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下千眾及嫡子德川信康留守岡崎城,織德聯軍在修整了一夜之後,擁眾五萬五千人,向設樂原進發。
此時山內軍正在積極的整備清井田原的陣營和防禦,山內諸將議定,既然織田信長來了,不妨就稍等他一兩日。主動權在手,盡可以進退自如。
「前方半里,山內軍陣列叢叢,營砦森嚴!」前出為織田信長查探陣地的森長可單膝跪地,大聲向織田信長稟報著。
「連吾川水深如何?」織田信長歇馬,打量著四方的地形。
「川中最深處亦不過沒至小腿。」
現在都快冬初了,有這點水還是因為下了陣雨,不然能不能沒過腳面都不好說。日本的河流大部分都是這樣,受限於地形和環境等諸多地理因素,不少河流徑流較短,但是在雨季的流量卻很大,在枯水季節卻又會斷流。
「將險要擇點分說!」信長沒有去試一試水深,森長可肯定不會糊弄他。
「殿下本隊可駐紮極樂寺山,遙控全局。天神山則可交給少主殿下,御堂山則可以交由霧山北畠殿,極樂寺山以東和茶麿山則可交由諸將鎮守。全軍呈半扇展開,可守可攻。」
「取地圖來!」信長一路上看地形都很仔細,大致心裡有數,對於森長可的建議已經同意,但是還是生怕出現錯漏,慎重為上。
「三河守認為如何?」
「勝三所言十分恰當,三河眾將駐守松尾山!沿山系展開,直至川邊。」德川家康以手指畫,大概說了一下地點。
「好!那便如此布陣!」
「藤吉郎!」信長回首叫來羽柴秀吉。
「殿下儘管吩咐!」事實來說,人靠衣裝馬靠鞍。
有的人沒那個氣質,穿上了龍袍也不像太子,看著就知道不是個玩意兒。可是羽柴秀吉現在鋒芒已顯,頭戴唐冠型兜,一身白系威腹卷,一米四的身高,卻也能顯露出不俗的大將風範,令人不由得刮目相看。
「沿著連吾川,構建馬防柵,挖土為壕,再以土為壘,分作三段,每七十間設開口一處。」
「明白!」羽柴秀吉大聲應是。
織田軍各隊人馬隨即開始下營布陣,雖然有連吾川這樣一個天然的阻隔在,但是很顯然山內軍不會忽視織田軍這樣龐大的存在。
當織田軍到達之後,山內軍的物見偵騎就開始不斷地越過河川,試探織田軍的人數和布陣情況,山內軍方面也旗鼓不停,根據回報調整局部的部署。
合戰雖然並未開始,但是激烈的試探卻已經爆發!
可惜天公不作美,當晚連吾川一帶再度下起雨來,山內軍由於早到兩日,布置的尚且完全,已經構築了部分陣屋建築,加上占據村莊,大軍安置妥當。
這邊織田軍就顯得有些匆忙,冷雨讓一路趕來的織田軍措手不及,但是織田信長似乎並不是太著急。他披著蓑衣一直緊緊地盯著對面山內軍的布陣,看著眼前在雨中和爛泥作鬥爭,構建馬防柵的羽柴秀吉,面容冷峻。
「藤吉郎,對面陣營堅然,你說小平太在哪一處?」
「在本陣和先手之間!」羽柴秀吉居然一猜一個準。
「為何呢?」織田信長顯然也這麼認為。
「彈正不是披堅執銳,破陣退敵的勇銳之士,而是智珠在握,慧眼洞察全局的智將!左右翼或先手任何一處突破,那才是他發揮所長的時候。」
「你我認識小平太多少年了?」
「十四五年了吧,或者更久……」
「想過會在戰場上見面嗎?」不經意間,信長手裡居然揮舞起了一支上過清漆的竹仗。
「嘿嘿嘿嘿……大概吧……」羽柴秀吉也不說想過,也不說沒有想過。
連續兩日的陰雨是兩軍都沒想到的,原以為上一場雨過去,就會迎來一個乾冷的初冬,但是小冰河期的氣候真就是讓人捉摸不透。上一場雨下了大半天,這一場更好,直接就下了兩天一夜,到這時候才有停止的趨勢。
當然雨中的織田軍還是按照計劃,沿著連吾川構築了南北長達兩公里的大規模野戰工事。三道防禦階梯布置,錯落的開口既保證了守方能夠快速的調動支援,又能讓攻方無法快速的推進和突破。
也由於大雨,雙發原本激烈的前哨戰全部停止,大雨讓土地糟爛,戰馬精貴,要是騎乘的時候打滑摔了一跤,一個武士的大半家產就算報銷了。
沒有哪一方能承受大量的戰馬損失,於是原本精彩激烈的馬上交鋒,就成了三五個徒步物見,在泥水裡爬起來又摔一跤的艱難旅程。雙方的偵查效率大幅下降,大雨又實在影響視力,天氣亦寒,雨具實際上也不能完全隔絕雨水,物見們出去一會子就得回去燒火取暖,不然肯定要在外面著涼感冒。
「什麼時辰了?」信長晚飯後休息了一會子,現在半夜反而不是那麼的困。
「子時已過,丑時二刻吧。」隨侍在側的自然還是森長可。
「殿下不妨再回去休息一陣吧,反正這邊也已經完工,看樣子這雨天明以後也不一定能停,今日應當無有戰事。」羽柴秀吉建議道。
「……」信長沒有回應。
冷雨漸漸細微,原本的大點化成細絲,只是風大,裹卷著亂飛,大概再下上幾個小時就會停。
「對面怎麼有燈火?」信長眼尖。
「似乎還有歌聲?」森長可站在一旁,有些迷惑。
「歌聲?」羽柴秀吉似乎也聽到了。
「不會吧,唱的是什麼?」
聽到信長發問,左右的數十人紛紛靜耳去聽,奈何信濃方言實在不是他們這些尾張人能夠聽得懂的,兩者之間差別頗大。
唯有羽柴秀吉擔任山內氏外交取次,又和小平太經年往來,聽過不少信濃口音的日語,大致上能聽明白一些。
而這時歌聲終於清晰,確乎有人在哀唱。
「信山風勁肅秋酣,暗淡陣雲設樂原。
零露漙兮紋彩密,固是草枯驄馬肥。
源軍旗幟黯無光,鼓角之聲今寂微。
可憐彈正病危篤!可憐彈正病危篤!
夢寐不忘先主厚,臨終託付誠惶受。
鞠躬盡瘁老臣心,暴露奔征年歲久。
而今落葉風吹雨,棟樑一朝傾倒去,
源氏運祚將何續?可憐彈正病危篤!
四海波瀾亂莫收,蒼生苦兮蒼天泣。
何當得見太平春?心意悠然如夢裡。
群雄鼎立莫安之,皆欲中原逐鹿馳,
誰復知研王者師?可憐彈正病危篤!
…………
可憐彈正病危篤!可憐彈正病危篤!
…………」
(摘自土井晚翠長歌《星落秋風五丈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