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院子裡。
沈橋的目光看向一旁的亭中。
熟悉的紅衣。
已經很久沒有見到過了。
此刻，唐瑤正坐在亭中，背對著門口，目光望著牆外遠處。
當似乎注意到了身後的腳步聲。
她緩緩轉身，與沈橋眼神對視。
這一刻，不知為何，沈橋的內心感覺有什麼東西猛然顫抖了一下。
說不出來的感覺和滋味。
唐瑤比沈橋想像中的要平靜，平靜的可怕。
沈橋本來以為，他見到唐瑤的時候，對方會有各種各樣的情況。
但是，唯獨沒有想到。
她如此冷靜。
「你來了！」
唐瑤緩緩開口。
看向沈橋的神色，是那般的平靜。
就仿佛兩人是舊友相見一般。
然而，卻似乎少了那麼一分默契。
沈橋能感覺的到。
沉默了許久。
沈橋還是不知道該說什麼。
最終，只能是點點頭。
唐瑤突然笑了：「怎麼感覺你比我還要不開心？明明我才是最該不高興的那個……不是嗎？」
沈橋很是很沉。
唐瑤平靜的神色，平靜的一時間讓沈橋都不知道該說什麼。
「你都知道了？」
沈橋沉聲道。
唐瑤笑了笑：「你覺得我不應該知道嗎？」
隨即，唐瑤走出了亭子。
一步一步，走到了沈橋的跟前。
唐瑤身子很高，身材極為高挑。
站在沈橋面前，僅僅只比沈橋矮了一點點。
她就這樣站在沈橋面前，一襲紅衣依舊。
那張精緻無暇的俏臉上，是任何人見了都要驚嘆的容貌。
只不過，此刻卻很是憔悴。
憔悴而又平靜，說明了她並不是表面這般的冷靜。
「對不起！」
沉默了許久，沈橋緩緩開口。
他突然發現，他只能說這麼一句話了。
「你沒有對不起我，你也沒有對不起任何人！」
唐瑤搖搖頭：「這一切，都是他們咎由自取！」
咎由自取？
也許吧。
唐瑤的灑脫，出乎意料。
她朝著沈橋笑了笑，道：很久以前，我就知道這件事情了。當初唐俊之後，父親就想著將我作為家裡的接班人來培養。所以，我清楚的知道很多常人所不知道的事情。他們在做什麼，甚至他們的那些秘密，我也有所耳聞……」
「唐家有今天這樣的下場，我並不意外。即便沒有你，沒有他，陛下也一定不會放過唐家。所以……這些並不是你的錯，也只是做了你該做的事情。」
唐瑤望著沈橋，平靜道：「你只是做了你應該做的事情罷了，唐家是你的敵人，是你的殺父殺母之仇的敵人。你為父母報仇，有何錯之有？」
「你沒有錯，他也沒有錯，我也沒有錯……所有人都沒有錯，但這一切還是發生了。」
唐瑤望著沈橋，笑道：「可能，這就是命吧？」
這一刻，平日裡能說會道的沈橋，此時竟然說不出一個字來。
唐瑤的語氣很輕鬆。
神色很平靜。
仿佛是在說著與自己無關緊要的事情。
但沈橋卻能感覺到。
此刻，他跟唐瑤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
明明就站在眼前，卻仿佛是隔著天邊那般遠。
沈橋跟她之間的關係，一直就很複雜。
從兩人認識開始，便一直糾纏不清。
後面的事情，就連沈橋自己都沒有預料到。
沈橋也完全沒有控制住自己，跟唐瑤之間，終究還是有了千絲萬縷的關係……
那日藏經閣之後，沈橋跟唐瑤之間的關係幾乎到了谷底。
而後，卻又因為那一次的契機，兩人之間的關係，似乎在緩緩的修復。
然而，今日。
此刻。
跟往常的任何一次都不一樣。
今日站在沈橋面前的唐瑤，不再是以往的那個唐瑤。
很陌生。
陌生的讓沈橋心頭有幾分慌亂。
「……」
「唐家會有什麼下場？」
唐瑤轉過身子，看向遠處，淡淡詢問開口。
沈橋沉默了一下，還是將所有的真相告訴了她。
雖然陛下還沒有下旨，但是結果已經註定。
沈橋能預料到的，便是真相。
「很多人，都要死……」
聽完之後，唐瑤沉默了許久。
許久許久之後，唐瑤又緩緩的抬起頭，看著沈橋，出聲道：「真的會死很多人啊……」
