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二更

2024-08-29 20:58:39 作者: 蔚空
  這晚之後,兩個人都沒再提過死字,不管是謝煊的不怕,還是採薇的先知,這個話題始終令人心情沉重。

  到了歲末,在國會、高校、民眾請願團等各方推戴下,確定君主立憲制,登基已成定局。只不過有人推戴,自然就有人反對,南方反對的聲音尤為盛大。而上海雖是在謝珺的掌控中的,但租界各國同樣對復辟保持觀望態度,對於租界內的輿論不似之前那樣嚴苛,報紙雜誌的管制比從前放鬆了許多。

  謝煊和霍督軍趁機將謝珺作惡的證據發給各大報館,將其罪行公之於眾。雖然他通過所掌控的華界報刊,聲明一切都是污衊。但面對鐵板釘釘的證據,民眾自然有分辨能力。

  一個殺兄弒父走私鴉片的鎮守使,名聲和威望一落千丈,連租界的洋大人也開始與其保持距離。

  北京那邊壓力自然很大,要登基就得要民意,既要謝珺的支持,又不願被他的名聲所拖累,於是派遣了一個新的滬海道尹,分走了他在上海的一半的政經大權。算是暫時保住謝珺的職位,又能平息一點民意。

  只不過他手握十萬大軍,哪怕引起上海群憤,一時也沒人能動得了他。但日子肯定是很不好過了。

  謝珺那邊不好過,南京這邊自然就好過許多。

  這日謝煊去了督軍府,採薇收集了好幾份外地過來的報紙,正坐在偌大的客廳仔細讀。傭人跑來道:「三少奶奶,外頭有位自稱謝家四少爺的公子求見。」

  「四少爺?」採薇手中的報紙差點沒掉在地上。謝家四少爺?她一時驚愕不已,趕緊丟開報紙,飛快跑到門口。

  出門一看,站在門口漢白玉石台階上的年輕公子,不是青竹還能是誰?

