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2024-08-29 15:40:46 作者: 朧十
  藍斯突然收到左放郵件的時候,他已經失蹤一周了。閱讀

  這一周里L城關於華興集團的醜聞鬧得沸沸揚揚,三天前有媒體記者拍到了一張疑似左家移送左放去醫院的模糊照片。

  新聞里沒有指名道姓,只用「左華興大孫」的字樣代替。

  藍斯抱著吃瓜的心態點開照片,卻被躺在擔架上的那個模糊身影震驚到連話都說不出來。

  三年前他把左放撿回公司的時候,左放除了一張好臉和完全與旁人不同的氣質之外,藍斯根本沒將他的身份往豪門之子的方向想過。

  試問哪個豪門之子會落魄到在街頭替人畫肖像畫賺錢?

  但如今看著新聞報導,藍斯就是想不信也不行。

  就算是重名的好了,可臉也能長得一模一樣嗎?

  雖然只是模糊的側臉,可藍斯怎麼說也跟左放一起生活了三年,要認不出他的臉,他乾脆也別當什麼經紀人了。

  他給左放打了電話,但左放的手機處於關機狀態。

  藍斯當下心裡一沉,擔架上那個人就是左放的可能性直飈99%。

  他又給司澄打電話,手機里的等待音顯示她在國外。

  藍斯懵了。

  明明前兩天左放還和司澄好好生生在一起,怎麼突然之間一個被左家扭送到醫院,一個又跑到國外去了?

  藍斯抱著僥倖心理跑去公寓敲門,可公寓早就已經沒人了。

  處於對左放真實身份的震驚,藍斯整整停工了三天。

  他一直在反省自己,這麼大一個豪門貴公子跟在自己他竟沒有絲毫察覺,還差點眼睜睜看著他跳樓。

  這要是左家追究起來……藍斯打了個寒戰。

  就在第三天晚上,藍斯的電腦突然一響。

  是一封郵件。

  發件人是已經正在住院是左放。

  藍斯詫異點開看,郵件內容是左放之前和他約定好的稿件內容。因為沒辦法親自交給他手繪稿,所以郵箱裡發來的都是掃描件。

  在這封郵件最後有一行字。

  【如果你還能見到司澄,請幫我交給她。】

  藍斯一愣,交給她什麼?

  這些畫?

  正想著,門鈴突然響了。

  藍斯跑去開門,是同城快遞送來的一個文件夾。

  收件人一欄寫的是藍斯。

  藍斯拆開來一看,裡面裝著的信封寫著「給司澄」的字樣。

  他當即明白過來,這是左放給他的,要轉交給司澄的東西。

  信封很薄,右下角有一點長條形的凸起。

  藍斯摸了一下,好像是把鑰匙。

  他很想回信問問左放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但這封郵件顯然是在左放入院前設置的定時發送。

