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玄聖地,宗門大殿內。
氣氛壓抑到了極致。
「宗主!今日拙峰的仙靈鶴盡數死絕,是顧修故意在其中摻雜了化骨散,弟子親眼所見,可以作證!」
「師傅,弟子也已查過了,那些仙靈鶴,確實是化骨散致死,弟子還在顧修居所內,找到了這瓶化骨散。」
耳畔的指責聲,讓方才晃神的顧修回過神來。
「顧修,你告訴為師,她們說的可是真的?」
一名身著鳳袍,儀態萬千的絕美女子,正端坐宗主之位上,滿臉嚴肅的看著顧修。
「方才我是……進入幻境了?一夢萬年?」
顧修喃喃自語,看著周遭這似熟悉又陌生的一切,眼神之中滿是駭然。
方才。
他在宗門大殿上,為了仙靈鶴是不是自己毒死之事,據理力爭之時。
卻突然被拖入了幻境之中。
在那片幻境裡,他成了一名旁觀者,看完了自己的一生……
「顧修,現在人贓俱獲,你還有什麼好狡辯的?你一定是覺得,宗門讓你餵養靈獸是辱沒了你,故意用這樣的方式來泄憤是不是?師傅,弟子之前就說過,顧修沒資格待在拙峰,更沒資格餵食靈獸!」
小師姐陸箐瑤謾罵起來,一旁的三師姐許婉清也在旁搖頭:
「顧修,五百多年前,你也算堂堂正正,卻未曾想你竟成了這般模樣,既然你不願意待在拙峰餵食靈獸,那直說便是,何必用這種偏激手段?」
「本以為過去五百年,你丟的只是修為,只是根骨,卻未曾想,你連當初的道心都已經丟了!」
這兩人,都是顧修的師姐。
小師姐陸箐瑤是一名名震四野的馭獸師,三師姐許婉清,則是青玄聖地的首席丹師。
至於宗主之位上的……
是顧修的師尊,大乘期至尊,青玄聖地宗主,關雪嵐關宗主,性子清冷,不苟言笑。
三人此刻的目光出奇的一致。
厭惡!
看著顧修的目光,仿佛不是在看那個為了宗門,自縛禁地五百年,最終修為、根骨盡毀的宗門英雄。
而是看著一個……
應該立刻死掉,不要沾染宗門仙氣的垃圾。
這些目光,讓這三年來都已習慣的顧修,情不自禁的,再次想到了方才幻境中看到的那些東西。
外界只是一瞬。
但幻境之中的世界,卻渡過了萬年之久。
在幻境中,顧修成為了一個旁觀者,或者說聽書人,看遍了接下來這方天地,萬年之間發生的故事。
此時此刻的事跡,也只是那段故事中微不足道的一小段而已。
仙靈鶴之死,其實是眼前這位三師姐毒殺,小師姐輔助。
而倆人的目地。
是為了將自己,趕出拙峰居所,因為那個地方,她們要用來,為小師弟江潯建造一個修行馭獸之道的獸欄。
堂堂青玄聖地親傳弟子,肯定不能直接強搶別的親傳弟子的居所。
至少,需要有個堂堂正正的理由。
而至於這理由蹩不蹩腳,苦主會不會認……
都不重要。
畢竟顧修的修為全廢,已是無力反抗的廢人。
按照幻境中之後的發展。
顧修自是不會承認這次的嫁禍,而是想方設法尋找證據自證。
但沒想到。
當他千辛萬苦終於找到證據,拿給師尊關雪嵐觀看,想要自證清白的時候卻發現。
自己的師尊關雪嵐,其實早已洞悉真相!
甚至三師姐許婉清毒害仙靈鶴,也是關雪嵐授意!
這一切,她才是主謀!
這些後事。
雖然都是顧修在那一眼萬年的幻境中看到的,但此時關雪嵐那淡漠的目光,依舊顧修明白。
那恐怕不是幻境!
而是真實!
真實的,讓人感到悲哀……
「師傅,顧修一直負責飼養靈獸,靈獸出事,按照宗門規矩,本就是他的責任,更別說他主動下毒謀害靈獸,此時必須嚴懲!」
小師姐陸箐瑤此刻義正言辭的說道。
師尊關雪嵐皺著眉:「顧修,你畢曾對宗門有大功,你老實交代,本尊不會過分責罰與你。」
這一次,顧修沉默了。
「顧修……」
關雪嵐正待再說,卻見顧修突然抬頭:
「是弟子有錯。」
「哦?」關雪嵐愣了愣,沒想到顧修答應的這麼幹脆,不過還是點頭:
「那你說說,你到底為何要毒死仙靈鶴?」
「弟子沒有毒死仙靈鶴。」
「你又改口了?」
「不是改口。」顧修搖頭,平淡說道:「弟子一直負責餵養仙禽,此次仙靈鶴被毒,弟子確有瀆職之罪。」
這話一出,關雪嵐像是被戲弄了一般,瞬間勃然大怒:
「你竟然戲耍本尊,既然你冥頑不靈,那你就去水牢受罰!」
「本尊罰你水牢受刑七日!」
「同時,你即刻搬離拙峰,不得再在拙峰居住,不得再靠近靈獸絲毫!」
這話,讓旁邊的許婉清和陸箐瑤臉上,都露出了鬆了口氣的笑容。
顧修看了她們一眼。
最終什麼也沒說,只是收回目光,轉身走出了宗門大殿。
他的心裡。
沒有被冤枉的委屈,甚至沒有了被污衊的憤懣。
他只是覺得有些可笑。
為這幾年來,一直小心維護宗門,小心翼翼對待師傅師姐們的自己。
感到可笑。
他是個被青玄宗上一任老宗主撿回來的孤兒,剛到青玄宗之後,老宗主便將年幼的他交給關雪嵐照顧。
那是他最開心的一段時間。
他成為了宗主繼承人關雪嵐的小徒弟,師傅疼他愛他,而他的七個師姐也一直寵著他。
那個時候的顧修,是天之驕子,是宗門希望。
但五百年前,福源禁地現世,青玄宗正值覆滅之時,需要有人代表宗門進入其中,受五百年禁地折磨之苦,為宗門爭奪那滔天福源!