似乎在感嘆，又似乎在惋惜。
又似乎……
「所以，我不會死對吧？」唐瑤望著他。
沈橋沉默了一下，點點頭：「你是無辜的。」
「無辜？」
唐瑤笑了起來，眼神中似乎有幾分不屑。
「你不用說這些，無辜的，怎麼會有無辜的人？」
唐瑤搖頭：「我既然是唐家之人，又怎麼會是無辜的。這可是誅九族的大罪，我又怎麼可能會倖免……」
「我會救你的。」
沈橋沉聲道。
他救不了唐俊，但是唐瑤……他有機會。
以沈橋如今的能力，他可以去跟陛下求情。
又或者是，在其中偷偷的想辦法……
以沈橋如今的身份地位，他想要辦到這件事情並不難。
畢竟，如今的巡捕司和刑部都掌握在沈橋的手裡。
沈橋的確有絕對的能力。
「為什麼要救我呢？我也應該跟著一起死！」
唐瑤盯著沈橋：「你以為這樣，我就會感謝你嗎？」
「我……」
「我真的不恨你，你放心！」
唐瑤又搖搖頭：「唐家遲早會有這一天，所以你不用有心理負擔，我不會恨你的，這是我的真心話，我沒有騙你……」
沈橋望著唐瑤。
她越是這麼說，沈橋內心就愈發的沉重。
仿佛是有一道過不起的檻，在心頭橫著。
當沈橋還想說什麼時，原本到了嘴邊的話。
他又停住了。
唐瑤……哭了！
眼淚，一顆一顆的突然開始從唐瑤的臉上滑落。
大顆大顆的往下掉落，完全止不住。
「我真的不恨你，可是，可是……」
「可是，我也原諒不了你……」
沈橋的內心，仿佛是有一把大錘一般，狠狠的錘在了他的胸口。
呼吸都有些困難。
「我原諒不了你……你讓我怎麼原諒你？」
唐瑤臉上的淚水越來越多，她盯著沈橋。
此刻，臉上滿是悲哀。
「我知道他們有錯，可是……為什麼偏偏，動手的人是你。」
「你親手將我爹送入了死路，你讓我怎麼還原諒的你？」
「……」
沉默。
死寂一般的沉默。
院子裡。
只剩下了餓唐瑤輕聲的哭泣聲。
沈橋眼神無比複雜。
他什麼都說不出口。
唐瑤說的是事實。
誠然，唐青的確該死，唐家的人也的確該死。
但是……將唐家拖入深淵的人是他。
一手覆滅唐家的人也是他。
唐青必死無疑。
而唐青的死，卻也機會是沈橋一手造成的。
哪怕唐瑤再深明大義，哪怕她再聰明，再清楚其中的原因。
可是……
唐青終究是她的親生父親。
而沈橋，要殺了她的親生父親。
她怎麼原諒的了沈橋？
「你走吧！」
許久之後，唐瑤抹了抹臉上的眼淚。
她望著沈橋：「我不想看見你，也不需要你為我做任何事情……所有的一切，全都是命，與你我無關。」
沈橋還想說什麼。
但當看到唐瑤那決然的眼神時，沈橋又明白了。
他此時再說什麼，再勸什麼都沒有任何用。
她是多麼聰明的人？
一旦她決定了的事情，誰也改變不了。
「那你……好好休息吧。」
沈橋說完，隨即緩緩轉身，離開了小院。
唐瑤站在原地，背對著沈橋。
等到沈橋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院子裡之後。
原本剛剛崩住的情緒，再一次崩潰。
唐瑤蹲在地上，哭的無比傷心。
……
踏出巡捕司。
沈橋此刻如同失了魂一般。
渾身上下沒有一絲精神。
宛如行屍走肉。
他像是無頭蒼蠅一般出沒在街頭上，隨意的走動著。
他的腦子很亂。
亂成一團。
他無法去面對唐瑤，也不知道去說什麼。
唐瑤的反應，讓沈橋內心很是不安。
他做錯了嗎？
沈橋內心第一次懷疑了自己。
不過很快，沈橋又堅定了起來。
他並沒有做錯。
他跟唐家之間，本就是不同立場的人。
他沒有做錯。
但是……
唐瑤也沒有錯，可她卻……
沈橋腦子越來越亂了。
走著走著，沈橋的腳步突然在一個路口停了下來。
他的目光看向不遠處。
此時，在不遠處的街頭，正停下了一輛馬車。
這輛馬車跟尋常富貴人家的馬車似乎沒有什麼區別，只不過沈橋一眼便看了出來。
這是宮中的馬車。
若是宮中的馬車，也不會引起沈橋任何的注意力。