  再看一遍那條報導上的照片,藍斯眉心擰成了川字。

  不知道左放現在情況怎麼樣了。

  自從回到左家,左放的精神狀態沒有一天處於正常。

  左華興把他關在房間裡,釘死了窗戶,拿走了房間裡所有尖銳物品,每天只在醫生給他注射過鎮靜劑之後才會稍微開開門給他透透氣。

  左華興對這個大孫子可謂是失望之極。本來以為他回來之後還能派上點用場,卻不想他的出現徹底讓左家目前的情形陷入了僵局。

  被媒體拍到那天,是左家的傭人上樓給左放送飯,推開門一看卻發現他正躺在一片血泊里。

  左放用偷藏的瓷勺割破了自己的手腕,不知道已經過去了多久,血液開始凝固成暗紅的顏色,在純白的床單上分外刺目。

  而床上的面色蒼白的左放好像已經死了一樣。

  傭人大驚失色,完全忘記了左華興的叮囑,直接打電話叫來了救護車,等左華興從公司回家的時候,那張模糊的照片和報導已經登上了快訊頭條。

  左放沒死。

  但左華興一怒之下將那個擅自叫來救護車的傭人趕出了左家,更將左放秘密轉院,對外只稱他還在一院休養。

  看著無數等在一院門口的記者狗仔,以藍斯多年任職經紀人的專業素養猜測,左放可能已經被轉移。


  果然,藍斯發動了自己的關係網一排查,左放在入院的第二天就已經轉院離開,現在正在城北一處療養院內。

  拿到了確切的地址,藍斯第二天就找了過去。

  等藍斯到了地方他才發現,這裡與其說是療養院,不如說是瘋人院更合適。

  一路從大門進來,鏽跡斑斑的大鐵門,油漆斑駁的院牆,還有不知道從哪個病房裡發出來的鬼叫,走廊上穿著藍白條紋病號服的病人,他們或正常或猙獰或痛苦的面容,所有一切都像是在拍恐怖電影。

  藍斯以為就算左家想避人耳目,至少也會給左放找一個好一點的醫院,多派些人手看著他。

  不過要想避人耳目,這裡倒的確是一個好位置。因為誰也想不到左家竟會把左放扔到這種荒郊野外來。

  左放的病房在頂樓,一整層好像就住了他一個病人。

  藍斯從電梯出來,除了護士站的兩個配藥護士,藍斯再沒碰見任何一個人。

  左放住的608號病房外有兩個看護士,都是男的,看起來像是退伍軍人,體格健壯,面向兇狠。

  左家不允許任何人進來探視,門外的護士每天三班輪倒,都是身強力壯的男人,為了防止左放逃跑和發瘋。

  藍斯給守在門外的兩個看護士一人塞了五百塊錢,好說歹說換了五分鐘進去探視的機會。

  病房門開,藍斯進去看見病床上的左放,差點不敢認他。

  這才幾天,左放又瘦了一圈。

  他被固定在床上,四肢像是帶著鐐銬,原本蒼白俊美的面容因為消瘦而變得乾癟,深陷的眼窩讓他看起來像一個毫無生氣的人偶,下巴處一圈青色的鬍渣狼狽又滄桑。

  藍斯形容不來那種突然湧上心頭的酸澀和眼眶裡莫名出現的溫熱究竟是因為什麼。

  明明他們上周還見過面,那時候的左放眼裡還有神采,還會因為吃醋而變得哀怨。

  而不是像這樣,像個死人一樣躺在床上,雙目無神地望著天花板,對外界的一切毫無反應。

  藍斯試圖叫他的名字。

  「阿放……」

  可無人回應。

  藍斯完全不知道這幾天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什麼好好一個人會變成現在這副模樣?更不明白司澄去了哪裡,她怎麼能看著左放受這樣的苦楚?

  五分鐘轉瞬即逝,藍斯甚至來不及確認一下左放有沒有受傷就被人請出了病房。

  他詢問那兩個看護士,左放被送來之後有沒有吃苦。

  一開始那兩個看護都不願意多說,但或許是看在錢的面子上,其中一個看護告訴他,左放被送來之後一直沒有吵鬧,根本不像送他來的那些人說的什麼行為不受控制,更沒有表現出什麼攻擊性。目前看起來,他比那些發起瘋來的女病人不知安全多少倍。

  但是因為左家的人交代過,一定要把他看好,無論如何不能讓他跑掉。所以就算左放這樣乖乖躺在床上不吵也不鬧,但鎖在他手腳上的束縛卻始終不能解開。

  藍斯背對著病房大門,深呼吸了好幾次才忍住即將落下來的眼淚。

  他給那兩個看護又塞了五百塊錢,告訴他們一定要好好照看他,儘量儘量不要對他使用什麼暴力型的手段。

  中午,趁著另一個看護去吃飯的時間,藍斯又折回病房,給剛才跟他說話最多的那個看護又塞了一千塊,連同自己的聯繫方式一起。告訴他請他務必看好病房裡的人,無論有什麼情況,一定要第一時間通知他。

