人都分/身法術。
禁術的法陣群的承載能力仿佛終於到了頭,最外面一層的法陣圈跳出一個接一個的斷點,法陣本身等能量大量地漏了出去,無論是攻擊還是防禦能力都降低了不知道多少倍。
陣主的位置終於能看清了,阿爾多額頭上有了一層薄薄的汗,他的身體竟然晃了晃。
卡洛斯承接著正反兩部分能量的交換處,站在那裡如同靜止,手裡的重劍卻扣在了一個隨時能拔/出來的位置,他心裡的不安越來越濃重,那種曾經站在禁術核心作為陣主的感覺――
當年他和撒旦同時被拉入法陣圈中,黑色的權杖貫穿了他的肋骨,並不是因為他故意找死,而是本來可以躲過的時候,有什麼東西拉住了他。
關於這個問題,卡洛斯一直百思不得其解――除了陣主,所有入內者都是禁術的攻擊目標,即使有人要害他,也不可能走得進來,那麼拉了他一把,差點讓他送命的……就只有法陣本身了。
這貪婪至極的禁術法陣,一個人的鮮血和獻祭,怎麼滿足得了它?
就在剛剛,卡洛斯重新感覺到了那種來自法陣本身的貪婪,微弱得如果不是他天生敏感的感知力和曾經做過陣主的經歷,簡直感覺不到。
卡洛斯的目光極快地掃過腳下――他方才在埃文的法陣上填了一筆,是臨時做了一個變動,留了一個通道,如果……
這時石頭的地板裂開了,四分之一的法陣群整個從地面上被掀了起來,阿爾多被巨大的壓力壓得單膝跪在了地上,石板竟然被他的膝蓋磕出了一小小的凹槽――鑽心的疼讓他立刻明白,肯定是傷到了膝蓋骨,大概是要被人抬出去了。
可是還有一分鐘,最後的一分鐘!
五十秒,黑暗權杖已經漲到了一人多長,揮動的時候帶出的鋒芒讓墓室的牆都掀了起來,埃文本來就脆弱的空氣法陣碎了,他不顧一切地撲上去,用自己的後背代替了那不頂用的小法陣,地面劇烈地晃動起來,除了卡洛斯站著的地方依然勉強穩固,又有四分之一的法陣群搖搖欲墜。
三十秒,搖搖欲墜的法陣群所在的地面上的石板像一塊被捲起來的地毯,筆直地掀了出去,伽爾和埃文都沒能倖免於難,被撞飛到了牆上,勉力支持的法陣終於馬上就要分崩離析。
卡洛斯拔出了他的劍,肌肉繃緊到近乎疼痛。
阿爾多的手摸向他的弓――他不能用絕影山上那種能燒著半個山壁的箭,投鼠忌器,他不敢傷害到身後的結界核絲毫,只有聖殿最普通的火羽箭和……對了,淨化水!
十秒!
阿爾多猛地抽出一支箭,飛快地在自己腰上掛著的最後一瓶淨化水裡蘸了一下,同時,在他有動作的剎那,卡洛斯就把自己的劍尖插進了地下――弗拉瑞特家世代相傳的重劍好像給整個法陣群注射了一根興奮劑,惡靈人被那突然反彈的能量震得差點沒站穩出。
阿爾多帶著淨化水的箭矢趁機沒入了黑色權杖的煙霧中,那畜生劇烈地慘叫起來,黑霧小了很多。
五秒!
而法陣最後的爆發和惡靈人的發瘋之後,飛快地黯淡了下來,熟悉的、險惡的感覺攫住了卡洛斯的心臟,他突然絲毫不顧這個該死的法陣群本身,一把抽出他的劍,不受控制地順著偷偷預先留出的路徑撲向了陣主所在的位置。
四!
阿爾多並沒有很驚慌,他丟下弓,抽出了還剩了大半瓶的淨化水,即使一條腿不能動,依然堪稱敏捷地往旁邊翻滾出去,躲開了黑暗權杖當頭砸下的一擊,掐准了時間似的把淨化水潑到了權杖的黑霧裡。
三!
黑霧驟然變弱,權杖變成了原本的一臂長。
惡靈人已經踩在了法陣最核心的地方。
那裡等著它的是最後的反撲――禁術法陣會意識到,它的獻祭來了。
二!
阿爾多一瞬間鬆了口氣,他有力地雙手撐了一下地,想要躲開,這本來並不困難,這個驚心動魄的晚上就要過去了,然而那一瞬間,他突然睜大了眼睛!
未知的力量纏住了他,把他的身體束縛在了法陣圈最中心。阿爾多電光石火間就意識到了問題所在,而是已經來不及了。
一!
惡靈人發出驚天動地的咆哮,權杖筆直地向著他的胸口而來。
禁術……見鬼的克萊斯托給的禁術!
種子從一千年前就已經埋下,面對著致命的一擊,阿爾多那習慣了陰謀論的腦子裡第一反應竟然是:原來這就是凱文·華森的目的!
