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針之後,葉清染的額上已滲出一層薄汗,衣裙亦被汗水打濕。
「擦擦汗吧。」一方淺紫色的帕子遞送至葉清染眼前。
映入眼帘的是一張姣好又清冷的面容,葉清染未見過眼前的少女,但見她一身紫色華服,高挽的髮髻上簪著一支六尾點翠鳳釵。
「多謝。」葉清染沒有客氣,抬手接過帕子擦了擦額上的汗。
「帕子髒了,改日小女再還郡主一方。」
蘇靈槿面露驚訝,「您怎知我的身份?」
葉清染再度變成了那個溫婉清淡的少女,含笑指了指蘇靈槿發上的鳳釵。
「原是如此。」蘇靈槿笑了笑,心中越發覺得葉清染聰慧。
方才她將一切都瞧在眼中,臨危不懼,果敢堅決,她竟在這與她年歲相仿的女子身上的看到了大將之風,心中很是欽佩。
可再想到蘇靈蕊,眼中又不免多了絲歉意。
「皇后,常寧如何了?」
趙皇后起身,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淚痕,牽唇笑道:「凝筠方才醒了,還與臣妾說了話,現在手也是溫的,想來應該無事了。」
弘武帝掃了楊醫正一眼,楊醫正會意,忙走上前去為蘇凝筠診脈。
他診的頗為細緻,擼鬍子的動作卻越來越快。
魏梓然嗤笑出聲,「楊醫正,再扯下去你這好不容易續起的山羊鬍可就沒了!」
楊醫正這才訕訕停手。
「公主情況如何?」
楊醫正臉上扯出一抹甚是歡喜的笑意,看得另幾名御醫心口沉了沉。
「回陛下,公主脈象平和,已然無礙。」短短几個字耗費了楊醫正大半的心力,既要從心底里表露出歡喜,又不能顯得太過做作。
「甚好!甚好!」弘武帝龍顏大悅,欣慰道:「小小年紀便有如此精妙醫術,我大梁真是人才輩出啊!」
「陛下謬讚,小女愧不敢當。」話雖如此,但葉清染表露出的淡然仿佛在說,我本就如此,何須他人誇讚。
弘武帝非但未惱,反是更為欣賞。
不居功,不卑謙,坦朗而不做作,很是不錯。
殿中眾人除了魏梓然樂得眉眼皆彎,最開心便自要數宋大夫了。
他眸中帶笑,笑意雖不深,但對於他這種常年沒有面部表情的人已算難得,甚至比他自己被帝王稱讚還要欣慰。
弘武帝垂眸望著一眾御醫,無需言語,眼中流露出的威壓便足以令他們不敢抬頭,更不敢再發一言。
弘武帝收回視線,懶得再理會他們,只問向葉清染道:「公主的心疾可還會發作?」
葉清染頷首,「在心疾未痊癒前,公主若受到刺激仍有可能心疾復發。」
弘武帝斂眸望著床榻上蘇凝筠,滿眼皆是關切與憐惜,「若朕讓你與宋大夫一同醫治常寧公主,你可願意?」
葉清染顫了顫眼帘,並未直接回復,而是語氣輕輕的道:「若陛下詢問的是醫女葉清染,為醫者救死扶傷,只要不是大奸大惡之徒,只要能力所及,自責無旁貸。
若陛下詢問的是將軍府義女葉清染,小女為臣,陛下為君,更無不從之理。」
「哈哈哈。」弘武帝朗聲笑起,「你這個小女娃有趣的很,也聰明的很啊!」
他許久沒見過這般有個性,又不讓人生厭的人了。
「方才朕只是心憂常寧公主,是以才會提出讓你立下軍令狀,但朕又非昏君,自不會牽連無辜。」
葉清染垂首聽著,神色淡淡,卻又讓弘武帝感受到了那種若有似無的輕嘲。
