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張雲起的要求,羅大海大喜過望。
他一口就應了下來,在他眼裡這就不是個事兒,張雲起想自由選班肯定是想選最好的班,憑張雲起的成績,學校也肯定要把他安排到最好的科級班裡去。
要求全部得到滿足,張雲起也不擺譜,就跟張媽說:「老媽,我覺得他們條件不錯,我去一中念書?」
在選擇學校這件事情上,家人們還是開明的,沒有武斷地決定張雲起的命運,而是尊重他的意見。張媽覺得兒子確實想去一中,而且張曉楠說的也在理,前邊老大也說了,讓雲起自己拿主意,她就說成吧,去一中念書也好,以後考大學路子更大!
羅大海高興的大餅臉都紅了,他握著張媽媽的手說了一連串好話,挖了一個狀元,學校就多了一顆清華北大的苗子,當然,最主要的是他的獎金不會少。
剛好到了中午吃飯的點,張媽宰了一隻大肥公雞,做了一大鍋子香味濃郁的茶油燒雞公,吃的羅大海油光滿面,張雲起在旁邊作陪,畢竟是校領導嘛,現在把關係搞好了,以後在一中也能逍遙自在點兒。
兩天後,張雲起中專錄取通知書到了。
這玩意老張家等了一個暑假,現在變成了一張廢紙。
很快的,張雲起放棄名牌中專,去市一中讀書的事兒在村子裡流傳了起來。
在這個農村讀中專盛行的年代,讀高中並不像後世那樣值得炫耀,不少人還在背後叨叨這狀元郎讀書讀傻了呢,讀中專多好呀,能比讀大學提前好幾年就業掙錢,而且讀中專是學技術,實用,國家包分配工作,還能跳出農村戶口,端公家碗吃公家飯。
這些屁話落入張雲起耳里,他也沒覺得村里莊家人愚昧無知,這只是眼界的差距,如果在前世,他同樣也會認為中專比高中強,而選擇中專。
八月20號那天,他要去市一中報名。
大哥張雲峰開著拖拉機送他去的,順帶還去了一趟大姐張秋蘭家。
以前哥倆經常去市里,但那是賣烤菸,大清早去賣完就得火速趕回來去收烤菸,根本沒時間去大姐家。
大姐家在江川北城國營龍景園罐頭廠的家屬大院,他姐夫是罐頭廠的普通工人,叫牛奮,現在廠子效益不好,經常發不出工資,家裡老父親癱在床上,要人伺候,母親年紀大了,做不了事,姐姐也沒工作,又剛剛生了小孩,一大家子就指望著姐夫幾個月發一次的那點工資過日子,境況比以前的他家好點,但也好不到哪裡去。
姐姐張秋蘭在家裡帶孩子,娘家弟弟的到來,讓她高興的不得了,她讓丈夫把那隻坐月子的時候都沒捨得吃的老母雞殺了燉了,然後拉著兩個弟弟嘮嗑。
這兩個月,娘家發生的事兒她也知曉一些,上次買拖拉機哥倆來過一次,家裡發生這麼大的變化,連八九千的拖拉機都買得起了,二弟更是爭氣,成了狀元郎,中專都想不讀,要讀市一中!
她住在江川市,太清楚一中對於市里人意味著什麼了,沒錢沒本事的人家想都別想,能去那裡的,要麼成績頂呱呱,要麼家裡闊氣有鈔票,像她們罐頭廠的領導孩子,就都在市一中。現在,自己的弟弟也能夠像城裡的富人家孩子一樣,讀市里最好的重點高中了,她是太高興了,這個弟弟太叫她自豪了。
張雲起見大姐這麼高興,心裡反倒有點不是滋味,現在自己家裡搞的一派紅火,大姐家卻一貧如洗,姐夫牛奮一個大好青年,被拖在半死不活的廠子裡毫無前途可言,他心裡琢磨著等開學之後,找條賺錢的門路,再拉大姐一把。
姐弟三人嘮著嗑,很快就到了吃飯的時間點。親家媽媽熱情的不得了,把一鍋子蘑菇燉老母雞端上桌,姐夫牛奮開了一瓶江川大曲,和大哥兩人邊喝邊嘮。
張雲起對喝酒不感興趣,吃完飯就跟他大哥說了聲,然後獨自去江川市一中辦理入學手續。
出門的時候,他聽見對面一樓傳來激烈的爭吵聲,走過去瞧了瞧,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被人堵在門口討債,還有三五個青壯在那間平房裡翻箱倒櫃砸東西,好些廠區鄰居圍在門口看熱鬧呢,指指點點的。
前世放寒暑假的時候,張雲起偶爾會來姐夫家住,就像紀靈放假回雲溪村一樣,所以對這裡還算熟悉,被堵門討債的那個青年他也認識,叫王貴兵,住在姐夫家對面,長得人高馬大,特壯,但不學好,印象中好像是和廠里的職工打架被開除了,後來在街上混,喜歡賭博,估計打牌欠了一屁股債,正被債主堵門要錢呢。
搞明白了是啥事兒,張雲起頓時沒了看熱鬧的興趣,直接去廠區門口等公交。