  看護答應了。

  從醫院回來,藍斯想也不想拆開了左放留給司澄的那封信。

  除了一張少女的肖像畫,果然還裝著一把鑰匙。

  藍斯不知道這把鑰匙是用來開哪扇門的,也不知道這張畫究竟是什麼意思,藍斯想,司澄大約是還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否則她不會跑去國外,也不會對左放不聞不問。

  她不像那樣的人。

  和左放一起生活了三年,藍斯太了解左放是一個寧願自己受罪也不願麻煩別人的個性。

  更何況是司澄。

  不過就算左放無私好了,他藍斯卻是個自私的人。

  既然左放不想讓司澄看見自己這樣衰敗的一面,那他就偏要將她找回來。

  藍斯做了這麼久的經紀人,雖然沒有大富大貴,但這麼多年累積下來的人脈不是說著玩的。

  他能找到左放的醫院,就能找到司澄在英國用的郵箱。

  他將還未來得及刊登的電子版採訪內容和這封信的掃描件一起發到了那個郵箱裡,然後開始等。

  從天黑等到天亮,已發送的郵件終於變為已讀。

  藍斯莫名變得有些緊張,緊張司澄究竟給他什麼樣的回覆。

  但是很快,他收到一條沒有開頭也沒有結尾的回覆。

  裡面有一行英文字母,一串像是出生年月的日期,還有另外一個看不懂是什麼意思的時間。

  藍斯皺眉盯著郵件內容研究了半天,忽然一拍桌子。

  「懂了!」

  司斐聲把司澄送到英國,同時還派了孟舟去看著她。

  孟舟沒收了司澄的手機和電腦,她每天的活動範圍被限制在她的房間裡。

  司澄整晚整晚地睡不著覺,一閉上眼睛就是左放快要墜入懸崖的背影。

  她不知道L城正在發生些什麼,只是有一種強烈的直覺告訴她,如果還不能回去,那她將會永遠失去左放。

  孟舟每天會到房間裡來陪她說話,吃飯,順便用他那可惡的心理醫生的眼神望著她,告訴她,時間會沖淡一切,所有一切都會好的。

  司澄想,他說這話的時候一定不知道,對於她來說,如果沒有左放,那麼一切都不可能再好起來了。

  在房間裡沉悶了兩天,司澄告訴孟舟,房間裡太無聊,她想看書,如果能有一個ipad給她看看電視就最好了。

  大約是看她可憐,孟舟滿足了她的願望。

  司澄不知道孟舟是單純相信她還是故意放水,他把iPad遞給她,跟她說她可以上上網,不過只能看看英國國內新聞。

  但司澄顯然不會聽話。

  這個iPad是之前司澄上學的時候留下來的,她在英國用的郵箱一直登在這上面,連上網絡後,藍斯的郵件恰好來了。

  司澄來不及看郵件的內容,只反覆確認發信人是藍斯,然後一股腦地把自己的護照號碼和兩天後唯一一班飛去L城的航班時間發給了他。

  司澄不確定藍斯是否知道他們現在的情況,只是很快收到他的回覆:

  【ok】

  確定藍斯明白了她的意圖,司澄鬆了一口氣。

  晚上,她開始查閱藍斯給她發來的郵件正文。

  「澄的專訪」這樣的字眼躍入眼帘,司澄心頭一跳,猜到這是之前藍斯說的左放唯一答應的採訪。

  她接著往下看。

  專訪關於專業方面的問題很少,大約是被藍斯截去了,剩下的內容是提問和回答的形式。

  司澄不知道左放是用什麼樣的表情和姿態面對陌生的採訪者,只從字裡行間讀出了撰稿人對他的欣賞和喜愛。

  無論是「天才畫手」還是「炙手可熱」,一切誇獎放在左放身上都是那麼自然而然,渾然天成。

  問:「方便問一下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畫畫的嗎?」

  澄:「不太記得了。」

  問:「那是什麼時候開始對畫畫產生興趣的呢?」

  澄(想了一下):「一開始對我來說,畫畫只是一種可以讓我放鬆的手段,在八歲之前,我對畫畫的執著是因為家庭氛圍的壓抑,只有關在畫室里的時候我才覺得自己能夠呼吸。真正產生興趣,是在遇見她以後。」

