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墨橋生抬起一臂,止住了部下們的議論紛紛。
「我意已決,不必多言。
土地若是丟失,還可再得,主公才是我大晉不可或缺之人。」
「阿元,你留守漢中。
楊盛及諸位隨我領軍出發!」
春日的細雨打在楊盛的身上,他策著馬緊緊跟隨著墨橋生,奔馳在泥濘的道路間。
眼前黑色的背影在雨中打馬急行,將軍似乎想在一日之間就領著他們趕到千里之外的絳城。
「將軍,休息一下吧,還有很遠的路。
將士們撐不住這樣的速度。」
楊盛趕上前去,勸阻道。
墨橋生一言不發的策馬急馳,直奔了一二里地,突然勒住韁繩,戰馬長嘶一聲人立而起。
他停住了馬,迎著雨水昂起了頭,任由冰涼的雨水打在他的面孔上。
他閉上眼,似乎極力的克制了自己的情緒。
片刻之後方才睜開眼,下令:「就地紮營。」
士兵們紮下營地,搭建窩棚,埋鍋造飯。
楊盛看了一眼獨自坐在一塊岩石上的大將軍。
墨將軍一言不發的坐在那裡,正默默想著心事,面上看不出什麼表情,但修長的手指卻捻著那枚掛在脖頸上的吊墜,反覆搓摩著。
楊陸厚遞了一份乾糧和水壺過來,「盛哥,將軍好像很急躁,我從未見過將軍這副模樣。」
何止是急躁,楊盛看了一眼岩石上的黑色身影,將軍簡直是亂了章法。
他追隨在墨橋生麾下多時,墨將軍雖然在作戰時十分勇猛,但是在大的戰略戰術上素來沉穩得很,從不激進。
楊盛還是第一次見到他這樣浮躁。
楊盛走到墨橋生身邊,把手中的水和食物遞了過去。
墨橋生看了他一眼,接過乾糧,卻是握在手中,沒有食用。
「將軍,絳城距此地尚有千餘里路,就是急行軍,少說也得半月時間。
雖說敵軍來勢洶洶,但主公他身邊人才濟濟,踞城而守,當不至於有失。
將軍還請稍安勿躁。」
楊盛勸解。
墨橋生默默看著手中的食物,輕輕點了一下頭。
「屬下覺得……」楊盛欲言又止。
「你說吧。」
「如今的漢中局勢不穩,到處流竄著漢王的餘孽部隊,相鄰的楚國對我們也不是很友好。
將軍親率五千輕騎,趕得如此之急,輜重和步卒都跟不上,被遠遠落下,實非明智之舉。」
墨橋生緊蹙雙眉,靜默了許久,「楊盛,你還記得你從軍前的日子嗎?」
楊盛拽住了拳頭,他不想記得那些在淤泥中掙扎求生的時日,但不論時光再怎麼悠長,那些暗無天日的歲月依舊時常出現在他的噩夢中。
「我和你一樣,曾經是個奴隸。」
墨橋生的聲音響起,「在我差一點被前主人華宇直杖責而死的時候,是主公他,救了我的性命。」
主公慧眼獨具,用一匹馬就換來了墨將軍這位曠世奇才。
這件事在軍中廣為流傳,楊盛也曾聽聞:「屬下有所耳聞。
主公當真慧眼識珠。」
「她不僅救了我的命,還給了我新的人生,讓我不用再卑微的求生,能夠直起頸背,站起身來,成為一個真正的人。」
墨橋生仿佛在和楊盛說話,又仿佛在自言自語。
「她不僅拯救了我一個人,更是胸懷著天下所有的人,改變了和我們一般的無數奴隸的命運。」
墨橋生看向楊盛:「主公的安危,關係著萬千人的存亡。
我絕不能讓主公有任何閃失。」
楊盛單膝蓋跪下,行了個軍禮:「末將明白了,末將誓死追隨將軍馳援絳城。」
絳城是晉國的舊都,在歷代晉國國君的經營下,城堅池深,軍備充足。
是如今晉國防禦外敵的一大要塞。
晉王程千葉親自領著重兵,攜程鳳,張馥等將帥駐守在此地。
另請太尉賀蘭晏之駐守左近的脛城以為側應。
程千葉站在城頭,看著眼前密密麻麻圍住城池的各色旌旗。
在她腳下不遠處,招展著襄字大旗,襄國常山王座下的上將軍公孫輦,銀甲金盔,使一柄蒺藜槍威風凜凜的在軍前叫陣。
他帶著一身孔雀藍的明亮色彩,策馬橫槍在戰地上十分搶眼。
和己方陣前程鳳的酒紅色交相輝映。
更遠一些的地方,涼州王李文廣陳兵列陣,陣地前有一抹耀眼的赤紅色,那是李文廣座下的上將軍鳳肅。
這些人曾經和程千葉並肩作戰,抵禦外辱。
是程千葉十分欣賞的大將軍。
但如今,他們成為了敵人,程千葉將不得不親手將這些明亮的寶石碾碎。
程鳳領軍同公孫瓚試探性的接觸了一下,沒有分出勝負。
他在鳴金聲中打馬回城。
進入城門內側,他的親兵迎上前去,接過他手中的長槍和背上的強弓。
夏菲心中有些痒痒,在程千葉前請纓:「主公,讓我去領教領教那個鳳肅的厲害。」
程千葉伸手拉了她一把:「你是我的親衛,還輪不到你出戰。
我們目前只要試探一下敵軍的實力,固守住城池即可。」