只不過，隨後馬車下來的一個人。
吸引了沈橋的注意力。
那是一位女子。
一位熟悉的女子。
年齡約莫二八，此刻剛好下了馬車，在幾位僕人的指引下，走進了旁邊的一家酒樓當中。
瞧見這一幕，沈橋腳步停在了原地。
這位女子……
他很眼熟。
沈橋瞳孔猛然一縮，這女子，不就是跟林言有關係的那位趙姑娘嗎？
「趙姑娘……宮中……」
沈橋喃喃念叨了一句。
隨即腦海中仿佛是有什麼靈光一閃而過。
難道……
隨即，沈橋快步的轉身。
東宮。
沈橋的腳步剛剛踏入東宮，許久未見的熊孩子就迎了上來。
「老師，你好久都沒來看我了！」
熊孩子非常熱情的抓住沈橋。
「最近怎麼樣？有沒有好好跟大學士們學習功課？」沈橋開口道。
熊孩子面露幾分得意道：「那可不，我這段時間很乖的呢……老師你這段時間去幹什麼了，一直見不到你的人。」
「我有點重要的事情。」
看著無憂無慮的熊孩子，沈橋暗自嘆了口氣。
他這個太子還真的是悠閒的很。
「老師，那你今日來找我，是有什麼事情嗎？」
沈橋點點頭：「有個小問題想問問你，你有姐姐嗎？」
熊孩子眨巴了一下眼睛：「有啊！」
「有多少？」
「好像……幾位吧？」
熊孩子仔細思考了一下，開口道：「不過都跟我沒什麼聯繫，她們都不喜歡跟我一起玩。」
沈橋微微眯著眼睛：「那你有沒有印象，有一位……」
沈橋便將那位趙姑娘的模樣跟熊孩子形容了一下。
聽完之後，熊孩子眨巴了一下眼睛：「老師，你說的不就是盈盈姐嗎？」
沈橋心中一愣，果然有這麼一個人。
「盈盈姐好像是我父皇的一位側妃所生，跟我關係還行吧……所有的姐姐當中，也就只有她不嫌棄我了。平日裡我也偶爾跟她來往過的……老師你突然提起這個幹什麼？」
熊孩子一臉充滿了八卦神色的模樣，他小心翼翼的看了沈橋一眼：「老師，你莫非是看上我皇姐了吧？」
「……」
「老師該不會是真的吧？那我就要跟你好好說說了，我皇姐這個人啊，她性格是真的好，你要是真的看上了她，我可以幫忙的……哎呦……」
熊孩子腦袋被沈橋狠狠的敲了一下。
沈橋眯著眼睛，心頭已然掀起了巨大的波瀾。
那位趙姑娘，當真是當朝的公主。
這也就意味著，林言那小子，他竟然勾搭了一位公主？
好傢夥！
沈橋直呼好傢夥。
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林言這傢伙，不聲不響的，居然就勾搭上了一位公主。
真有他的。
「老師，你敲我幹什麼？」
熊孩子委屈的捂住了自己的腦袋，看了沈橋一眼：「那老師你平白無故的問這個幹什麼？」
沈橋想了一下，問道：「我問你個問題啊！」
熊孩子委屈巴巴道：「什麼問題？」
「假如呢，我有一個朋友，他要是跟你這個皇姐在一起了，會有什麼下場？」
沈橋問道。
熊孩子眨巴了一下眼睛，然後盯著沈橋：「老師，你說的這個朋友就是你自己吧……哎呦！」
熊孩子再次捂住了自己的腦袋。
沈橋板著臉道：「少廢話，快回答。」
熊孩子更委屈了，不過也不敢再造次：「很簡單啊，父皇對於我這些皇姐還是蠻好的。所以，要是真有人看上了皇姐他們……指不定我父皇就會賜婚。不過……」
熊孩子猶豫了一下，又偷偷看了沈橋一眼。
「不過，一般人肯定是不信的，皇家子弟，是絕對不能嫁給普通人的。當然了，如果要是老師你的話，那就一定問題都沒有。」
「不但沒問題，我還非常贊同。要是老師你真的有這個想法，我現在就去跟父皇說……老師你幹什麼……老師你別過來，救命啊！」
熊孩子轉身就跑。
然而沒有跑出去幾步，就被沈橋拎了起來。
沈橋獰笑一聲：「看來很久不見，你果然皮了不少了。」
「今日為師就要好好給你上一課，告訴你什麼叫尊師重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