  問:「她?這個她指的是?」

  澄:「她是我的玩伴,朋友,愛人。」

  問(笑):「愛人?這樣看來,我們大約是可以聽到一段美好的愛情故事了?」

  澄(搖頭):「並不美好。」

  「童年時期,我家裡有一片很大的花園,我常常蹲在院子裡,看著那些花草盛開,看著它們凋謝,但很長一段時間,我分辨不出它們的顏色。但我並不是色盲,也沒有任何視覺上的問題。怎麼形容呢,在那個時候我畫了很多被人稱為天才的畫作,可在那些畫面里,我只是遵循本能去描繪,所有的色彩都只是我胡亂塗鴉。

  直到她出現。

  在最開始的一段時間裡,我很封閉,無趣,就像我不能理解顏色那樣,每天除了重複單調的呼吸,我也不知道到底什麼是活著。而她的出現打破了我與外界隔絕的高牆,重建了幾乎我所有的感官。


  我開始在她身上了解了顏色。

  紅的黃的藍的紫的。

  可以說,她是我一切關於色彩的認知,」

  問:「嗯,可是你目前所展出的畫作里似乎並不常見這些明亮的色彩,你甚至有一幅完全黑色基調的畫作,不是嗎?」

  澄(苦笑):「那是因為我失去了她。

  失去她,我失去了對色彩的感知,和對這個世界全部的幻想。在離開她之後,那些被她重建的東西全都坍塌了。之前外界一些評論說的沒有錯,我很陰暗,陰暗到我自己都不認識自己。