穿過廠區家屬大院的時候,他遇到了不少記憶中的人和物,很熟悉,但又覺得陌生,那些帶有陳舊氣息的房屋就像是他記憶里斑駁的老照片,發黃,發霉,殘缺不全,看不清楚那黑白色的模糊身影。
「張雲起?」
走到廠區大門的時候,張雲起聽見有人叫他,抬頭一看,不遠處的公交車站台有三個人,兩女一男,年齡和他相仿,想了一下,他才想起開口叫他的是一個叫趙瑩瑩的女孩,另外一個女孩是李雨菲,男生叫劉子誠,前世放假在大姐家住的時候,有跟她們一起玩過一段時間,所以就認識了。
張雲起沒多想,徑直走了過去。
趙瑩瑩問道:「你來你姐夫家玩?什麼時候來的?」
張雲起笑道:「今天早上。」
旁邊的那個叫劉子城半眯著眼睛,白淨的臉上似笑非笑地說:「有空來城裡玩兒,家裡農活都幹完了?」
張雲起瞧了眼劉子城。
這小傢伙的嘴巴有點欠,身上有股很濃的優越感,印象之中,他的老子好像是罐頭廠的副廠長,俗稱那年頭的廠二代,從小養尊處優,那怕如今罐頭廠效益不好,有些普通職工都揭不開鍋了,但從他的行頭來看,小日子依然過得有滋有味,而且在廠區大院是數一數二的跳仗。
張雲起記得以前他也被劉子誠羞辱過,有一次他們一起玩,廠里的一個大媽開玩笑說,劉子誠和張雲起兩人長得真像。當時劉子誠一臉不屑的說:「山里土鱉一個,特麼的憑什麼像我?」
這話對當時年幼又敏感的自己打擊還真挺大的,如今事過境遷,他倒沒把以前那點小事兒放在心上,面對劉子城並不太中聽的話,也只是笑笑說謝謝關心。
趙瑩瑩倒是沒想到張雲起這麼從容淡定,問道:「對了,張雲起,你是要坐公交車嗎,去哪裡?」
「怕不是看到李雨菲,腳不受控制跟過來的吧。」
旁邊那個叫做李雨菲的女孩蹙眉道:「劉子誠,說話注意點!」
「嘿嘿,開玩笑開玩笑的。」
劉子誠縮了縮腦袋,好像很怕李雨菲,但李雨菲看起來其實挺柔弱溫婉的,她穿著一件粉紅色的連衣裙,長得是真惹眼,眼睛大而明亮,一頭細筆軟直的長髮披在肩上,發梢墜著一枚粉紅色的髮夾,嘴裡含笑的模樣清麗可人,可是聽到劉子誠的話後,她嬌俏的小臉上多有不悅。
在張雲起的記憶中,李雨菲好像是罐頭廠家屬大院裡最漂亮的女孩了,眾星捧月般的存在,雖然認識,但前世他好像從來沒有跟她說過話,大概是自慚形穢吧,每次遇見,那也是遠遠地看著,並不敢靠近。
其實不得不承認,在青春年少的時候,有許多的女生就像一顆顆璀璨的流星,你甚至沒有勇氣和她對視一眼,這種感覺特別無力,跟長大後看到的那些漂亮嫩模一樣,如此美麗的姑娘,是跟藍天碧海、星級酒店、海鮮大餐、三米大圓床掛鉤的,吊絲只能夢裡想想。
這時通往市一中的公交車來了,李雨菲她們也乘坐這輛車,張雲起就和他們一起上了車。
劉子城很大方,掏出兩塊錢扔進箱子裡,把張雲起的車費也交了,然後對張雲起好似開玩笑地說道:「不用謝我,那五毛錢留著回農村買零嘴。」
「放心吧,不會謝的。」
張雲起從兜里掏了五毛錢,直接塞進劉子誠手裡。
趙瑩瑩捂嘴偷笑,劉子城覺得有點跌份,低聲罵了句土鱉!
這話李雨菲聽到了,她沒什麼表情,只是看了眼轉身坐到窗戶旁邊的張雲起,然後和趙瑩瑩在後面找了兩個位置坐下。
公交車穿過江川市的大街小巷,經過了五六個站台,才來到市一中站台,他們見張雲起跟著一起下車,都有些莫名其妙,因為他們根本就不會想到張雲起也是來市一中報導的。
不現實。
那個年代農村孩子讀書本身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大多數能夠圓滿完成九年義務教育就很不錯了,能進入縣城高中的農村孩子則是鳳毛麟角的存在,而進入市里高中念書,而且是市里最好的一中念書,那實在是太稀缺了。
劉子城很有幾分不滿,張雲起這小子怎麼就跟著他們陰魂不散了,等下他還想找機會請李雨菲吃飯呢,說道:「張雲起,你跟著我們來一中幹嘛?」
張雲起抬眼望著市一中的大門,說道:「一中什麼時候掛了只有土鱉能夠入內的牌子嗎?」
劉子城的臉立馬就漲紅了,旁邊的趙瑩瑩連忙覺得氣氛尷尬,連忙說道:「張雲起,你這是在罵我呀,太不夠意思了啊,對了,你來一中有事情嗎?」
張雲起說:「我來辦入學手續。」
極少開口的李雨菲的眼眸里閃了一絲訝異:「你考上了市一中?」
張雲起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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