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一更

2024-08-29 20:58:15 作者: 蔚空
  急促而熱烈的音樂,點燃了年輕人們荷爾蒙,這些百年前的摩登男女,在迷幻的燈光中,毫不吝嗇地釋放著這個民族被壓抑了上千年的激情。

  梵婀玲拉出的熱烈舞曲,稜鏡球投射的五彩燈光,激情澎湃的年輕人,一切的一切,都讓採薇陷入了一種失真般的眩暈中。

  她腦子還處在恍然中,身體卻已經被謝煊帶走。

  「跟著我的步子。」他低沉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

  男人溫熱的氣息縈繞在鼻間,攬在腰間的手灼熱而有力,握著自己的那隻手,更是仿佛蘊藏著勃發的熱度。

  採薇完全跟不上節奏,只是本能地跟著男人的舞步,也或者並不是她跟著他,而是被他的力量強行帶動著,因為身體早已不受自己控制。男人卻始終遊刃有餘,帶著她穿梭在翩然起舞的人群中。

  隨著一陣急促的節奏,謝煊攬在她腰間的手拿開,另一隻手將她的身體輕輕一轉,送了出去。

  本就眩暈的採薇,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完全不受控制的身體像是一下踩在雲端,要飄了起來。而那隻本來緊緊握著她的大手,在她轉出去後,忽然鬆開。

  這突如其來的放手,讓採薇驀地亂了節奏,仿佛在雲端一腳踏空,慌張不期而至,亟不可待需要抓住點什麼。

  就在她無所適從時,甚至以為自己要跌倒時,謝煊又追上她旋轉的腳步,那隻本來已經鬆開的手,再次緊緊將她攥在掌中,帶著她的身體反向旋轉,把她拉回了自己胸前,另一隻手也重新攬在了她的腰間。

  採薇的慌亂瞬間消失殆盡,懸空的一顆心落在了地上。鼻間獨屬於男性的陽剛氣息越發清晰,仿佛鑽進了自己的四肢百骸。

  她下意識抬頭,光影交錯之中,謝煊也正看著他,辨不清面容,只看得到嘴角微微勾起,噙著一絲戲謔的笑。

  明知道剛剛他是故意戲弄自己,可是她根本無暇想太多。因為舞曲已經進入高/潮,愈發急促熱烈,隨著身體不停在舞動的人群中穿梭轉圈,那眩暈感攀至頂峰,心跳也隨之加速,快得好像要從胸腔中跳出來。

  採薇腦子一片空白,周遭的喧雜成了默片一般的背景,一切都變得虛無,好像什麼都聽不到,看不到了,只有擁著自己的男人,那灼熱的氣息和力量是真實的。

  有什麼東西在腦子裡炸開,好像是璀璨的煙火,又或者是澎湃的海浪,她已經完全分不清楚,只知道一股從未有過的激動和熱潮,從四肢百骸躥開,然後鑽進了自己的心臟里。幸而旋轉燈光五彩迷離,舞池中每張面孔都隱沒在光影交錯中,沒有人看得清她此時滿面紅潮的模樣。

  就在她覺得心臟快要跳出胸腔時,一曲濃烈的探戈,終於慢慢緩下來,直到結束,舞池中的摩登男女不情不願從剛剛的激情中歸位平靜。

  謝煊鬆開了採薇的手,朝她紳士地鞠了躬。

  採薇急促地喘著氣,熱得厲害,額間隱隱閃著細密晶瑩的汗水,腦子還沒從眩暈中脫離,她有些恍惚地抬頭看向面前這張疏淡冷冽的俊臉,忽然驚醒一般回神,然後飛快轉身離開舞池,疾步朝先前的沙發走去。

  喝了半杯的香檳還放在茶几上,她拿起來,猛得一口灌下,才稍稍平息內心的狂潮。

  她這是怎麼了?