  在失去她之後,巨大的黑色向我傾軋過來,冰涼的湖水將我淹沒,槐樹終於停止了生長,一地枯黃的落葉沒有任何可以迴轉的餘地。

  我想,我大約看見了衰亡。」

  問:「呵呵,你這樣說好像有點悲觀。而且你即將問世的作品不是和從前的作品完全不一樣了嗎?」

  澄:「嗯。」

  問:「讓我猜猜,是因為你又找回了她?」

  澄(搖頭):「是,也不是。即將問世的作品,是我送給她的最後一封情書。」

  問:「情書?最後一封?」

  澄:「我不會說好聽的情話,也寫不出優美的文字,我唯一擅長的只有畫畫。」

  這些文字這樣冰冷,可司澄卻仿佛能看見左放就坐在她對面。

  他臉上每一絲細小的表情都在她眼前清晰可見。

  他在向她告白,也在向她道歉。

  他早就預見了今天吧,從重逢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他們註定再次分別。

  這篇採訪已經被人為的修正過了,但這裡面的每一句在司澄看來都像最後的遺書。

  司澄抹去臉上不知何時出現的濕意,纖細的手指繼續向下滑動,藍斯給她發來了那幅還沒來得及發表的作品。

  如採訪中說到的,澄的畫作一向以黑暗為基調,他幾乎沒有使用過任何明亮的色彩,但這幅畫卻完全不一樣。

  不是以往寫實的風格,也不是肖像畫,而是一幅鋪滿了顏色,抽象得完全不是他之前風格的畫作。

  畫的標題是《你》。

  這是左放送給她的情書,是絕筆。

  他在告訴她,司澄,你是耀眼的白,是熱烈的紅,是明艷的黃,是憂鬱的藍。你是一切這世上最美妙絕倫的色彩,你構建了我心中關於這個世界最美好的幻想。

  可是司澄,對不起。

  整個畫面右下角唯一一點的黑色像是畫筆不小心抖落下去的墨跡。

  濃黑的顏色只出現在了整個畫面最不起眼的地方,可司澄卻讀懂這是左放最後的掙扎。

  他把自己縮在這樣的陰影里,努力等她,努力堅持。

  他等到了,也堅持過了,可司澄已經救不回他了。

  槐樹從根里開始腐爛,枝幹上再也長不出新的綠葉。

  如他所說,他已經走向了衰亡。

  司澄抱著iPad,無聲地抽動著肩膀。

  在這封郵件的最後,還有一幅畫。

  藍斯說:【這是左放留給你的信,還有一把鑰匙。】

  那封信上沒有字,只是一幅少女的肖像。

  是司澄。

  鉛筆淡淡的灰色勾勒出了司澄的側臉,秀氣的眉眼輕皺,小鹿般澄澈的雙眸微微朦朧,那個時候太青澀,青澀得連眼中點點的不耐都隱約帶著嬌俏與明媚。

  這是上高中的時候。

  有次上課偷懶打瞌睡,半夢半醒間司澄覺得有人在看她,睜開眼卻是左放。

  他撐著下巴,好看的眉眼隱隱含笑,淡淡溫柔的寵溺讓司澄不自覺地對他撒嬌。

  【不要看我啦!】她用手語說。

  這樣的記憶已經過去了太遠太遠,可當看見這幅畫的一瞬間,原本以為已經遺忘的畫面卻又突然清晰地出現在眼前。

  司澄不知道,這些年左放便是憑藉回憶關於她的點點滴滴,才堅持走到今天。

  關於她的每一個時刻,都在他腦海中永久留存,從未褪色。


  一別五年,這五年實在發生了太多,他也變了太多。

  但還好。

  他最後見到了她,甚至與她擁抱過,親吻過。

  他已經沒有遺憾了。

  左放在信紙最末位的地方用小小的字跡寫:「司澄,我愛你。」

  傻瓜。

  左放大約是這個天底下最傻的人。

  他愛她,她何嘗不是一樣呢?

  司澄將iPad抱在懷裡,想像著她抱著的是左放。

  等見到他,她一定要好好罵他,還要在他面前大哭一場,讓他心疼,讓他以後再也不敢做這樣擅作主張的事情。

  等見到他。

  她一定能見到他。

  飛往L城的航班在兩天後的下午。

  司澄在這兩天裡沒有表現出任何異常,連臉上的淚痕和從噩夢中驚醒的疲憊都與往日無異。

  孟舟將她的情緒一一看在眼裡。

  他不時嘆氣,如果繼續這樣下去,說不定連司澄都會陷入抑鬱的地步。

  她明明是那樣健康陽光的女孩子啊。

  孟舟和司斐聲通電話的時候說了自己的擔憂。

  「斐聲,你真的確定這樣做對他們都好嗎?」

  司斐聲下意識問:「怎麼了?澄澄出了什麼事?」

  「沒什麼。她還是老樣子,哭,難過,夢魘。」孟舟說:「我只是擔心再這樣下去,澄澄會變成另一個阿放。」

  「我讓你過去幹什麼的?」司斐聲皺著眉頭,不悅的聲音里還夾雜著些疲憊,「我這邊進行到了關鍵,抽不開身過去看她。我把她交給你,你必須負責把她給我照顧好。」

  孟舟蹙眉:「那阿放他……還好麼?」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瞬,司斐聲的聲音轉冷:「他比我想像的更狠,對他自己。」

