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六章
「小姐……」
索瞳力氣大像是要把她勒死,顫抖的語調里擔憂、不安、恐懼交織著襲來。閱讀
她和索瞳認識很久,還是第一次見到索瞳這麼不安。
也是,自從她去找陌輕塵兩個人分別之後,就再無聯繫了……想到這裡,林池才恍然發現,這些日子自己竟是一次也沒有想過陌輕塵以外其他的事情。
是不是稍微有點過分了……
想到這,林池不由的有些不好意思:「抱歉,索瞳,我……」
「小姐、小姐、小姐……」
索瞳一次次的重複著這兩個字,一聲比一聲懇切,一聲比一聲沉重,語氣里的驚惶讓林池想忽略也忽略不了。
但是當街這個樣子,也明顯不成體統,她無奈道:「索瞳,你先放開我,有什麼我們慢慢……」
溫熱的液體滴落在了林池的肩窩。
她這時才留意到,索瞳的樣子有多憔悴。
眼窩是濃重的陰霾,下巴上的青渣覆蓋了薄薄一層,衣衫上染了風塵再不是平日裡衣冠楚楚模樣。
「小姐,對不……」索瞳的聲音漸漸低了下來。
「誒?」
話還沒說完,高大的男子就已經身子一軟,倒在了林池的身上。
好在林池反應及時托住了索瞳的身體,側頭一看,不覺怔然,索瞳竟就這麼靠著她睡過去了。
自然不可能不管索瞳,迅速結帳買好衣服,林池半拖半抱著把他帶回了客棧。
因為有照顧陌輕塵的經驗,倒也不算太麻煩。
擦了擦頭上的汗,林池給自己倒了杯水。
她定的房間是個套間,陌輕塵的先前已經兀自進了裡間。
林池想了想,終究沒進去打擾他,只是坐在外間一點一點慢慢咽著茶水。
微涼的茶水順著咽喉滑落,淡淡的苦澀在舌尖蔓延開。
就像陌輕塵的唇。
或許連她自己都沒有發現自己的疲倦,不知何時林池就已經趴在八仙桌上沉沉睡去。
昨晚那一夜發生的事情,耗盡的不止有陌輕塵一個人的心力。
大腦思緒紛亂,又是一個夢。
陌輕塵躺在血泊里,臉龐慘無人色,水墨氤氳的眸子空洞無神地望著她。
她的身體沉重得像是灌了鉛,連抬起手指的力氣都要竭盡全力,無論如何都觸之不及,只能眼睜睜看著那刺目的猩紅順著陌輕塵的四肢將他漸漸吞沒在漫天血色中。
然而那雙眼睛到底是逐漸合上,再也看不見,也接觸不到這個世界……
林池在夢境中反覆掙扎,直到滿頭大汗,耳邊恍惚聽見呼喚的聲音:「小姐、小姐……」
睜開眼睛,緩和了好一會,林池才想起自己是在哪裡,又是在做什麼。
索瞳手裡拿著一塊濕潤的毛巾,擔心地看著她。
「我沒事。」
林池搖搖頭,剛想站起身,眼睛一片暈眩,又倒回了椅子上。
索瞳扶住她的肩膀,又替林池倒了一杯茶。
「小姐,你需要好好休息!」
他的情緒已經沒之前那麼激動,但還是帶著擔心。
「我沒事。」
林池再一次固執重複,只是大腦還是亂的讓人無法思考,她不得不按住腦袋減輕方才的暈眩感。
索瞳沒有再勉強,輕嘆問:「小姐,你這些日子都是……怎麼過的?」
「師父師姐呢?」
遇到索瞳對於林池來說是意外之喜,多一個人總歸要多一個幫手。
從索瞳口中得知師父和杜若都平安無事之後,林池總算徹底放下了心。
幸好沒有因為她的任性而連累到別人。
略去不太想說的部分,林池簡單的交代了一下這段時日發生的事情,索瞳抿唇聽完,才道:「小姐,那你之後打算怎麼辦?」
林池低頭,想了想:「先送陌輕塵回去,他需要明都的御醫。」
站起身,她走向裡間,「我去叫他。」
然而,剛推開裡間的門林池便僵在當場。
沒有!
裡間沒有人!
床上沒有!哪裡都沒有!
林池根本來不及思考,腦袋就瞬間陷入了巨大的惶恐。
陌輕塵現在這個樣子還能夠去哪裡?