  前年一別,已近兩年,面前的男子,早不似從前的少年模樣,身子高了,肩膀寬了,臉上的輪廓也變得分明,穿著一件卡其色風衣,分明是一個英俊挺拔的青年。

  「青竹?」採薇睜大眼睛驚喜叫道。

  青竹眉頭一挑:「還是這樣沒大沒小。」

  採薇笑嘻嘻改口:「四哥。」

  青竹滿意地點頭,上前一步,雙手握住他的肩膀:「這麼久沒見,讓四哥看看你有沒有長變?」

  雖然她來到這個世界,與這位便宜哥哥相處不多,但血緣的奇妙,沒有減少原本採薇對青竹的親近。這兩年要說多想念他,倒也不至於,但久別重逢,確實讓人歡喜。

  青竹歪著頭道:「長大了不少,也好看了不少,真是便宜謝三那混帳玩意兒了。」

  採薇失笑:「你也好意思說人家。」

  青竹扯扯嘴角:「我以前是年少不懂事,在日本這兩年,我可是一點事兒都沒惹,連錢都沒亂花。」

  他這話倒沒說假,採薇從江鶴年那裡聽過。她想起正事:「你怎麼在這裡?」

  青竹道:「我一回家聽說你在南京,就趕過來了。」

  「你一個人?」

  青竹點頭:「小順剛回來,我讓他歇著了。」

  「胡鬧!你一個人來這邊,要是出了什麼事怎麼辦?」

  青竹不以為意道:「我一個大男人能出什麼事。」

  採薇有點受不了曾經的紈絝少年,如今以大男人自居,笑著拉他進屋:「行了,先進來喝杯水。」

  青竹笑嘻嘻跟著她進屋,左顧右盼道:「這宅子還不錯,我還擔心你跟著謝三在南京受苦呢。」

  採薇道:「我能受什麼苦?」

  青竹說:「畢竟謝三今時不同往日。」

  採薇轉頭瞪了他一眼:「你別一口一個謝三的,人家好歹是你妹夫。」

  青竹一聽反倒樂了:「是哦,他是我妹夫。」說著又問,「對了,我妹夫人呢?」

  採薇覺得自己不該提醒「妹夫」二字的,想到年長几歲的謝煊按禮數,得喊青竹一聲四哥,她就有點無語。

  「他去了督軍府,過會兒就回來。」

  她讓傭人給青竹倒了水,又安排廚房去做飯。這偌大的宅子,如今也就兩個傭人一個廚子,著實冷清得狠。

  青竹坐下喝了兩口茶,也看了出來,撇撇嘴道:「謝煊如今這麼落魄了麼?」頓了頓,面露愧疚,嘆了口氣,「若不是我當年惹事,你也不會嫁進謝家,哥哥對不起你。」

  採薇笑說:「謝煊沒你想得這麼糟,我也沒過得不好。這宅子裡就我和他兩個人,自然不需要多少傭人。」


  青竹斜乜著眼睛打量她,確定她不是在安慰自己,才稍稍放心。又問:「他當真對你不錯?」

  採薇點頭:「我騙你作何?」

  青竹從鼻子裡哼了一聲。

  採薇想了想問:「你這次回來是休假麼?準備待多久?什麼時候回日本?」

  青竹臉上拂過一絲不自然,道:「課業繁多,待不了太久。」

  採薇道:「那你該在家多陪陪爸爸和媽媽他們,不該馬上來南京的。」

  青竹聞言不幹了,叫嚷道:「你有沒有良心?我擔心你,怕你一個人在這邊受欺負,才趕緊跑過來的。你要不歡迎我,我馬上就走。」

  採薇噗嗤笑出聲:「誰剛剛說自己懂事了的?我看你這少爺脾氣一點沒改。」

  青竹哼哼唧唧道:「誰讓你沒良心的。」

  「行了,你來看我,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兩人正說著,大門口有人進來,謝煊未見其人先聞其聲:「聽說講四哥來了,謝某回來遲了些,還望四哥別介意。」

  話音落,他人已經站在客廳門口,嘴角勾著一絲調侃的笑意。

  青竹聞言,哐當一聲將茶杯重重放在紅木桌上,蹭的站起身,橫眉豎眼道:「謝三,你看看你讓我妹妹給你過的什麼日子?」

  謝煊上前一臉謙虛抱拳道:「四哥說得對,採薇確實跟著我受苦了,一切都是我的錯。」

  這回輪到青竹愣住了,他離開上海時,每次見到謝煊,這人都一副將他當做小孩,鼻孔朝天的傲慢樣子,一點沒將他這個舅哥放在眼中,還把他教訓了兩次。一次害他變成落湯狗,一次摔得屁股開花,雖然是他技不如人,但也著實沒給他留情面。

  現下這人卻如此做低伏小,他簡直震驚了,回過神來,頓時有種揚眉吐氣的爽快,趕緊打蛇隨棍上擺起舅哥的譜來,雙手抱臂,昂著頭道:「你知道就好,你們倆已經登報離婚了的,要不是我們江家有情有義,做事沒那麼絕,我現在就把人帶走。」

  謝煊好聲好氣道:「四哥說的是。」

  青竹哼了一聲道:「還算你識相。」

  採薇有些無語的撫了撫額:「差不多得了,廚房應該快準備好了,咱們去吃飯。」

  謝煊輕笑,走上前伸手攬住青竹的肩膀,歪頭看他:「臭小子好像長高了。」

  「你叫誰小子呢?我是你四哥,還講不講禮數啦?」青竹不滿叫道。

  謝煊只是笑。

  青竹哇哇怪叫,到底沒用力掙脫他的手臂。

  平日裡只有兩個人吃飯,不免冷清,如今多了一個聒噪的江四少,到真是熱鬧了不少。青竹坐了一晚的火車,沒怎麼吃好,南京這邊是吃食又與上海不大相同,吃得肚子撐了才放筷子。

  這人雖然比從前看著成熟不少,但不搞點事情,那就不叫江四少。他見謝煊慢條斯理吃完放下筷子,伸伸胳膊道:「妹夫,我妹妹沒嫁給你之前,你可是讓我吃了兩次苦頭。當初我技不如人,認了。但這口氣我可一直沒咽下,今日我非得一雪前恥。」

