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昏暗,殘月如鉤。
距離陽山百餘里之外,有一間殘破的山神廟。
寒風蕭瑟,年久失修的大門嘎吱作響,瘋長的野草搖曳起伏之間,露出隱藏在草叢下的森森白骨,一隻寒鴉在樹梢上鳴叫,更增添了幾分驚怖意境。
庭院裡燃起了幾堆篝火,兩個宦官模樣的年輕人正在翻動燒烤著食物,幾個身穿朱紫長袍的中年人坐在院裡,簇擁著一位峨冠博帶的老者。
「老祖,這次貿然聯繫那老妖,只怕有些不妥!」
老者眼皮都不抬,只是淡淡的反問道:「有何不妥?」
其中一人恭恭敬敬的說:「以孩兒所見,如今我等剛剛在皇城立穩腳跟,還需要步步為營,穩打穩紮。一方面掠奪王朝氣運,另一方面精修自身。與老妖並沒有什麼干係!」
另一人也接口道:「二哥說得極是,聽說那老妖胃口極大,我等手上並沒有太多籌碼,如果與他合作,無異於與虎謀皮……」
有人開了頭,那幾個氣度不凡的中年人頓時紛紛出言勸說。
老者卻神色不動,只是緩緩睜開眼睛,在幾人臉上望了一望,微笑道:「你們能夠這樣想,可見學會了用腦子做事,很好!」
他頓了一頓,搖頭道:「但是你們只知其一,卻不知老夫的真正用意!」
幾人不由得一愣,問道:「願聞老祖高見!」
「我等混入皇城,無非是要掠奪人間氣運,這一點你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但是你們卻忽略了陰司勢力,能往來陰陽兩界。」
有一人口快,問道:「天道崩塌,陰司自顧不暇,就算能往來兩界,又如何會對我們造成威脅?」
老祖呵呵笑了起來,搖頭道:「這個世界,到底是人治啊——」
見眾人茫然不解,老祖略一沉吟,覺得這正是一個教誨門人的時機,當下繼續道:「我來問你們,如果禮部侍郎說動天子,滅了咱們的廟宇,壞了咱們的法相,又派重兵討伐,我們又當如何?」
「禮部侍郎?」眾人均是一呆,齊齊把目光投向東南角的一人。
那人慌亂失措,急忙站起身來,躬身行禮道:「老祖說哪裡話?我對老祖忠心耿耿,怎會……咦?」
他猛然驚醒,重重的一拍腦門,笑道:「我懂了!老祖說得並不是我,而是那個只剩下半條命的死鬼侍郎!」
這人腦子轉動不慢,很快理會到了其中的含義,興奮的說:「如今禮部侍郎周元凱氣運已喪,眼見就要死在我的手中。等我殺了他,隨時都可以藉助他的身體,在朝堂上立足。」
「但是他的亡魂卻能進入陰司,如果得到陰司官員相助,說不定就能影響到皇帝老兒……」
老者老懷大慰,鼓掌笑道:「小七說得一點不錯!正是如此!」
「老夫料想,那老妖脫困也就在這幾年間,因此趁他尚未出世便提前與他聯繫,與他訂下攻守同盟,他得地府至高神位,我得陽間人道氣運。二者並無衝突,卻有合作的契機和極大好處!」
眾人頓時興奮起來,紛紛拍著胸脯,許下諾言,要如何如何攪動風雲,徹底將人道氣運攬於自身。
一番胡吹大氣,聽得老者滿臉欣慰,眯著眼,神情甚是自得。
那兩個宦官此時也站起身來,畢恭畢敬的說:「老祖,肥雞已經烤好了,可以吃了——」
突然一陣寒風呼嘯而過,霧沉沉的夜色中,突然衝來一道黑氣。
那黑氣化作人形,手足並用的闖進小廟,連滾帶爬,模樣極是狼狽。
「不要慌!」
老祖神色不動,接過烤雞咬了一口,淡淡的說:「吳明,你怎麼這樣狼狽?難道你遇到了陰司的高手?」
「老祖……」吳明臉色蒼白如紙,剛要說話,突然噴出一大口鮮血。
幾個中年人臉色大變,急忙紛紛奔上前,扶住吳明,叫道:「小九,你被人打傷了?」
「地府真是膽大包天,竟然對我們出手!」
「老祖,您說一句話,咱們這就去把地府鬧得雞犬不寧!」
「還等什麼?咱們這就下陰司,殺閻王!」
「都閉嘴!」老祖眉頭一皺,慢條斯理的站起身來,一步步走到吳明身前,上下打量了幾眼,忽然詫異道,「你額頭上的傷,是誰打出來的?」
「額頭?」眾人不由得注目看去,果然見到吳明的眉心上,有一個暗紅色的指印。
吳明摸了摸隱隱作痛的眉心,略一回憶,頓時想了起來。
「回老祖的話,我被那人一巴掌抽得腦袋嗡嗡作響,想必就是那時候留下的傷痕!」
老祖越看越是吃驚,一邊按住吳明的手腕細細探察,一邊自語道:「你少了半截身子,誰人有這般手段?是轉輪王薛禮?還是酆都帝君崔鈺?或是……」
「是一個……」吳明剛要說話,忽然面露痛苦之色,再也說不下去。
眉心上的那個指印,閃爍著淡淡的紅光,隨著紅光不斷閃動,他整個身體都膨脹起來。
老祖臉色陡然大變,喝道:「速退——」
他的示警來得慢了一步,伴隨著一聲慘叫,吳明的身體轟然爆炸,熾熱的氣浪疾速的擴張開來,無數身體碎片轟鳴四濺,將整座小廟化作廢墟。
過了良久,垮塌的半間小廟嘩啦啦一響,灰頭土臉的老祖從廢墟中爬出。
又有兩個中年人狼狽無狀的爬了起來,渾身傷口還在滴滴答答淌血。他們看著周圍的景象,其中一人悲聲道:「老祖,咱們中了算計,弟弟們都死了——」
「算計?並不是!」
老祖背負雙手,慢慢的站直了身子。
旁人卻沒有看見,他藏在背後的雙手顫抖得無比厲害,顯然是驚懼到了極點。
「這不是算計,而是警告!」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這是一門極為高深的火行法術!」
「將坎離之火埋入對方體內,將血肉經脈盡數點燃,然後爆發出來。」
「連老夫都能傷到……」
老祖咬了咬牙,艱難無比的擠出了幾個字。
「——此人至少為真仙之境!」
此言一出,兩人頓時相顧駭然。
廢墟上寂靜一片,如同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