他清了清嗓,正色道:「方才朕不會因公主的病情而遷怒於你,但有功當賞,朕既說過你與公主的命數連在一起,自不會食言。」
葉清染緩緩抬頭,平靜無波的眸中終是泛起了一絲疑惑。
弘武帝心底竟驀然升起了一絲成就感。
「朕可允諾你,無論你日後犯下多大的過錯,只要公主尚且康健,朕保你無尤。」
眾人皆不禁愕然,陛下此舉等同於賞了葉清染一枚免罪金牌,只要常寧公主活著,便無人能動葉清染。
雖說人這一輩子都不見得犯什麼大的過錯,但這種榮耀豈是一般人可得。
葉清染眼睫微動,眸中閃過一抹光彩,宛若流星划過,照亮了蒼穹。
薄唇微啟,聲音卻一如既往的柔和清冽,「陛下,小女一向謹守律法,自覺不會犯何過錯。」
不識好歹。
這是一眾御醫齊齊的心聲。
弘武帝未怒,反是朗聲笑起,「那你是覺得朕小氣,故意許你無用之物?」
「小女不敢。」葉清染垂首答道。
「不敢不等同於未這般想,對嗎?」
葉清染不置可否,弘武帝則越發覺得這女孩子有趣,便道:「免罪金牌的本意也並非是真的「免罪」,而是君王的一種承諾,一種信任。」
免罪金牌向來只給那些開國功勳或是與朝廷社稷有大功之人,太子曾為胡家求過,被他直接拒絕了。
葉清染眼瞼微動,輕輕頷首道:「小女明白了。」
弘武帝自以為這是一個可算光宗耀祖的賞賜,可見葉清染雖謝了恩,但神情淡淡似並不在意,不免有種挫敗感。
蘇御將這一切盡收眼底,嘴角不禁輕輕揚起。
「祈佑表哥,你在笑什麼?」魏梓然眨著眼睛,天真問道。
蘇御嘴角弧度更深,「小姑母身體無恙,我自開懷。」
魏梓然被輕而易舉的騙過,還很是贊同的用力點頭。
「你有多少把握能治好常寧公主的心疾之症?」弘武帝突然發現,他好像有點喜歡與這個女娃娃搭話。
明明她每次回答都不冷不熱的,但弘武帝卻覺得聽她說話甚是有趣。
「宋大夫手中的藥,配以小女的針灸之法,自可將公主的心疾之症治好。」
葉清染的態度雖不似宋大夫般倨傲,但其回答與宋大夫的「十成」也沒什麼差別。
臉已被打腫的一眾御醫只敢暗翻白眼,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古人誠不欺我也。
「好!」弘武帝撫掌,偏頭對趙皇后道:「皇后,記得備塊可隨意出入宮中的金牌與她,何時為公主診病,全權有他們兩個決定。」
「是,陛下。」
葉清染每次都回答的言簡意賅,弘武帝正思忖著有沒有什麼話題可再說兩句,葉清染卻先行開口攆人,「陛下,小女還有些醫囑要稟告皇后娘娘。」
「你儘管說便是。」弘武帝找了把椅子坐了下來。
葉清染挑了下眉,輕聲道:「醫囑事關女子之事,陛下在這……恐不方便。」
弘武帝老臉一熱,輕咳了兩聲,起身道:「朕突然想起來還有些摺子未批。」
弘武帝負手離開,其他男子自也不能再留,殿內唯剩下趙皇后與蘇靈槿。
趙皇后饒有興致的望著葉清染,眼中有長輩對小輩的疼愛欣賞。
方才葉清染為蘇凝筠施針的過程她全然看在眼中,看著葉清染將蘇凝筠從鬼門關一點點拖回來,她心中怎能不動容。
「人活在世,有時並非你想便能置身事外,陛下的賞賜對你來說亦是種保全。」便如蘇靈蕊一事,這種無妄之災誰能保證日後便再也沒有。
「多謝皇后娘娘提點,小女明白了。」對於趙皇后的好意,葉清染虛心接受。