  他這樣說,便是代表左放不好。

  可他還沒死。

  左放答應過司斐聲,半個月,只要他撐過這半個月,等司斐聲完成對左家的審判,他就可以結束這一切痛苦。

  他放棄了冰冷的左家,放棄了殘忍的爺爺,放棄了冷酷的父母,然後很快,他也要放棄自己。

  他想要的不多,只要司澄能好好活下去,他什麼都不求。

  到底為什麼要走到這一步,孟舟實在心疼。

  明明那時候已經看見了希望,明明只要再堅持堅持,左放和司澄,他們都會變成更好的自己。

  孟舟望著窗外陰霾的天氣重重嘆氣:「唉。」

  兩天後的中午,倫敦開始下雨。

  深秋的雨帶著冬日的冰冷提前降落。

  司澄望著房間的窗外,忽然說想吃冰淇淋。

  孟舟一怔,「那我去給你……」

  「我和你一起去。」司澄淡然回首,眼中光芒很淡,「我想出去走走。」

  孟舟到底還是心疼她,只猶豫了兩分鐘,他還是答應帶她出門。

  他們開車去了附近的超市。

  超市很大,工作日的下午倒是沒什麼人,

  孟舟推著購物車,司澄安靜地走在他身邊。

  兩個人逛了逛超市,買了些零食和做菜的材料。為了哄司澄開心,孟舟決定今晚親自下廚。

  路過冷凍區的時候,孟舟低頭挑選冰淇淋:「你想吃什麼味道?是買盒裝的還是買冰棍啊?」

  司澄思考一下:「你上次吃的是什麼口味的冰淇淋?」

  「上次?」孟舟想了想上次和她一起吃冰淇淋是什麼時候,隨即挑了眉頭:「你說五年前啊?」

  司澄不置可否。

  孟舟失笑,低下頭挑選:「你真是會給我出難題,都過去那麼久了,我都忘了自己吃的啥味了。唔,好像是草莓吧,還是香草啊?反正我就記得包裝袋上有個草字。應該是草莓。喏,這個就是草莓……司澄?澄澄?!」

  孟舟的視線從冰櫃裡移出來,可身邊哪裡還有司澄的蹤影。

  「壞了!」


  孟舟一驚,忙扔下購物車就往外跑。

  超市外,司澄剛剛上了一輛計程車。

  孟舟低咒一聲,慌忙開著車追上去。

  今天倫敦街道上的交通狀況實在是不堪多言,只過了兩個紅綠燈,載著司澄的那輛計程車就不見了。

  孟舟捶了一下方向盤,打電話回家讓家裡的傭人找一找司澄的護照還在不在,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

  於是他一路驅車往機場的方向狂奔。

  最近一班飛往L城的飛機是三點半的,現下已經三點了。

  孟舟追到機場,因為沒帶護照,他買不了機票也過不了安檢。

  圍著大廳找了一圈,廣播裡開始播放航班的登機信息。

  孟舟心下一沉,當機立斷給司斐聲打了電話。

  彼時的L城已經是零點,斐聲國際的總裁辦公室里仍然燈火通明。

  手邊的電話一直震動,司斐聲看了一眼,接起電話還沒開口,孟舟一句「澄澄回國了」順利讓他皺起了眉眼。

  「我不是讓你看著她?」

  「我是看著她啊!但她今天讓我帶她去超市,我就低頭給她選冰淇淋的功夫她人就不見了。」

  孟舟語氣很急,「想不到這小妮子這麼記仇,我五年前框她一次,竟被她記到現在。」

  司斐聲沉默著揉了揉眉心,而後道:「好了我知道了。我會派人去機場攔她的,你也馬上回來。」

  「好。」

  掛了電話,司斐聲疲憊的撐著額頭,太陽穴突突跳動的疼痛讓他有些燥。

  左放現在這個情況,如果司澄回來看見,指不定要跟他鬧成什麼樣子。

  但話說回來,司斐聲也是真的沒料到左放會選擇這樣祭獻自己,也沒想到他這樣的做法竟帶來了這麼好的效果。

  什麼是內憂外患,被輿論和國外的官司兩面夾擊,本來就已經搖搖欲墜的華興集團愈發岌岌可危。

  如今他只等著左盛回到國內,再安排人將當年火災的證據爆料一一放出來,接著由余成提起案件重審,證據確鑿之下,一旦左盛入獄,以左華興目前的身體狀況,華興集團根本不堪一擊。

