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欽把她的身家財產——四塊九毛八分,妥帖地收進了隨身的布包。
這筆巨款得好好收著,丟了就真變成窮光蛋了,雖然現在也沒差太大。
她還是下定決心要賺錢,雖然這張漂亮的臉能讓她覺得安慰,但只有錢才能給她安全感。
而且要越快賺到越好,林欽擔心會在事情來臨的時候,無力抵抗或改變,然後重蹈陸靜然的覆轍。
有錢會讓很多問題迎刃而解。
林欽最近白天都在劉秀萍的店裡幫忙,劉秀萍不讓她進廚房和收拾桌子,她就幫忙遞茶水和收錢。
「對不起,我們不賒帳。」
男人在聽到說「不賒帳」想反駁,抬頭看到人,喉嚨的話卡殼了。
眉眼彎彎,怯生生的眼神,讓人覺得對她說話聲音大了都不應該。
男人在漂亮的姑娘面前會比平時更愛面子。
十七歲的陸靜然已經亭亭玉立,哪怕不打扮就能吸引視線停留。
「我給錢,你多大了啊?」
「謝謝大哥,我還在讀書呢,明年高考。」
陸靜然送走了這桌人,前面公共電話的老闆就急匆匆來叫人。
老闆嗓門大,眾人都順著聲源都看過來,這個年代接電話都靠公用電話老闆喊人,也不講究什麼隱私。
「陸靜然有你電話,快去接!」
「就去就去。」林欽把錢放抽屜里,跟上人的腳步。
終於等到回信,心裡的石頭算是落地了。
九零年代初,整個社會物資都很匱乏。
市里也才開一家小商場,貨物緊缺,想要在小鎮上想做什麼生意就更加難了。
林欽要賺錢,就要走出去。
現在的大體環境相比前面的十幾年要輕鬆了很多,貨幣開始流通,吃飯不用憑糧票,也很少有「投機倒把」罪,商品流通帶動社會的發展。
資本積累的時期,社會上大多數人貧窮,但是發財的機會很多。
這會兒稀缺經濟和信息不對等,只要有供給就有錢賺。
等再過個幾年,信息也互通發達了,就沒有這麼容易賺錢!
很多後人感嘆自己沒生對年代,九零年初去深圳擺地攤的人,都成了千萬富翁,生不逢時。
其實這樣想很不公平,在當時的社會背景下,能放棄鐵飯碗,背井離鄉去做生意是要背負很大風險,很少人能有這個勇氣。
各方面也沒有後世那麼方便的條件。
當時很多人南下都進了工廠,一個月能穩妥到手幾百塊更加放心!不用擔做生意的風險,這才是大多數人的選擇。
坐在路邊大爺都能看得出這是個機會,這就已經不是機會了。
所以搶占先機很重要。
林欽好歹是幾十年後的人,清楚這段歷史的發展,心裡算是有底。
幾十年後,陸靜然被判無期,再無翻身可能,來看她的人寥寥無幾。
其中有這麼一位老人。
陸靜然的外公除了有個弟弟,還有個遠嫁的妹妹宋玉芳。
在普遍重男輕女的年代,宋玉芳會遠嫁就是因為夫家彩禮給的高,交通不發達,很多人遠嫁一輩子都難再見面。
宋玉芳在自己大哥死的時候打電話回來過。
她知道二哥做的事後很氣憤,但一個遠嫁的女兒哪裡管得了這些,有心無力罷了。
宋玉芳當時還寄了二十塊錢回來,並且留了號碼。
她自己有家庭,這是她力所能及最大的幫助。
那二十塊沒有到陸靜然母女的手上,幾十年後,老太太探監提到這件事,穿著囚服的陸靜然一臉茫然。
少年時期的陸靜然恨極了宋家人,自然對素昧謀面的姑姥姥不信任,那個號碼也沒有撥打過。
林欽在抽屜里的電話簿,翻到了老太太留的號碼。
她沒打算去投靠人,畢竟對方有自己一家要養活。
林欽習慣靠自己,不會把希望放在別人身上,哪怕稍稍有這個想法,她就不會從福利院走到知名律師所。
林欽心裡有自己的謀劃,離著寧縣千里之外的河市,有個人氣旺盛茶葉市場。
茶市里最出名的碧螺春,一斤質量好茶葉賣的價格貴過一輛自行車!