趙皇后慈愛笑笑,溫和開口道:「你說的醫囑都有哪些,本宮定會一一記下來。」
葉清染環顧四周,見殿內唯有她們三人,方才開口道:「皇后娘娘,公主斷下突發心疾並非意外,而是有人為之。」
葉清染語落,趙皇后與蘇靈槿皆是面色劇變。
「你說什麼?你的意思是有人加害常寧?」趙皇后猛然起身,眸光冷徹至寒,周身威嚴讓人不敢迎視。
「是。」一個字,回答的利落果決。
趙皇后雙眉緊鎖,沉聲問道:「那葉小姐可知公主心疾復發的原因?」
葉清染輕輕點頭,抬步走向了殿中的香爐。
香爐以純金打造,數枝牡丹纏繞而上,一隻九尾金鳳腳踩牡丹,仰頸振翅,鳳嘴中銜著一朵玉色芙蓉,栩栩如生,甚是精緻。
手指輕撫過香爐,纖長柔嫩的手指微不可察的輕顫了一下,指尖自香爐上流連而過,終還是將手收入袖中。
「這爐中香料可與公主殿下平日所用相同?」
蘇靈槿攙扶著趙皇后走了過去,趙皇后鮮少用香料,是以即便凝眉細品,也未有何察覺。
蘇靈槿卻輕輕蹙起了眉,爐中香料已所剩無幾,味道淺淡,但她日日陪蘇凝筠在殿中,對殿中薰香味道自是熟悉。
「的確不同,公主殿下往日所用的香料乃是有安神之用,十分清淡,這味道則馥郁複雜。」
葉清染頷首,「郡主所言不錯,這香料中夜來香、百里香等花香馥郁的香料,本就不宜安神,更添了麝香,可使人精神亢奮。」
「便是這些花香使得小姑母心疾復發?」
「這些香料雖對公主身體無益,但尚不至於在短時間內誘發心疾,但這香中混雜了生草烏。
生草烏本就有劇毒,更有強心之效,而公主的最怕便是驚擾心緒。」
「這薰香中有劇毒?那皇祖父和皇祖母……」蘇靈槿忙望向趙皇后,看她可有不適。
「郡主無需擔憂,這生草烏若非食用並不會中毒。
只調香之人甚是高明,佐以其他香料,將其強心麻痹功效發揮至最大,而公主本就心衰氣弱,一分毒性便足以威脅公主性命。」
蘇靈槿越想越後怕,更有兩分惱意,「那些御醫究竟是做什麼吃的,為何無一人察覺?」
葉清染淡聲道:「花香馥郁,掩蓋了生烏木的味道,而且若非調香之人,對香料的味道也不會如此敏銳。」
蘇靈槿皺眉,認真思忖,忽而問道:「皇祖母,方才我們在殿時這薰香的味道還未有改變。
今日恰逢突生變故,我們皆在萬壽宮,會不會是那時有人暗動手腳?」
「不無可能。」趙皇后鳳眸冷戾,眼中隱有殺意流露。
凝筠體弱,若老天不留她,那是她的命數,強求不得。
但若是有人想害她的女兒,她定不死不休!
「你懂得調香?」趙皇后忽然望向葉清染,沉聲問道。
葉清染頷首,抬眸迎視著趙皇后,無所顧忌的問道:「皇后娘娘可是對小女……」
不等葉清染說完,趙皇后便搖頭打斷了她的話,「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本宮對你並無懷疑。
本宮想說問的是,你可否去除其中毒物,調出與這味道相同的薰香?」
葉清染眉心微動,已是瞭然,「皇后娘娘是怕打草驚蛇?」
趙皇后毫無避諱的點頭,眼中流露出的冷光銳利如刀刃,「本宮定要揪出此人,敢動凝筠,本宮如何會放過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