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來……阿淮……」
看著眼底一片墨意的孫子,裴老爺子露出哀求。
他也知道,自己多半要不行了。
「裴氏不能……沒有繼承人。」
「您不止一個孫子。」
裴應淮露出一抹沒有波瀾的笑容。
裴老爺子擺手:「硯舟、不行,他不行……」
「沒什麼不行。」
裴應淮走到病床邊,俯視著這個昔日裡與他下棋、教他管教下屬的衰鷹。
「我本就不屬於裴家,是你為了這個家族,硬生生造出了一個我。」
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明知裴老爺子已經視線模糊,還是展現在他面前。
「這是我這次回來,和裴硯舟簽的協議。」
裴應淮勾起薄唇,口吻冷厲。
「我、裴應淮,將永遠放棄裴氏集團及裴家的一切身份與權益,徹底脫離裴家,終身不再涉足裴家相關的產業。」
「不、不!」
裴老爺子聽了,老邁的雙眼陡然瞪大,儀器瘋狂地尖叫起來。
他捂住自己的心口,面上出現了難以名狀的痛苦神色。
裴應淮視若無睹,收起那份協議,轉身打開大門走了出去。
身後,代表著心跳的儀器終究在大起大落之後,歸於一條刺眼的直線。
葉蘭音聽到了那聲喪鐘。
裴老爺子。
走了。
她默默地挽住裴應淮的手,什麼也沒問,陪他一步步走過長廊,走到樓下,在花園裡漫無目的地走了十分鐘。
「我母親……是雲婉蓉推下樓的。」過了片刻,裴應淮終於開口。
葉蘭音沒說話,專注地看著他,看他眼底有黑色的情緒跳動。
「爺爺知道,但為了讓我失去軟肋,形成冷酷無情的性格,他在知道雲婉蓉的安排後默許了。」
裴應淮攥緊拳頭。
葉蘭音暗暗抽了一口冷氣。
想想也是,當初裴老爺子對她的反應都那麼大。
謝瑞瑩帶著裴應淮生活時,常常做的都是社會底層的活計,裴老爺子恐怕更加看不上她。
「我不能忍的是,我找到了二房在集團胡作非為的證據、雲婉蓉和裴硯舟草菅人命、欺男霸女的證據,爺爺居然還在為他們說話,甚至用你和孩子的生命威脅,讓我不許驅逐他們,更不許尋求官方協助。」
說到這裡,裴應淮終於動了怒。
「我和我懦弱無能的父親不一樣,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和孩子們。」
他壓抑著情感,眼中閃過一絲痛苦。
葉蘭音知道。
當初她被葉家這樣對待時,也是這樣的不可置信,卻又不得不相信。
裴應淮是個有血有肉的人。
裴老爺子對他沒得說,就連裴硯舟都沒有享受過那樣的爺孫情。
可就是最親的人,給了他最痛的傷痕。
「謝謝你……」
想了又想,她什麼安慰的話也說不出,只能輕嘆一聲,將他的手包在自己的手掌中。
兩人平復心情後重新上樓,病房已經被收拾乾淨,裴老爺子靜靜躺在病床上,安詳如同睡過去一般。
裴老爺子是被自己的悔恨和內疚逼死的。
恨自己做下一系列的惡事,恨自己逼走了裴家唯一的希望。
裴氏集團落到了裴硯舟手中,頹勢已現。
他費盡心思經營了一生,最後還是只落得一場空。
「裴應淮!」
眾人沉默哀悼之際,突然一聲怒吼傳來,緊接著,披著外套的裴硯舟瘋狂地撲過來。
「你做了什麼?」他瘋狂地嘶吼著,兩個保鏢上來拉住他,裴硯舟卻紅著眼謾罵。
「爺爺去世了你才通知我?你存心的是不是,是你把爺爺氣死的!」
「啪」的一聲。
裴硯舟的臉被打得偏到一邊,霎時浮現出鮮紅的掌印。
葉蘭音冷著臉站在裴應淮身前,死死盯著他。
「不是誰吼得聲音大誰就有理的。」
她握住裴應淮有些冰涼的手,忍不住諷刺。
「老爺子臨走前最後一面可都是心心念念著他,完全沒提到你,你自己幾斤幾兩,沒有認識嗎?」
「裴硯舟,你在集團里仗勢欺人,肆意安排親信,丟了好幾個重點項目,你以為爺爺沒有察覺?」
頂著所有人的目光,裴應淮把葉蘭音護到身後,徑直走到裴硯舟面前。
「放開他。」
他沉著聲音,目光危險懾人。
「明明是你!是你……」
裴硯舟一恢復自由,就立馬重新準備動手。
可裴應淮的動作比他更快。
誰也沒看清他是怎麼動手的。
只聽見「砰」的一聲,裴應淮髮型稍稍凌亂,衣服多了道褶子。
而裴硯舟被重擊,飛出兩米遠,重重摔到了地上。
「你!」
他捂著被打腫的顴骨,又想哭嚎,又拼命忍著不願意出醜。
「爺爺剛去世,你就在這裡大吵大鬧,像什麼樣子?」
裴應淮放下拳頭,恢復了克制和冷靜。
「協議我已經簽了,裴氏是你的了,望你以後好好經營,不要敗壞了爺爺生前最重視的東西。」
說完,他將口袋裡那張紙甩到裴硯舟臉上,牽著葉蘭音大步離開。
……
「太晚了,下次不能跟著我熬夜。」
回九里樾的路上,裴應淮攬住葉蘭音,汲取著她身上溫暖的氣息。
「嗯。」
要是以前,葉蘭音可能要和他拌嘴。
可才知道有了孩子……
她下意識捂住肚子,乖巧地窩在男人懷中。
這個時刻,他們一直以來的角色對調了。
「你猜是個兒子還是個女兒?」
看到裴應淮眼底的情緒,葉蘭音故意笑著拉過他的手,放在手心裡一根根指頭掰過去。
「都行。」
裴應淮眉間的戾氣消散,跟著捂住她的小腹。
「你生的,什麼我都喜歡。」
葉蘭音心裡美滋滋的,忍不住貼著他的胸膛笑出聲。
「真的嗎?要是生了一隻貓怎麼辦?」
「那我就要去學喵語了。」
裴應淮輕笑一聲,捏斷口袋裡一直搓著的煙,伸手摸了摸她的臉頰。
這才發現葉蘭音已經睡著了。
長長的睫毛搭在眼底,襯著白皙的臉頰,像黑色的鋼琴鍵。
他笑著給她蓋上外套,開始為葬禮的事情忙碌。
裴家是他不要的,但不代表,裴硯舟就能安然無恙地繼續敗下去。
他這些年親手搭建起來的東西,沒那麼好心一一留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