  現在只差一點點,真的只差一點點,他就能將整個左家送入地獄。

  絕對不能功虧一簣。

  這麼多年的心血付諸東流也就罷了,左放他,才是真的可惜了。

  想著,司斐聲給大衛打了個電話。

  「司澄今晚會到L城,你帶幾個人去把她帶回來。記住,務必將她帶到我面前,務必。」

  「是,老闆。」

  司澄的飛機是晚上十一點半到達。

  大衛安排幾個人分別守在兩側出口,但一直等到同一航班上所有人都出來了,卻仍然沒看到司澄。

  就在他給司斐聲打電話匯報情況的時候,機場的VIP通道外,一道嬌小的身影低著頭快步來到一輛黑色的商務車旁邊。

  藍斯正在車門旁等司澄。

  「藍斯。」

  司澄戴著口罩和帽子,藍斯第一時間沒有認出來,直到司澄出聲叫他他才回神。

  「你……」

  司澄悄悄往旁邊看了一眼,把頭埋得更低了:「我哥哥派了人來攔我。先上車再說。」

  藍斯順著她的視線看見了大衛正神色匆匆地從另一側出口跑出來。

  「那不是斐聲國際的人嗎?」

  之前公司和斐聲國際有一些業務上的聯繫,藍斯認識大衛。

  轉念一想,如果大衛是司澄哥哥派來的人,那也就是說她哥哥是斐聲國際的總裁司斐聲?!

  天吶,他到底認識了兩個什麼神仙啊?!

  沒有時間給藍斯震驚,司澄怕被大衛發現,率先鑽進車裡,低聲提醒藍斯快一點:「藍斯,別發呆了!」

  「……哦哦。」

  藍斯上了車,黑色的商務車很快載著他們往城內去。

  司澄早就料到司斐聲會派人來攔她,所以在飛機上的時候她就已經借用旁人的手機和藍斯用郵件聯繫過,讓他直接到VIP通道那邊接她。


  大衛他們只知道司澄拿的是經濟艙的票,不知道她已經在機上辦了升艙,更不知道藍斯已經給她辦好了VIP的出場手續,所以才和她岔開了。

  司斐聲在辦公室里接到大衛的電話,聽他說沒有接到人,倒也沒有太意外。

  他這個妹妹,一向聰明。既然她決心回來,自然已經想好了辦法避開他。

  大衛任務沒有完成,本來還有些緊張,但電話那頭的司斐聲只是淡淡跟他說:「知道了,你回來吧。」

  大衛不敢多問:「是。」

  掛了電話,司斐聲屈指在桌面上有規律的敲打。

  既然她回來了,想必會直接去看左放。

  可她是如何得知左放現在地址的?

  能這樣順利地避開你大衛,想必一定有人在幫她。

  如果那個人知道左放的地址,帶她去見了左放……

  敲擊聲戛然而止。

  司斐聲漠然起身。

  車上,藍斯做賊一樣膽戰心驚。

  他一直知道司澄姓司,也還記得她第一次遞給他的名片是斐聲國際的,但他對於司澄竟然是司斐聲妹妹這個事實還是感到很震驚。

  如果被司斐聲知道他是這樣從他手裡拐了他妹妹,不知道到時候斐聲國際計較起來會不會把他大卸八塊?

