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上課鈴聲突然響起來,溫晚都不知道這個對視到底要持續多久。
她把筆收好,整個人逃似的就跑走了。
而葉川還愣在了原地。
聲音和臉都對上,是溫晚,但是她的形象……
在短短的一個禮拜之內,葉川見了她三次,三次都是截然不同的形象。
他都懷疑自己是不是被鬼打牆了。
怎麼見來見去都是她。
顧晨遙見葉川還沒到,走出教室找他,沒想到在走廊拐角處看到他單膝跪在地上發著呆。
「你這什麼造型?」顧晨遙走過去高高在上地看著他,「還真是別具一格,剛求婚呢?」
「哦,沒有,」葉川站起來拍了拍膝蓋,「遇到個……熟人?不,也不算熟人,遇到個認識的人。」
「哦,」顧晨遙對他的故事不是很感興趣,「你怎麼這麼早來了,我一會還要上一節課。」
葉川開起玩笑來,「來看看我們顧教授平時讓人羨慕的被女大學生簇擁的工作的環境。」
顧晨遙忍不住笑出聲:「那看到美女沒?」
葉川一愣。
看是看到了,但感覺更像是看到鬼了。
葉川回過神,岔開話題:「你還有多久?」
「說不準,誰知道領導會不會臨時找我有事。」
「那我去車裡等你,你好了來找我。」
「嗯,」顧晨遙說,「那一會兒見。」
葉川回停車場的一路還在想著心事,低頭思索的樣子顯得深沉矜貴,他的氣質在大學裡非常出眾。
他穿得一看就不是普通大學生,一身的名牌略顯高調,加上他本來就張揚跋扈的臉,女大學生最吃這一套了。
一路上好幾個女孩子看到她都跟身邊的朋友推推搡搡,看也知道是想要聯繫方式。
然而葉川長腿邁的步子太快,快到讓人還沒反應過來就追不上了。
葉川一路走到學校門口的停車庫,愕然發現自己的車旁邊站著個人。
葉川的步子終於慢了下來,不確定地對著那個人喊:「溫晚?」
溫晚聽到他的聲音,轉過身,豎著丸子頭穿著白襯衫的她特別有學生氣質,站在那裡一笑便好看得不像話。
「你……在這裡幹嘛?」葉川問。
「我等你啊,」溫晚指了指葉川出挑的法拉利豪車,「我猜這就是你的車。」
「哦,」葉川冷冷地回,「找我有事嗎?」
溫晚發現來來往往不少人正看著他們,指了指車裡:「方便去車裡說嘛?」
葉川點點頭,用鑰匙解鎖了車。
溫晚走到副駕駛位置旁邊,手停在了車門上:「我可以坐副駕駛嗎?」
葉川一臉「為什麼不可以」的表情。
上車後,葉川忍不住先開口問:「為什麼問我能不能坐副駕駛。」
「啊,我聽說有些女朋友不同意其他異性坐副駕駛。」特別是這種豪車。
葉川愣了一下,想笑,他葉川看上去像是妻管嚴嗎?
「那個……」溫晚進入正題,「上次醫院的事情,謝謝你,我後來有聽醫生話住了幾天。」
葉川點點頭,沒回話。
「不過醫療費我還是要給你的,一共多少錢?」溫晚說著拿出手機,準備轉帳。
葉川瞥了她一眼:「不用給了,沒多少錢。」
其實溫晚猜到了。
她一看葉川也不像是差錢的人。
但她不喜歡欠著人家的感覺。
她欠得太多了,多到還都還不清。
這種感覺太糟糕了。
對她來說最好的狀態,就是兩清。
她不想心裡總惦記著。
本來想著和葉川可能不會再見面了,既然又遇到了,那就不能故意裝沒發生過。
否則感覺像是逃債。
溫晚拿著手機的手僵硬地停在半空中:「我不想被施捨。」
「你這女人……」葉川忍不住脫口而出,「怎麼就鑽牛角尖呢。」
「就當我是吧,所以是多少錢?」
葉川嘆了口氣,舔了舔後槽牙:「不記得了,好像三五萬吧。」
「三五萬???」溫晚差點手機都拿不住砸到腿上,「我就做了個檢查住了幾天醫院,又不是換了個心臟,要三五萬??」
葉川感覺她有點反應過度了,皺眉看她:「又不是我收的錢,你這麼大驚小怪幹嘛?」
溫晚意識到自己確實反應過激,冷靜了一下說:「這……對不起,超出了我的承受範圍。」
「所以我都跟你說不要了,你在這裡糾結什麼啊?」葉川也很無奈,這女人不問她要錢死盯著不放,問她要錢又一副跟詐騙了她似的。
真是麻煩死了。
溫晚收好手機:「那……等我存一段時間再還你吧。」
「啊你這女人……」葉川感覺血壓都要上升,「聽不懂人話嗎?」
溫晚緊緊捏住了自己手裡的手機,心裡盤算著的是什麼時候能把這錢還上,還有哪裡可以找到兼職去多賺一點錢。
每個月拿了工資之後,幾乎是馬上就要還給傅歡家,除去房租和生活開銷,每個月根本不指望能存下錢來。
何況現在和汪銘他們鬧翻了,更是連賺小費的地方都沒了。
這小費雖然賺得讓她感覺噁心,但至少這錢來得還算光明磊落。
她也曾被邀請過做情人,每個月給她個三五萬的零用錢。
但溫晚一直覺得,就算日子再難,也不能破了自己的底線。
她可以活得很難看,但不能對不起自己。
她看著窗外,突然想起了課上那兩個大學生說的對話。
她真的很羨慕,真的特別羨慕那些學生口中過膩了的無聊的生活。
溫晚的淚水在眼眶裡漸漸蓄了起來。