他一個人萬一出什麼事情!?
不、不是萬一,是絕對……
腦中突兀的聯想到那個夢,林池只覺得頭皮發麻,手腳冰涼,想也沒想轉身就朝著門外衝出去。
索瞳的聲音在後面響起:「小姐,這窗戶沒有打開的痕跡,他應該是在我們來之前就離開了。」
天色已晚,客棧大堂里只有店小二一個人。
林池衝到他面前便問:「你有沒有看到跟我一起來那個坐著輪椅的人?」
小二想了想,道:「啊?
那位客官啊,他幾個時辰之前就已經出去了啊,怎麼,還沒回來嗎?
咱鎮雖然治下不錯,不過這晚上還是有些……往哪個方向?
好像是北邊……喂喂,客官,你慢點……」
街上只有稀稀疏疏的行人,到處都找不到陌輕塵的身影。
「輕塵、輕塵!」
林池漫無目的地邊跑邊叫著陌輕塵的名字,心口的惶恐像是一個漏了風的口子,涼意一陣陣灌入,嘶嘶地抽痛著不安。
她從沒有一刻這麼的害怕過。
害怕失去那個人。
那個哪怕他已經不再風華絕代,已經不再完美無缺,卻是她唯一愛著的人。
零散的燈火在夜空中孤寂飄搖,甚至無法照亮道路。
人卻越來越少。
林池覺得自己真的快要瘋了。
陌輕塵他看不見啊!
而且陌輕塵的腿傷還沒有完全痊癒!手上的傷口也沒有好好處理!偏偏又長著那樣一張顯眼的臉,如果一旦遇到……林池不敢想下去,可那些讓她肝膽俱裂的念頭還是不受控制的鑽進腦子裡。
細雨如織,毫無預兆的落了下來。
冰冷的水滴打濕了林池的發,順著頸脖滑進林池的衣衫里,徹骨寒冷。
扶著牆壁,林池大口的喘息。
精疲力盡的她彎下腰,努力克制著情緒不讓自己哭出來,這過去對林池來說再簡單不過的事情,此時卻幾乎用盡了她全身的力氣。
陌輕塵。
陌輕塵。
怎麼樣都好。
陌輕塵,你快回來。
耳邊噼啪雨水滴落的聲響依舊,只是不再有被淋的感覺,雨水順著身體兩側輕快的滑開。
林池猛然回頭:「輕塵!」
模糊的視線里有人站在她的身側,撐著一柄青竹傘。
如同記憶里那個突然下起雨的約會,廟會的攤販們慌慌張張的收拾著東西,小孩子在雨里玩樂笑鬧,行人如織。
而她跟在陌輕塵身邊,陌輕塵撐著傘微微側首,對她輕輕揚起唇角,清澈簡單,就好似一池的蓮花齊齊對著林池綻放一般。
「小姐,快回去換衣服。」
那個人將傘又往林池那邊放了放,語氣依舊是冷硬中夾雜著關懷,「你身上都濕透了。」
索瞳。
不是陌輕塵。
「幫我找陌輕塵。」
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林池拽住索瞳的衣袖,眼睛滿是無助和脆弱。
「小姐,你冷靜一點!」
索瞳深吸一口氣:「小姐,他走了好幾個時辰了,若是出事早就已經出事了!若是沒出事,也不急於這一時!你現在這個樣子就算再急也找不到他的!」
索瞳說得對。
師父也教過她,遇事切記慌張,越是緊要關頭便越要冷靜處事,否則絕對會倒大霉的,這點師父深有體會。
可是……要怎麼才能冷靜下來?
怎麼才能不去擔心?