  當身體和狂跳的心臟漸漸冷靜下來,採薇不禁為剛剛那眩暈和不受控制的興奮而心驚膽戰。

  甚至有點茫然。

  她轉頭,目光在人群中搜尋到謝煊的身影,他又已經被人簇擁著寒暄,一派輕鬆自然的模樣,仿佛剛剛那支濃烈到幾乎失控的探戈,不過是她一個人的臆想罷了。

  想到剛剛跳舞時,他分明故意戲弄她,她卻始終無法掌握主動權,只能被他帶著走,就很有些懊惱。

  不就是一支舞麼?她又不是沒見過男人的單純少女,怎麼會變成那樣子?

  「應小姐,還要不要再去跳舞?」

  她正胡思亂想著,謝珺不知何時也來到了這邊。

  採薇回神,抬頭看他,笑著搖搖頭:「一口氣跳了兩支,有點累了。」

  謝珺打量下她仍舊有些發紅的臉頰,笑道:「剛剛看到你和我三弟在跳,你們配合得很好。」

  採薇道:「是三公子舞技卓群罷了。」

  謝珺點頭,笑說:「我三弟留過洋,對這些西洋人熱衷的玩意兒確實挺在行。」

  採薇想起什麼似的,看向面前這個斯文俊逸的男人,正要糾正自己的身份:「二公子,其實我上次……」


  「怎麼了?」謝珺微微挑眉問。

  採薇道:「我不是應……」

  然而還沒說下去,就被一個穿著軍裝的年輕男人走過來打斷,那人是來找謝珺的:「二少,司令讓你過去。」

  謝珺點頭,看著採薇問:「應小姐要說什麼?」

  採薇笑著搖搖頭:「沒什麼,二公子去忙吧,有機會再聊。」

  「行。」謝珺起身,眼睛盪著一絲笑,客客氣氣道,「那應小姐玩得開心,要是遇到哪裡招待不周的地方,告訴我,我讓人改進。」

  採薇笑:「多謝二公子。」

  下支舞曲再次響起,又回到了舒緩的華爾茲。而剛剛那支舞,已經消耗了採薇所有的熱情,有年輕公子過來邀請她共舞,都被她笑著婉拒。

  採薇隨意瞥了一眼,恰好看到她三姐洵美,正在主動邀請謝煊共舞,對方笑了笑沒拒絕,彬彬有禮牽著她的手,沒入了舞池。

  她舒了口氣,卸力一般靠在沙發椅背,閉上眼睛感受著悠揚的薩克斯,想將還隱約殘留在心間的熱潮驅散。

  然而收效甚微。

  這場盛大的晚宴,持續到了十點多。

  三姐弟與江鶴年以及大哥雲柏會合時,父子倆顯然都喝了不少酒,面上泛著紅光,說話時也帶著濃郁的酒氣。

  到了車上,洵美還沒從舞會的興奮中走出來,拉著採薇道:「原來謝三公子真得是英俊不凡,二姐好可惜,不知道若是有一日見到他,會不會後悔?」

  採薇笑道:「放心吧,對二姐來說,理想比嫁個好男人重要。況且那位謝三少雖然有一副好皮囊,但是不是良配?還得二說。」

  洵美喃喃道:「可是那樣一表人才的男子,全上海灘都不知道能不能找出第二個呢?」

  採薇借著車內暗淡的燈光,看了眼身旁的女孩,那眼神中分明是閃著不同尋常的光彩。她想起剛剛在舞廳,洵美主動邀請謝煊跳舞的場景,不由得暗嘆一聲。

  這位謝三少,還真是個會禍害女人的風流種子。

  青竹聽了姐妹倆的話,不以為然道:「依我看,謝三少人才雖然是個人才,但是有點太傲氣,就這一樣,也比不上他那溫潤儒雅的二哥。」

  江家四少爺,從小討女人喜歡,但今晚在舞廳,那些名媛千金個個都只盯著謝三少,他一點沒享受到從前在社交場合的眾星捧月,這讓他不由自主對謝煊有點不爽。

  洵美倒也沒反駁,而是點點頭道:「二少倒也是很好的,而且聽說是個痴心人,他和妻子青梅竹馬,鶼鰈情深,只可惜新婚不到一年,妻子就意外過世。如今快兩年了,還一直未再娶。」

