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春色惱人,月移花影。
忙碌了一日的程千葉捏著有些酸痛的肩膀乘著夜色走在迴廊上。
這裡的地勢很高,可以俯瞰全城萬家燈火。
涼風送來一陣悠悠的笛腔,清音浸溟空,花間聞折柳。
這是周御史的笛子。
周子溪的笛聲不再同往日那般透著股蒼涼悲憤,玉笛聲聲疏朗開闊,聞之令人胸懷暢快。
程千葉懷著愉悅的心情進入了自己的寢殿。
殿內的情形讓程千葉有些詫異,平日裡照得整殿燈火通明的那些銀燭都被熄滅了。
唯獨在條案上燃著一雙紅燭,搖曳的燭光給這古意盎然的屋內披上了一層曖昧的暖意。
床榻之上低垂的帳幔微微有些晃動,顯然是裡面有人。
程千葉放輕了腳步,向著床沿走去。
床尾的衣架上掛著一套熟悉的男子的衣物。
邊上的春凳披著一條白色素錦,上整齊的擺放著一些不可言說之物。
再往前的地面有一雙男子的皂靴,靴子倒了一隻,顯見脫靴的人有些慌亂。
程千葉一下掀開了帳簾,床榻內披散著長發的墨橋生口中叼著一條紅繩,正想方設法地想將自己的雙手捆上。
他太過焦急,以至於額頭微微出汗,甚至連程千葉進來的聲音都沒有聽見。
直到程千葉嘩啦一下掀開帳幔,露出那張笑盈盈的臉來時,墨橋生才嚇了一大跳。
他口中一松,那條紅繩便掉落了下去。
程千葉的視線順著那條滑落的細繩一路往下,滯留了片刻,挑了一下眉:「小墨,你這是在幹什麼?」
墨橋生全身像是要燒起來一樣的紅透了,他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司馬徒教給他的那些情意綿綿之話,他明明已經反覆背得爛熟,但此刻腦海中卻是一片空白,一個字也想不出。
程千葉伸出手,輕輕推了一把,將墨橋生推倒在床上。
她撩起枕上一縷青絲,舉在唇邊吻了一吻,「既然小墨今日這般熱情,我倒是卻之不恭。」
墨橋生感到周身肌膚燥熱了起來,終於無師自通地說了一句。
「只……只要主公你喜歡,可以對我做任何事。」
程千葉的手頓住了。
她意思到橋生這是為了留住她。
因為害怕她離開,這個男人不惜拼盡全力,甚至把自己這般毫無防備的呈現在她面前。
程千葉看著眼前之人,他的肌膚滾燙而灼熱,微微起伏,強健的身軀上面布滿了無數大大小小的傷痕。
墨橋生的左臂和左腿各有一道圓形的箭傷,那是曾經背負程千葉逃亡的時候,敵人的利箭留下的傷痕。
胸口緊靠著心臟的位置,有一處顯眼的新傷,那是急著趕來絳城救援程千葉,被敵軍伏擊所傷。
他為了晉國南征北戰,身上無數道的傷痕都和程千葉有關。
這個男人為了她可以捨棄一切,把她當做自己的唯一。
而自己卻對他說出了那種不負責任的話。
「橋生,」程千葉揭起床榻上的錦被,蓋住了墨橋生的身軀,「我們結婚吧?」
墨橋生愣住了,他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我以公主的身份嫁給你,你願不願意?」
墨橋生的面孔上展露出了狂喜的表情,隨後他突然想到了什麼,又一下緊張起來。
「多,多久?」
什麼多久?
程千葉反應了一下才想明白,她在心裡嘆了口氣,橋生竟然擔心她只是敷衍地給個名分。
她在墨橋生的身側躺下來。
將手伸進了錦被之中,握住了墨橋生微微發顫的手掌。
說出了她的承諾:「此生此世,持子之手。」
「不,不會離開的,是不是?」
墨橋生緊緊望著程千葉的雙眼,「您沒有騙我。」
春暉夜色中,程千葉的眼底似盛有星芒:「等鵬兒長大一點,國家安定下來。
我把肩上的重任卸下。
到時候我們同游神州,共享山色,尋覓一個讓你我一同回去的方法,如果找到了,我就帶著你一起去見一見我的家人。
好不好?