河市在多年後出了個著名茶商,靠著包茶山、收茶青、制名茶的創業,資產過億。
對方剛好是她的客戶,提到過發家史,所以林欽記得很清楚。
陸靜然的姑姥姥,當初嫁人後就隨著夫家遷徙到了河市。
茶市裡的碧螺春都來自她居住的縣城。
宋玉芳是嫁給了茶農,兒女也從事這行,家境不錯。
寧縣的人喜歡喝茶,但這邊的山卻不適宜種茶樹。
李福來工廠的同事都有喝茶的習慣,普通的茶葉運過來,價格合適一定能脫手,工廠好幾百人。
寧縣雖然小,有一批先富起來的人,上檔次的賣得起價。
只要貨好,別人肯定搶著要。
林欽喜歡喝茶,算是會識貨,所以她能分辨茶葉的好壞,不會被人以次充好。
要倒賣東西,從這裡下手最穩妥。
有貨源,自己能分辨,也很好找到出手的下家,差不多能穩了。
林欽有了想法馬上就著手行動了,積極性這麼高不過是因為太窮。
暑假有整整兩個月的時間,哪怕交通不方面,來回跑一趟也夠了。
林欽這一個星期,陸續打了七個電話過去,那邊都說宋老太太不在。
電話三毛錢一分鐘,只要接通就開始算時間。
光是打電話,林欽已經花了二塊七塊。
相對於她現在的全部身家財產——四塊九毛八分,可以說是豪賭了。
到了今天,等到了那邊的回撥。
宋老太太很激動,她最近采夏茶,住在山上沒下來,所以每次公用電話老闆叫人,她都不在。
這不聽老闆說起,就急忙撥了過來。
林欽倒是沒有隱瞞什麼,老太太心善,不然也不會在自己經濟不富裕的時候,寄二十塊回來,並在陸靜然入獄後探監。
林欽說自己不開心,所以想動身去看看老太太,順帶給人帶點家鄉菜過去,然後回程拿點茶葉。
宋老太太擔心對方一個人來不安全,林欽說會有同鄉順路路作伴,還有個茶葉採購的經理一起,她也就同意了。
幾十年沒有見娘家那邊的人,老太太也割捨不下,而且小姑娘身世可憐,她不忍心拒絕。
林欽順利地談妥,掛了電話心下鬆了口氣。
她覺得自己越來越適應現在這個身份了。
倒賣茶葉需要成本,她連著火車票的錢都沒有,林欽回了家打開了抽屜的鎖。
陸靜然的母親留下了條金項鍊和耳環,林欽打聽過,現在黃金的市價是75一克。
東西加起來能賣個幾百塊。
這是陸靜然母親的遺物,過得再苦她也沒有想到換成錢。到了現在,林欽也沒其他的路可以走。
東西是死的,可是人要活啊。
她把首飾整好,拿著身上最後的兩塊錢坐上了去縣城的車。
下了車,在身無分文的情況下,她選了一個當街的金店走了進去。
林欽站在櫃檯前,小心翼翼地打開手帕,然後把金飾放在櫃檯上,聲音怯怯地問:「老闆,回收舊金嗎?」
帶著眼鏡兒的老闆抬頭,看著是個年輕漂亮的小姑娘有些意外,他低頭看了眼,開口問:「你這些東西從哪兒得來的,你來賣了家長知道嗎?」
「叔叔,他們知道的,我父母下崗了,賣了金飾湊下個學期學費。」林欽說。
「哦,是學生啊,你在哪裡讀書?」老闆隨口一問。
「縣城一中。」
「那你成績不錯。」
小孩賣東西老闆一般會問得很詳細,怕是從家裡偷來的,不過眼前小姑娘,斯斯文文不像是會這麼做的人。
老闆沒有再刁難人,夫妻雙雙下崗是挺艱難,他自家表哥下崗後,推著三輪車四點起來賣早餐,哎,都有自己的不容易。
家長大概怕抹不開面子,這才讓孩子來當東西。
老闆把金子拿起來,放在一邊稱重。
8.5克金子,舊金收購比新金低十塊,所以一共是552.5,他數了數給人。
林欽接了過來,辨認完了真假收起來,這次真是巨款了。