「那麼,小姐,如果你實在想現在就找他……」索瞳又道,「那就冷靜下來想想他可能會去什麼地方?」
「還有他是自己離開的還是和人一起走的?」
「他有沒有得罪過什麼人?」
林池幾乎是下意識的想起昨晚的慘狀。
那個村莊。
那些人……還有她放跑的農夫……
「如果小姐你想好了,我們現在就買馬追過去,總比你跑得快。」
通往村莊的路比離開時還要漫長。
索瞳策馬追在林池的身後,泥濘的小路不斷順身側遠去。
晨霧昏暗,前途迷茫。
終於又看見了那個村莊。
夜深人靜,沒有點燈,顯得寂靜而安謐。
同過去每一個她和陌輕塵度過的夜晚,沒有任何差別。
林池下馬,推開屋門,陳設依舊,地上還有沒徹底洗淨的血跡,一切都和她離開的時候一樣。
陌輕塵並不在這裡。
她摸了摸那根劉大哥做給陌輕塵沒來得及帶走的黑色手杖,突然想起還有人她可以去問。
循著記憶走到少年家,林池莫名覺得心頭一慌。
安靜,實在是太安靜了,以至於這份安靜里隱約偷著幾分詭異。
她推開了門。
濃重的血腥味撲面而來,空氣里還散發著淡淡的腐臭,蚊蠅圍繞著屍身來回盤旋。
前兩日還在她家蹭飯笑得一臉志得意滿的少年此時已經倒在地上,林池跑到少年的身側按了一下頸側,手隨即垂了下來……已經沒有脈息了。
滿地的鮮血在深夜裡散發著幽暗的光,林池也垂下了眸。
深藏在腦海里的記憶猶如被開匣般洶湧的沖了出來。
年紀還很小的她從衣櫃裡慢慢爬了出來,背上的傷口一陣陣的發痛,眼前的一切無一不在衝擊著她的神經。
溫柔的娘親躺在血泊里,眼睛圓瞪著,手還死死抓著砍進自己身體裡的刀,因為不想那把刀砍進林池的身體裡……
疼愛她的嬤嬤死在了水池邊,血染紅了半池的水;照顧她的翠姐姐被扯爛衣裙,衣衫不整的倒在她最喜歡的大銅鏡前,腹部的血口正潺潺冒著鮮血……
曾經她想呆一輩子的府上已經一個活人也沒有了。
那是林池最糟糕的記憶,也是最不願意去回想的記憶。
「小姐,快走!」
索瞳拽住林池的手臂,將她一下子拖出了屋中。
濃煙順著村頭的位置冒了起來,隨之而來的是滔天的熱浪和灼人的火焰。
有人縱火!
林池像是瞬間清醒過來,甩脫索瞳就朝著火焰的方向沖了過去,身體在意識之前就已經開始行動,根本無法控制自己。
「小姐,別去,我剛才查看過,已經沒有活人了。」
「放開我!」
林池怒吼。
他怎麼能明白這種切膚的疼痛。
多年前幼小的她沒法阻止這樣的事情,以至於到了今日都無法報仇,這種無力感,她不想再經歷第二次了。
砰。
林池覺得腦袋一陣眩暈,意識很快渙散。
「小姐,抱歉了,我們快離開罷。」
索瞳抄抱起林池飛身離開。
林池歪下腦袋,太遠的距離讓她只能看見隱約的輪廓,卻看不清那些縱火人的樣子。
眼皮沉重,她不得不緩緩合上眸,在最後的一瞬間,突然瞳孔急速收縮。
那是……
醒來的時候,已經又回到了客棧。
乾淨的房間,淡淡的薰香味和藥汁味讓林池有種不真實的恍惚感,甚至第一時間她沒能反應過來自己到底為什麼會在這裡。
索瞳:「小姐,這是壓驚的。」
他遞了一碗藥汁給林池。
林池咕咚兩口咽下,猛然將碗翻下,掀開被褥就要下床,手卻一下被索瞳按住:「小姐,已經來不及了。」
林池僵了片刻:「……我暈過去多久?」
索瞳:「差不多有四五個時辰了。」
「為什麼要阻止我?」
索瞳合了一下眸,他也顯得很疲倦:「沒有意義,而且我們人太少,他們又是……」
索瞳的聲音停頓住,林池用雙手捂住眼睛和額頭,替索瞳把接下來的話補上:「他們又是……是官兵,對吧。」
因為被追捕過太多次,所以對於官家的服裝林池只要遠遠看上一眼,就能認得出來。
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為什麼官兵要來這麼一個小村寨屠寨,又剛剛好是在他和陌輕塵離開了之後。
要屠村的那個人……
「既然小姐你看到了,那我就直說好了,我覺得那個人是陌輕塵。」
索瞳睜開眼睛,黑色的眸緊鎖著林池,「你們被村裡的人襲擊,他不可能不生氣。
更何況,他的身份若此,他不會願意這些知道他不堪狀態的人存在,而且……」
「……他原本就不是在乎人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