  在這個可以三妻四妾的時代,這樣的男人確實算得上情深了。採薇撇撇嘴想,反正比起他那個三弟,要好上太多。

  但轉而又忽然想到謝煊英年早逝的結局,這種憤憤便被唏噓代替,畢竟在生命面前,一切都沒那麼重要。

  掛鍾十二點的報時響起,謝公館的書房裡,還亮著燈。

  謝司令脫了戎裝,穿著長衫,坐在紅木書桌後的真皮座椅上,嘴裡叼著一根菸斗,臉上還殘留著酒後的紅。

  謝珺和謝煊兄弟二人站在桌前。

  謝司令手中隨意翻著幾頁資料,抬頭對謝煊說:「季明,今晚的宴會,有沒有中意哪家千金?」

  謝煊淡聲道:「今天人太多,我沒有特別留意。」

  謝司令點頭,嘆了口氣道:「本來我是看中了李家和鍾家,這兩家財力跟江家差不多。但今晚我剛剛收到一些新消息,李家與安徽的辮子軍關係不同尋常,光這一年就輸送了幾十萬大洋。至於鍾家,他們是靠跟洋人做生意發家,表面上是做貿易,但私下裡主要是靠走私鴉片,而且近年來和日本人走得很近。東洋人野心勃勃,我們還是要謹慎為妙。」

  謝珺道:「沒錯,這兩家我也查過底細,確實不像表面看起來那麼乾淨。」

  謝司令說:「這樣看來,還是江家背景最簡單,我今晚和江鶴年喝了兩杯酒,這個人推崇孔孟那套,奉行中庸之道,籠絡起來應該不算難。只可惜若是沒有姻親這層關係加持,他能被我們謝家籠絡,同樣就能被別人籠絡。」

  謝煊不甚在意地隨口道:「那就繼續和江家聯姻,反正他們家還有兩個女兒。」

  謝琨道:「但他們家那兩個女兒都是庶女。」

  謝煊不以為意地笑了聲:「現在已經是民國,嫡庶又有什麼關係?」

  謝珺像是想起什麼似的,笑著接話道:「三弟這麼一說,我倒是想起了一些事情。據我所得到的消息,江家最受寵的女兒還真不是那位出走美國的嫡長女。江鶴年曾經有一位非常寵愛的姨太太,可惜進門三年就過世,只留下一兒一女。江鶴年最疼愛的就是這雙兒女,尤其是那位小女兒,那是正兒八經的掌上明珠,遠遠超過離家的二小姐。」

  謝煊轉頭,神色有些古怪地看了眼他。

  謝司令來了興趣,挑起眉頭問:「當真?」

  謝珺點頭:「應該不會有錯,那位小女兒今年十七歲,據說生得非常漂亮,因為養得嬌貴,在社交圈露面不多,但圈子裡的人都知道江鶴年有這麼一個寶貝千金。」

  謝司令抽了口煙,若有所思點點:「原來江家還有這樣的事。」然後朗聲笑道,「沒錯,如今都已經是民國,嫡庶又有多大關係?仲文也是庶出,對我來說,和孟遠季明都是一樣的,誰優秀我就提拔誰,一視同仁。江鶴年是新派人士,只會比我們更開明。只要女孩兒得寵,才貌配得上我兒子,就沒問題。」

  謝珺笑說:「依我看,若是咱們真要和江家結親,那位五小姐其實比先前的二小姐更合適。江二小姐是上海灘新女性,據說性子十分叛逆,這樣的女子就算是嫁入咱們家,只怕也是個麻煩。」說著,朝謝煊轉頭一笑,「只怕到時候三弟想娶個姨太太都不大容易。那五小姐卻是個老實聽話的性子,三弟素來不願被約束,我看再適合不過。」

  謝司令哈哈大笑,看向謝煊:「季明,你怎麼看?」

  謝煊淡聲道:「一切但憑父親安排。」

  作者有話要說:  我用盡心思為了給太姥爺製造娶女主的機會,所以讓謝二誤會,然而你們擔心的竟然是謝二娶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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