張馥在這個時候登上了城牆:「主公。」
程千葉看著他的面色,知道情況不太妙。
「又發生了什麼事?」
張馥屏退了閒雜之人,靠近程千葉,低聲說道:「汴京出事了,亂黨魏廝布糾結一批守舊派大臣於汴京散布主公兵敗絳城的謠言,並趁亂起兵謀逆,現已拘禁了肖瑾肖大人,並扣押了太子、許妃、太后一干人等。」
「什麼!」
程千葉大吃一驚,前方有著強敵,後面又起亂局。
一時之間,國家竟然就陷入如此內憂外患的困境。
太子,許妃,肖瑾,都出事了。
她腳下一個跌列,夏菲急忙從旁扶住了。
程千葉只覺腦中一片混亂,她舉目四望,張馥和夏菲一臉憂心的看著她。
城牆上就近的士兵,不明所以的轉過頭。
程鳳等剛剛出戰的將軍們正順著內牆的馬坡向她走來。
程千葉知道作為主公,她在這個時候要首先穩得住,絕對不能慌。
她吸了口氣,平復了情緒,郎聲開口:「除卻守城人員,集合所有左庶長以上軍職人員,帳中議事。」
中軍大帳之內,匯聚了軍中大部分的將官和謀士。
聽到了汴京內亂的消息,帳內鬨然起了一片議論之聲。
汴京是晉國的首都,也是他們最後的退路,如果絳城守不住,他們本來還可以一路退回城池堅固、糧草儲備充足的汴京。
現在他們後方的汴京被亂黨占據,那些亂臣賊子甚至扣押了太子和太后,圖謀不軌。
如今他們前有猛虎,後有餓狼,被困圍城,無路可退。
一時之間人心惶惶。
「大家不必過於驚慌。」
主公鎮定的聲音清晰的響起。
大帳內安靜下來。
「既然事情已經發生,慌亂也是無義,如今我們只有一條道路,就是面對這一切。
我們手中有士兵,有糧草,有堅固的城池可守,還有即將到來的援軍。
我們還未曾到要慌亂的時候。」
主公端坐帳前,神態自若,語聲緩緩,不見絲毫惶恐之態。
眾臣們受到影響,逐漸安定下來。
主公一點都沒亂呢。
主公必有良策。
對,還不到慌的時候,曾經只有萬餘人,面對犬戎大軍的圍城,主公不是也用奴隸破敵了嗎?
相信主公。
要相信主公。
「只要墨將軍的大軍到了,同我們裡應外合,夾擊敵軍,必可解絳城之圍。」
一位年輕的將軍開口。
如今位列大庶長的墨橋生將軍用兵如神,屢立奇功,已是大晉年輕一代將軍心中的楷模。
「是的,還有墨將軍呢,我們已經在此地據守半個月了,墨將軍很快就能到達。
等退了敵軍,我們再殺回汴京,把那些逆賊五馬分屍!」
「謀逆之罪,罪不可赦,必讓他們五馬分屍!」
人心暫時的安定了下來。
張馥和夏菲對視了一眼。
按道理,墨橋生的軍馬應已接近絳城,但至今沒有接到任何消息。
會不會出了什麼變故。
張馥在心中不安的想道。
主公對墨橋生信任有加,難道他也會在這個時候落井下石嗎?
墨橋生正在泥濘的山道上連夜趕路,春汛導致的山洪衝垮了沿途的道路,耽擱了他們不少時間。
他聽到了主公在絳城戰敗,汴京被亂賊控制的消息。
不論消息真真假假,都讓他心煩意亂,焦慮難安。
他只恨不能插翅飛到主公的身邊。
密林中突然響起一片吶喊之聲,一支利箭破空而來,正中墨橋生胸前,把他射下馬去。
中埋伏了!墨橋生心道一聲不好,他聽見楊盛等人在呼喊他的名字。
「將軍!」
「保護將軍!」
他感到有人背起了他,陷入昏迷之前,墨橋生勉強說道:「楊盛,替……替我趕去絳城。」
敵軍是一支漢國軍隊,流竄在此,人數是他們這支先遣隊部隊的兩倍。
敵軍埋伏在道路兩側,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好在墨橋生所率的騎兵是千錘百鍊出來的精銳部隊,儘管突然遇襲,主將受傷,但他們依舊反應迅速,結陣護住了墨橋生,頂著敵人的襲擊,一路退到一個小山崗之上,據險而守。
楊盛看著被安置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墨橋生,皺緊了眉頭。
「將軍的傷情怎麼樣?」
他問隨行的軍醫。
軍醫剛剛為墨橋生拔出胸前的利箭,包紮好傷口。
他抹了抹額頭的汗,搖了搖頭:「總算不幸中的萬幸,沒有傷到心脈。
但也不可再輕易移動,否則恐有性命之憂。」
楊盛抽出了隨身的佩劍,磨著牙看著山下亂鬨鬨包圍著他們的敵軍。
「散兵游勇,竟敢捋我軍虎鬚,我叫你們有來無回!」
他喝了一聲:「楊陸厚,帶人照顧好墨將軍,其餘兄弟隨我衝下山去,殺他個奶奶的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