你願不願意?」
墨橋生一言不發地轉過身去,那個黑色的背影,不時伸出手,用手背來回抹著眼角。
汴京城內近日最熱鬧的一件事。
就屬長公主程千葉同關內侯墨橋生即將舉行的婚禮了。
國君對他這位嫡親妹妹的婚事十分重視,不僅為這位常年臥病在床的千葉公主修了一座軒昂氣派的公主府,還將駙馬的爵位升了一級,拜為關內侯。
此事一時轟動朝野,人人稱頌。
當然背地裡也有些不和諧的聲音,說主公對墨將軍是明升暗貶,封了侯爵,招為駙馬。
不過是忌憚墨將軍聲威過盛,要奪了將軍的軍權,將他困於汴京而已。
也許是主公做得太直接了點,就連張相都對此事十分反對,君臣二人甚至關著門在朝梧殿大吵了一架。
那日值守的侍衛宮女,眼見著平日謙遜溫和的張相氣勢洶洶地甩袖子出門。
主公親自從朝梧殿內追了出來,放下身段勸解,才將張相給哄勸了回去。
但不管怎麼說,大長公主婚禮的籌備工作都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那位久病避客的千葉公主也似乎因為喜事提起了精神,入宮拜謝了太后。
在朝梧殿的台榭之下,程鳳領著侍衛護衛者宮闈。
「鳳哥哥,鳳哥哥。」
小秋路過的時候湊到程鳳身邊說了一句,「你看有見到那位千葉公主嗎?
我今日在太后的宮外正巧看見了,真的是和主公好像啊。」
程鳳沒有說話,只是皺緊了眉頭。
他不僅見過公主,還護送公主往返了一趟鎬京。
他的心中總朦朦朧朧的覺得有些不對勁之處,但始終有一團迷霧擋在他眼前,讓他摸不著看不透。
橋生對主公用情之深,沒有人能比他更明白。
他不太明白前幾日還留宿在主公寢殿的橋生,怎麼能做到轉身就興致勃勃地同公主大婚。
「鳳。」
新封的關內侯,墨橋生站在台階上,憑著欄杆向這裡呼喚了一聲,「主公召你入殿。」
程鳳拾階而上,同墨橋生並肩前行,隨口問了句:「主公召我何事?」
墨橋生眼神閃避,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
朝梧殿內的主公正和夏菲商量著些什麼,看見程鳳入殿行禮,程千葉抬了抬手:「鳳,大婚那日,夏菲要陪我同去,朝梧殿這裡就交給你了。」
程鳳有些疑惑不解地抬起頭。
程千葉看了一眼墨橋生,攤了一下手:「你,還沒告訴他?」
程鳳看向了墨橋生。
墨橋生尷尬地咳了一聲,張了張嘴:「我……」
夏菲白了程鳳一眼:「太傻了,做了主公那麼久的貼身護衛,竟然還不知道。」
程鳳眨了眨眼,一個呼之欲出的答案提到了他嗓子眼。
「主公和公主就是同一個人啊。」
夏菲附在他耳邊,替他揭開了謎底。
大婚當日,鳳冠霞帔的千葉公主,頂著大紅蓋頭,在宮內拜別了母親和兄長。
楊太后十分捨不得女兒出嫁,含著熱淚主持完儀式,抹著眼淚被攙扶回宮去了。
連晉王程千羽對自己這個唯一的嫡親妹妹嫁人也頗為傷感,回了朝梧殿就閉門不出。
程衛尉盡忠職守的待在殿外,謝絕了所有要求覲見之人。
夜色漸濃,熱鬧了一日的公主府,賓客散去。
洞房之內,春宵帳暖,紅燭成雙。
程千葉卸下繁瑣的服飾,洗乾淨了臉,歡呼了一聲,一下就撲倒了坐在床沿的駙馬。
廂房內隱約傳出細細碎碎的聲音。
「你哭什麼?
這個時候該哭的不是我嗎?」
「不不不,你不用忍著,我喜歡看你哭出聲的樣子。」
房門外守著的是平日裡為公主打掩護的兩位女暗衛,阿椿和阿夏。
她們兩相互交換了一下眼神。
「是哭聲?」
「公主哭了?」
年長些的阿椿小心翼翼地向著她們長官夏菲請示:「駙馬是軍旅之人,武藝高強,身體強健,會不會太不知道輕重了點?
耽誤了……那位明天上朝怎麼辦?」
誰知她們那位素來冷漠的上司面上突然出現了一道可疑的紅雲,惱怒地呵斥了她一句:「閉嘴。」
明月漸漸升上高空,屋內的主人傳喚用水。
阿夏提著熱水入內。
片刻不到她有些慌亂地退了出來。
訓練有素的她出門時竟然在門檻上絆了一下,險些摔下台階。
阿椿及時地託了她一把:「怎麼了?
慌裡慌張的?」
阿夏蹲在地上,滿面飛霞:「公主她……」
「公主她怎麼了?」
「哭的是將軍。」
阿夏一下用雙手捂住了發燙的臉:「啊,啊,你別問了。」
怎麼會哭的是將軍呢?
阿椿的心中疑惑不解。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