  採薇嘴角抽搐了下,有些無語地看向他:「你都多大人了,還胡鬧?」

  青竹伸出一根手指頭老神在在地朝她擺了擺:「妹妹,這是男人之間的事,你不要管。」

  還來勁兒了?採薇瞪他一眼,又看向謝煊。

  謝煊朝她攤攤手,笑說道:「沒事,我陪青竹練練,就當消消食。」

  青竹咧嘴一笑:「妹妹你放心,我們就點到為止,不會受傷的。」

  採薇看到他這模樣,不禁想起前年,他自不量力找謝煊挑事,最後打不過人家,失聲大哭的樣子。那時候不過十八歲,還是個不諳世事的少年郎。如今雖然仍舊還有青澀之氣未脫,卻明顯已經長大了許多。

  此後世道還要亂上幾十年,不知這個少年,會有什麼樣的際遇,惟願健康平安就好。

  思忖間,兩人已經到了廳前小院。

  青竹脫了風衣,擼起襯衣袖子,抻抻脖子,笑嘻嘻道:「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咱們別了快兩年,就讓你瞧瞧我江家四公子的厲害。」

  採薇對他這嘚瑟勁兒直翻白眼,倒是謝煊雲淡風輕地笑著點頭:「好啊。」

  青竹雙眼一亮,大喝一聲,朝謝煊沖了過去。採薇正要不忍直視般捂眼,卻見謝煊雖然輕鬆避開了青竹的攻擊,卻在準備握住對方的肩膀,將其摔倒在地時,竟被青竹一個轉身避開,只趔趄了一下,又穩穩站住。


  不只是採薇,就是謝煊也面露驚訝,捏捏拳頭,笑道:「小子,可以啊!這兩年在日本長進不少。」

  青竹得意一笑, 再次擺好陣勢朝他攻上去。雖然叫一聲四哥,但謝煊哪能真把個小了自己幾歲的孩子當哥哥,擔心弄傷他,自是不會完全放開。這樣一來,兩人竟然一口氣過了幾招,青竹還好好站著,不像從前兩三下就被摔得個屁滾尿流。

  幾個回合下來,青竹也看出謝煊是在讓他,不滿叫嚷道:「謝三,你瞧不起我是不是?」

  抱臂站在門檻邊的採薇笑說:「謝煊,你別太讓著他,免得他嘚瑟。」

  青竹嘿了一聲,轉頭朝她道:「有你這麼對哥哥的嗎?嫁出去的女潑出去的水,我看一點不假。」

  謝煊笑說:「你這樣說妹妹,我可不幹了。再來!」

  青竹抹了把頭上的細汗,大吼一聲,朝他衝過去。

  謝煊眼睛微眯,這小孩子蠻力不小,但技巧著實粗糙,他瞅准他腳下的漏洞,在他靠近自己時,微微側身,迅速一個掃踢,雖然刻意控制了力度,但足以讓青竹摔倒在地,然後迅速上前,將人跪壓在身下,鎖死脖子讓其動彈不得。

  被制伏的青竹嗷嗷叫著用力掙扎,但掙了個臉紅脖子粗,也沒撼動半分,最後只得趴在地上垂頭喪氣地認輸。

  謝煊笑著揉了把他的頭,起身將他順勢拉起來:「沒事吧?」

  青竹耷拉著腦袋,感嘆道:「妹夫老當益壯,我甘拜下風。」

  謝煊:「……」然後沒好氣地拍了他一巴掌,「臭小子,有你這麼說話的麼?我就比你大幾歲。」

  採薇看兩人這樣毫無芥蒂的說笑,心裡不免如釋重負。

  謝煊想到什麼似的,攬過青竹,道:「我下午沒什麼重要的事,和採薇帶你去逛逛金陵城。」

  青竹卻並不感興趣,搖搖頭道:「我又不是沒來過南京,沒什麼好逛的。我就是來看看妹妹,和她說說話就好了。」

  謝煊道:「那也行,你今天就在家休息,明天咱們再出去玩。對了,你打算在南京待多久?」

  「四五天吧。」青竹隨口道,說著神色莫測地又補充一句,「你們該做什麼做什麼,不用管我。我要覺得無聊,也可以自己出去溜達溜達。」

  謝煊笑:「那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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