或許是因為今天被揭穿自己根本不是這個學校的學生,或許是這段時間身體的不適,也或許是一直以來積壓著太多的負能量。
她真的很想大哭一場。
但是現在在一個算是陌生人的車裡,她不喜歡把脆弱的一面展現出來。
她眼睛拼命往上看,希望眼淚不要掉下來。
「你怎麼會來這裡,你是這個學校的學生嗎?」葉川問道。
而這句話,讓溫晚徹底崩潰了。
她曾經可以是這裡的學生,然而現在,只能用這種看上去很卑微的辦法,像小偷一樣來這裡上課。
葉川也不知道為什麼,問完了這個問題之後,溫晚突然整個人失控地哭了起來。
她把臉捂在手裡,肩膀一抽一抽地哭著。
然而即使是看上去哭得那麼傷心。
沒有那種痛苦大叫,也沒有喘不過氣來的高頻率換氣,只是隱約的哽咽。
能哭得這麼安靜,也不是能輕易做到的。
葉川突然覺得,可能這個姑娘習慣了。
可能她一直哭,但又因為不能哭出聲,所以都練出來了這個特技。
那個瞬間,葉川突然心像陷下去一樣,軟得不行。
她也不是沒見過女人哭,他妹妹葉淵以前最會的就是哭,但她每次都是嘟著嘴撒嬌賣萌般的哭,和現在身邊這個人完全不一樣。
溫晚的哭,雖然不是特別有爆發力,但就是讓人感覺到一種撕心裂肺,一種絕望。
葉川馬上抽了幾張紙巾遞給溫晚,溫晚埋著頭接過紙巾說了句謝謝,聲音啞到不行。
葉川手腕擱在方向盤上看著窗外,他不知道現在該說些什麼,索性就發動了車子說:「我帶你去兜兜風吧。」
也沒有等溫晚回應,葉川直接把車開了出去。
十月的天氣逐漸變得寒冷,但是葉川還是把車窗降了下來。
因為有風穿過,有些聲音就會變得微不足道。
她既然這麼努力的想要把哭聲藏起來,那就不如幫她一把。
果然,風聲和溫晚的哭聲混在了一起,就分辨不出了。
風把溫晚額前的碎發吹得亂飛,看著窗外,感覺眼睛很乾澀。
但是,心情意外變好了。
其實溫晚並不是個特別愛哭的人,因為她知道哭沒有用。
上一次哭得這麼傷心,似乎還是在決定不去讀書的那個夜晚。
風很大,很快就吹乾了她臉上的淚痕。
除了鼻子還有些紅以外,她的臉上已經沒有任何哭過的痕跡了。
溫晚把車窗升了起來,車內又恢復了安靜。
不得不說,豪車的隔音就是好。
「對不起,剛才的問題還沒回答你,」溫晚清了清嗓說,「我不是這個學校的學生。」
「那你來找朋友嗎?」
溫晚搖搖頭:「我來上課。」
葉川不解:「來上課?」
「嗯,其實我本來應該在A大讀書,我高考過了A大的線,但是後來,家裡出了點事,我不得不放棄學業,去上班了。」溫晚認真地解釋著。
葉川抬了抬眉毛,心想難怪了。
這下所有的事情都解釋得通了。
不過越是知道得多,就越是覺得了解得少。
葉川也不是什麼太會顧及別人感受的人,他直接問出口:「家裡出了什麼事?」
「出了點意外,欠了錢。」
「欠了多少?」
「兩百萬。」
「才……」葉川發出一個短促的音節,聽上去像是在嘲笑,而當他偏過頭看到溫晚表情的時候,後面半句話突然噎住了。
他本來想說,才兩百萬而已,我當多少呢。
當他突然發現,溫晚的臉上,有一種天塌下來的沉重。
他收了收聲,摸了摸自己的鼻尖:「那現在,還了多少了?」
「十幾萬,」溫晚垂眸,「除了還債,還有其他需要花錢的地方,我也沒辦法賺太多,不過好在不需要利息,這樣的話,總有一天兩百萬會還清的吧。」
葉川把車開回了學校的停車場,側過身看著她:「就你這條件,圈子裡要賺點快錢的辦法又不少,你難道沒想過嗎?」
溫晚驀地瞪向他:「你們這種有錢人就是這麼侮辱人的嗎?」
「不是,」葉川剛說完就後悔了,忙上解釋,「沒有,不是這個意思。」
「對不起,和你說太多了,侮辱了你高貴的耳朵,」溫晚鬆開安全帶,直直地看著他,「我今天哭,不是為了博同情,也不是承受不住壓力,我只是因為……只是因為,我的生活不管再怎麼糟糕,我都能在學校里,在課堂上找到一方淨土,找到一點屬於我的時間和自由,我只是沒想到被一個陌生人知道了我這麼多不堪的秘密。我每周只有周五不用工作,我就假裝自己是個普通的大學生,上著課,憧憬著未來,但今天我突然有一種夢被打碎了的感覺,我只是因為這件事而哭,和其他的事情都沒有關係。」
溫晚手放在車把手上,看著窗外的天空:「葉先生,可能在你們眼裡,我們確實是井底之蛙,但是我們也有嚮往天空的權利。」溫晚回過頭冷淡地看了葉川一眼,「告辭。」
溫晚下車後,葉川愣了好一會兒才下車追上去:「等等。」
溫晚停下腳步,回過頭禮貌地看著他。
「留個聯繫方式吧。」葉川說。
溫晚沒有動作,她並不想和這個人再有什麼交集。
葉川知道剛才說了不合適的話,現在如果單純要聯繫方式,對方一定不樂意給。
於是他只能換個招式,把手機直接塞到她手裡:「不是要還我錢嗎?以後聯繫不上你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