顧修身為宗門聖子,挺身而出。
他以己為祭,孤身自縛入禁地。
五百年時間,顧修遭受了非人的折磨,為了宗門搶奪福源,他始終在咬牙苦撐。
最終,他成功了。
氣運福源盡數被顧修搶奪,玄天宗也在短短五百年的時間裡,從不入流的三流宗門,躋身進入一流聖地。
但顧修,付出了巨大的代價。
五百年的征戰和殺伐,讓他身受無數道傷,神魂都險些徹底碎裂,雖然勉強保住一條命。
但一身修為盡散,一身根骨資質盡數被毀,甚至因為道傷存在,讓他時常疼痛難忍,痛苦難當。
這一切。
在當初的顧修看來,都是值得的。
因為這是他的宗門,這裡有他在乎關心的人。
但……
五百年時間,彈指一瞬。
五百年時間,同樣也滄海桑田。
青玄宗變成了青玄聖地,關雪嵐變成了雪嵐至尊,甚至就連他的那些師姐們,也都分別在丹、符、器……等各道都獲得大量聲望。
所有都變了。
顧修歸來的時候,想像中的鮮花和掌聲沒有到來,迎接他的只有一句話:
「顧修,你的丹田氣海盡數被毀,資質根骨已經盡數廢除,再無修煉可能,聖子的位置,我們給了別人。」
「他是你的小師弟江潯,他的修為還不算太高,但資質不弱與曾經的你,在六道之上更是都有高絕潛力,他可以成為第二個你,帶領青玄聖地更上一層樓。」
「你將來,就安心在宗門住著,放心,宗門會為你養老送終的。」
這番話,當時讓顧修很難受。
不是難受師傅師姐們的態度,而是難受自己沒辦法再為宗門發光發熱了。
只是那個時候的他,怎麼也不會想到。
他自己。
成了宗門最多余的那個累贅。
除了剛剛回歸時大家還算客氣之外,之後沒過多久,他變成了沒人搭理,人人憎惡厭煩的閒人。
這本已經足夠可悲。
可從方才幻境中窺到的未來,自己似乎還會更加可悲……
甚至。
自己都已經這般狀況了,最後竟然還是為了宗門,捨生而死。
可笑的是。
他自己為了宗門付出生命,全宗上下,都沒有一人為他悼念,反而轉頭為江潯這個小師弟突破而歡呼。
沒有人。
為他掉哪怕一滴眼淚……
一直到那位小師弟露出獠牙,翻臉無情,青玄聖地徹底覆滅,且再無人救援的時候。
她們才終於後悔。
但……
那又有什麼用呢?
「若那幻境是未來的話,仔細想想,我這一生還真可悲。」
搖搖頭,顧修整理了思緒:
「若是沒有這黃粱一夢,或許我真會如幻境中那般,按部就班的踏上赴死之路。」
「但既然已經得窺天機。」
「那我必然不能再繼續重蹈覆轍。」
「至於這宗門……」
「不待也罷!」
顧修曾是愚忠之人,但如今一朝頓悟,他想改變一切。
若那一眼萬年是前世。
那今生。
便不用再為這青玄聖地而活了。
他想為自己活一世!
想到這,顧修迅速朝著自己的居所而去。
想要為自己而活,那首先需要做的,就是脫離青玄聖地!
而在脫離青玄聖地之前,他還有兩樣東西要取回。
兩樣。
屬於自己的機緣!
一路飛奔而回,路上顧修碰到了不少青玄聖地的弟子,不過所有弟子看到顧修的時候,都選擇性無視了他,權當沒有看到。
這是常態。
按照輩分,他算是師叔,不過很顯然,這些至少築基的內門弟子,並不樂意管一個修為被廢,師傅師姐都不親近的凡人叫師叔。
顧修倒沒在意。
此刻他心裡,只惦記著自己那兩樣寶貝。
特別是其中一樣。
因為,若是按照幻境裡的時間,自己的那樣寶貝,將會在今天被別人奪走。
他要保住自己的機緣!
一路飛奔,緊趕慢趕,顧修總算跑到了自己所住的拙峰居所,只是剛到門前,顧修的眉頭就忍不住皺了起來。
雖然他已經全力奔回。
但自己的那樁機緣,此刻卻已經被別人拿在手中。
而拿著自己機緣的人,此刻也注意到了匆忙趕回來的顧修,臉上頓時露出一副擔心憂愁的神情:
「師兄,你沒事吧?」
「聽說你被師傅罰了,師弟很是擔心,特地來看看你。」
此人一襲青衫,面如冠玉,修為雖然暫時不算高,但此時就站在那裡,身上卻仿佛有一股渾然天成的道韻在身。
他不是別人。
正是顧修那位隱藏極深,心思深沉至極的小師弟。
江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