  「我天,你要是早說你是司斐聲的妹妹,我真不敢這樣搞!」藍斯後怕地只喘粗氣。

  司澄淡淡的:「所以我沒說。」

  她換了一件外套,給新手機裝上sim卡,國內的訊息便如雪花一樣分沓而至。

  關於華興集團和左家的新聞已經是一周前的事情了,藍斯把重要的內容都給她整理在了一起,方便她查閱,

  華興周年慶晚宴那天,其實她根本沒有睡著。

  因為記掛著左放,所以身邊的人一動她就醒了。

  司澄本以為他只是去關門,卻不想後來竟在家裡聽見了司斐聲的聲音。

  他們好像早就認識。

  那會兒他們的對話司澄聽得不甚真切,只隱約聽見左放為了見她和司斐聲做了某種交易。

  現在看著這些新聞,司澄大概猜到了他們的交易內容。

  司斐聲想利用左放來一招釜底抽薪,徹底從內瓦解左家的全部力量。

  在英國的時候,孟舟告訴過她,其實半年前他就和左放見過面,那時左放的病情已經發展到了幾乎不可挽回的地步。

  他每天都活在睡去不想醒來,和強迫自己醒過來的死循環里。

  如果不是憑著一股意念,孟舟有理由相信他早就已經把自己殺死了百次千次。

  他早就已經不想活下去了。

  現在看著左放選擇犧牲自己,司澄倒一點也不覺得意外了。

  看完這些消息後,司澄冷靜地抬眼問藍斯:「他在哪裡?」

  「在城北的療養院。」藍斯說:「見他之前,你要先做好心理準備,現在的左放已經不是一周前的左放了。」

  司澄淡淡說:「我不怕。只要他還活著,他變成什麼樣子我都不怕。」

  車內淡色的燈光下,司澄的眼神清澈無比,有一種直達人心的堅定力量在她眼中閃閃發光。

  藍斯有些意外。

  他將那封信和鑰匙一併交到司澄手上,「這是阿放留給你的。信你已經看過了,至於鑰匙,我不知道是用來開哪吧鎖的。」

  司澄細細撫摸著信紙上左放留下的痕跡,然後仔細妥帖地將它收在懷裡。握在手心裡冰涼的金屬鑰匙上似乎附著著一層很淡很淡的溫柔,那也是左放留給她的。

  阿放,請你一定一定要再堅持一會。

  藍斯問她:「你晚上住哪,要不我給你訂個酒店?」

  司澄點點頭,「也好。」

  大衛沒有在機場堵到她,司斐聲現在肯定在城內到處找她。

  司家肯定是回不去了,那套公寓也是……

  那套公寓?

  司澄垂眼看著手心裡的鑰匙,心中忽然有了一種強烈的直覺。

  她對藍斯說:「不藍斯,送我去公寓。」


  公寓的備用鑰匙被司澄放在門口的地墊下面,司斐聲沒有換鎖,她和藍斯很輕易地就進去了。

  站在公寓客廳里,看著她親手布置的一切,司澄忍不住有些鼻酸。

  一開始搬進來的時候,司澄幻想著她和左放會在這套公寓裡展開全新的生活,她有很多很多時間可以讓司斐聲慢慢接受左放,就算司斐聲不肯,至少她可以再陪著左放,她有信心讓他變回從前那樣健康。

  她天真地以為他們終於可以永遠在一起。

  但她不知道,她以為的永遠竟這樣短暫。

  不過一個多星期沒有回來,客廳的沙發上似乎還留著她和左放在陽光下擁抱的剪影,餐廳里他們吃的小火鍋好像還冒著熱氣,地板上橙色的汽水已經幹掉了,只剩一點點很淡很淡的橙色印記提醒著她,這一切都不是夢。

  司澄眼眶溫熱,但她不允許自己哭。

  左放這麼努力,她也一定不可以軟弱。

  司澄深吸一口氣,捏著鑰匙來到左放的畫室外。

  她清楚的記得從搬進這裡開始,自己就沒有進過左放的畫室。

  左放給她的甜蜜溫存麻痹了她的神經,他有意無意的迴避竟讓她毫無半點察覺。

  鑰匙插入鎖眼,緩慢轉動。

  門開了。

  她果然沒有猜錯。

  畫室里沒有開燈,厚重的酒紅色絨布窗簾隔絕了外間所有的光線,空氣里有淡淡畫筆和顏料的味道。

  客廳里的燈光從司澄背後透進來一些,司澄隱約看見了牆壁上的那些痕跡。

  藍斯落在司澄身後進屋,他看著司澄打開了畫室,然後呆住,然後突然跌坐在地上。

  他一慌,快步上前去:「司澄?」

  畫室里很黑,藍斯一時看不清這裡的全貌。

  他皺眉去摸索牆壁上的開關,卻意外地摸到了好像畫紙的邊緣。

  啪嗒——

  燈亮了。

  藍斯瞬間僵住。

  司澄開始哭。

  她抽噎的聲音讓這間屋子變得淒涼和哀傷。

  約摸二十平米的空間裡,全部被貼滿了司澄的畫像。

  從她還是小女孩的時候,到她第一次穿高中的校服。

  少女或笑或嗔,或回眸回背影。

  整個房間,所有牆壁,包括窗簾。

  全部都是司澄的素描畫像。

  全部。

  完結1/2~

  看完別走開,一會兒還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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