她領走的時候,想了下說:「老闆,我媽很喜歡這套首飾,你可以幫我保留兩個月嗎?如果我有錢我可以加一百贖回來,兩個月就好。」
「也可以,那我幫你留兩個月。」老闆心裡也知道,都到了賣首飾這一步,又怎麼可能兩個月就贖回。
不過這漂亮的小姑娘期盼地看著自己,他還是點了下頭,大約不忍心看她失望的表情,反正放一放也沒什麼損失。
鎮上也有金飾店,不過林欽上午去當,下午李家就能知道,就那麼點大的地方,街上的鄰居都認識的。
這件事得暫時瞞著他們。
回程的路上,可能是錢包鼓了,林欽這次沒暈車,心裡那些焦慮也少了很多。
她閉著眼睛想接下來的事。
坐在窗邊的少女睫毛輕輕垂著,當事人無知無覺,倒是叫車上不少小伙看呆了。
去河市要在省城轉車,加起來得坐幾天火車,林欽不準備一個人去,她得再約個伴兒。
這個年代治安還是很亂,偶爾有計程車晚上被劫,司機第二天被人發現死在車。
或者公司出納取完錢剛出銀行就被人搶了。
哪怕她再謹慎,畢竟身還是個十七歲的少女,有張誘惑人犯罪的臉就更難以保障安全了。
年輕女孩子被拐賣到山裡賣給光棍兒,或者被逼迫做皮肉生意,可僅僅不只是在傳說里,到時候想跑都沒辦法。
林欽已經物色好了和自己同行的人,她覺得李志傑就不錯,傻愣愣的,但是個子大還是挺能唬人。
也比較容易哄騙。
還有一層原因,對方現在沒有前途的木匠學徒不做也罷,以後更加不能去當兵。
林欽想著也許見了外面的大千世界,那傻小子的心境就不同了。
———
劉秀萍有些擔憂,剛才公用電話的老闆和她說過陸靜然的反常。
陸靜然接了電話,這麼久沒回來也不知道去了哪裡,這幾天都有些不太正常。
看著對方一臉焦急,李志傑才把埋藏在心底的「實情」說了出來。
書呆子是期末沒有考好,打擊太大才會變得奇怪了起來。
李福來下班回家聽說後,嘆了口氣說這孩子幹嘛給自己這麼大壓力。
全家人憂心忡忡,他們決定等看到陸靜然,再好好的地開導下。
林欽走進來,看著幾個人表情很奇怪。
她覺得對方,好像是誤會了什麼。
兩邊的人都在斟酌,誰都沒想好怎麼開口。
然後隔壁家的趙嬸來了。
趙家的兒子也在一中讀高二,郵局剛送通知書。
其中有份是陸靜然的,讓她看到了順便捎給人。
這個年代的成績單都是老師手寫,複印出來的很多份,有些地方出墨不太均勻,但是大體清晰。
全年級四百人,按照成績排名。
「陸靜然你在這兒剛好,期末考試成績通知書。」趙家嬸子說。
陸靜然把接過來,「謝謝。」
李家的人:「……」
這還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不是在傷口上撒鹽嗎?
劉秀萍說:「成績不想讓我們知道沒關係,你自己回去拆吧。」
林欽:「沒關係啊,我在這裡拆。」
「那你別太慪氣,下次努力就好。」李志傑破天荒地安慰人。
「是啊,不要把得失看得太重。」李福來徐徐善誘地說。
林欽快速地看了眼,抬起頭:「哦,我考了第二名。」
她真的佩服陸靜然,妥妥的學霸。
來順道送信的趙嬸:「……」
這家人怎麼回事,第二名還不滿意啊?他兒子考了前二十名她都恨不得見人就說!
哎,有點想打人。
李福來和劉秀萍交換了個眼神。
第二名?這沒有考砸啊!大家是白擔心了一場。
可是依然沒有完全放心,最有可能的原因排除了,所以對方到底在想什麼?
林靜然咳嗽了聲,「那個,我有事情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