而後權杖刺入血肉的聲音在他耳邊炸起,血濺到了他臉上,阿爾多終於失色。
結界核突然爆發出鋪天蓋地的藍光,最後的修改和替換完成,那浩瀚的藍光仿佛來自宇宙最深處,摧枯拉朽地橫掃了整個墓室、地宮、聖殿乃至全世界。
每個人都被那光芒刺得有那麼一瞬間地失明。
它像是能洗滌一切,所有不潔的東西都被掃蕩乾淨,惡靈人頃刻間分崩離析,無數獵人的屍體從上面分解下來――包括古德先生。
而黑暗權杖變成了一根人骨。
……從卡洛斯身上穿了過去。
阿爾多接住他倒下來的身體,顫抖得就像一片風中的葉子,他徒勞地捂住卡洛斯的傷口,仿佛想用手止住那傷口源源不斷流出來、好像永不止息的血。
不……不!不是這樣的!
「卡爾!」
卡洛斯被他緊緊地摟在懷裡,感覺自己對黑暗權杖穿身而過簡直像是有經驗了,竟然……和上次一樣嘛。
那來自深淵極端黑暗的能量和他的體質相衝,他感覺自己的身體仿佛被架在火上燒。
里奧似乎被嚇壞了,卡洛斯想摸摸他,卻連抬起手的力氣也沒有,眼皮也慢慢地沉了下去――別怕親愛的,說了保護你一輩子,就是保護你一輩子,出走也好,分手也好……那都只是插曲而已,我只是累了,有些傷心……我以為再怎麼樣,你也不會在意的。
但是只要你還在看著我,只要你在意,只要你……
最忠誠的騎士的誓言從來從一而終。
一輩子只對一個人。
阿爾多不知道那天治療師們是怎麼進來的,是怎麼在想從他手裡接過卡洛斯卻遭到了激烈的反抗之後,硬是打暈了他,然後把人拖了出來。
他清醒過來的時候,就已經在治療部了,膝蓋骨似乎骨折了,被嚴嚴實實地固定住了。
埃文全身裹得像個木乃伊,坐在他旁邊,伽爾在另一張病床上昏睡,路易面無表情地站在門口,目光不知道在看什麼地方。
阿爾多醒來之後的第一句話就是:「卡爾呢?」
埃文輕聲說:「還在搶救,不知道。」
他以為阿爾多會有什麼更激烈的表示,可是這個男人只是木然地盯著天花板,臉色如同他第一次從那個墓室里走出來,蒼白得好像石頭。
過了一會,他慢慢地轉過頭,額頭輕輕地碰在病床邊上冰冷的鐵欄杆上。
「我已經……」埃文聽見他說,「不想再一個人活下去了。」
那個時候,埃文覺得這個一直以來如同一座高不可攀的山峰一樣的男人,只因為這一句話,就突然崩塌在自己面前了。
埃文從不知道,他竟然可以這麼脆弱。
「那請把結界交給我吧。」門口的路易突然說。
阿爾多整個人都處於渾渾噩噩的狀態里,根本沒在意他說了什麼,埃文卻極驚愕地抬頭看向路易。
「如果卡洛斯有什麼事,你可以自由地跟著他去死,如果他好好的,你可以跟他過完這一輩子。」路易以一種異常平靜的口氣對阿爾多說――即使對方沒有抬頭看他一眼,即使對方根本沒聽進去一個字――路易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對誰說話。
活著的人才是被拋下的。
走廊那一頭的燈突然滅了,一個治療師急匆匆地走進來,埃文的心都提到了嗓子。
阿爾多像詐屍一樣突然從床上坐了起來,治療師看著他的目光,突然覺得有點嚇人,他誠惶誠恐地匯報說:「呃……病人的傷有些嚴重……」
「但、但是最危險的時候過去了,我想過不久你們就可以去看他了……也許過兩天他就會醒來,啊,等等,您現在不能站……」
阿爾多已經搖搖晃晃地按著埃文的肩膀吃力地站了起來,一條腿懸著,一條腿不雅地跳著走,把埃文當成了一根人形拐杖。
路易走過來,扶住了他的另一隻手。
玻璃窗外,阿爾多看著病床上躺著的人,默默地把雙手放在了胸前,額頭貼著玻璃,閉上眼睛,那姿勢就像是卑微著感激著什麼。
路易目光複雜地看了他一會,突然轉身,大步離開了。
一陣風吹過了天上的薄雲,陽光透過走廊的窗戶照進來,男人的金髮燦爛得驚人。
沒有人是無往不勝的,然而他們終於還是打敗了最後一個敵人,在一千年以後,再次守住了那一道祖宗傳到了他們手裡的防線。
用忠誠、尊嚴和生命。
先輩們的羽翼終於力有不逮,難以再替幼崽們遮住全部的風雨,而新一代的力量,就在無可比擬的慘痛的代價下痛苦地成長起來。
烽火將會通過他們,傳到下一個一千年裡。
聖殿依然在薩拉州之巔,戰鬥,也仍將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