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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2024-08-30 01:35:20 作者: 發電姬
  刺客襲擊時,場面十分混亂,沒有人知道朱琰拉著謝以雲一起走,就算有人看到,謝以雲只要說中途走散了,她在朱琰身邊從沒展示過異心,紫煙宮上下都知道她是朱琰的狗,沒人會懷疑她。

  而這個山洞,或許是維護獵場的宮人開闢的休息地,刺客剛走過,搜尋的人沒那麼快找來,所以,只有謝以雲知道朱琰在這裡。

  朱琰還中毒受傷了。

  謝以雲安靜地看著朱琰,把一個受傷流血、中毒的人留在這裡,十死一生。

  而且朱琰一死,他的男兒身會曝光,引起轟動,淑妃派系更不會有精力調查她。

  甚至如果夠狠心,她可以抬起一塊大石頭,砸破他的腦袋,再把他推到山崖下,偽裝成摔下山崖而死……

  天時地利人和,天衣無縫。

  謝以雲站在朱琰面前。

  她已經挑好一塊石頭了,只是捧著石頭的手一直顫抖著,「砰」地石頭重重向下砸去,山洞昏暗的光線下,她額頭到臉頰遍布細汗,喉嚨輕輕一動,汗水匯聚到她衣襟處,落在她下凹的鎖骨里。

  她渾身脫力,靠著牆壁軟倒。

  那塊石頭沒有砸在朱琰頭上,而是掉在她手邊。

  因為在那一刻,她想起師父曾經說過:「在這深宮裡,一個人手上如果完全不沾一點血,那他是大善人;一個人手上如果不沾一點愧對自己良心的血,那他是好人;一個人手上如果沾了血,不管是否愧對於心,那也不算錯事,是個尋常人,以雲啊,你要做一個什麼人?」

  謝以雲當時才十餘歲,一派天真地說:「我要做大善人!」

  師父搖搖頭:「你要是能成為一個『好人』,已經很了不起了。」

  謝以雲又問:「可是,大家都是人,我怎麼能殺人呢?」

  師父說:「你還小,等以後你遇到不公的事,就明白了。」

  七年後,她遇到如此不公的事。

  被逼著跪在地上當狗,被逼進深不見底的湖裡差點溺死,被逼著差點當眾脫下褲子……每天提心弔膽,最常掛在嘴邊的,就是熬、熬、熬。

  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就是眼前這個昏迷的男人。

  但她又做錯了什麼呢?僅僅因為身份的天壤之別,她就要咬牙忍受不公。

  如今天賜機會,把這個男人殺了,她不會遭受任何懷疑,還能順利離開紫煙宮,豈不划算?

  可是,她會有一瞬間的惡念,但一切都抵不過最後的底線。

  謝以雲有自己的原則。

  她怕朱琰,怨朱琰,但她不恨朱琰,因為她自始至終知道,朱琰不值得讓她費這麼濃烈的情緒,他只是她的主子,除此之外,別無其他。

  一旦自己越過這條線,即使將來有一天她出宮了,過上自己想要的日子,深宮的陰影會一直伴隨著她。

  在謝以雲設想的未來里,她會淡忘朱琰,把深宮這段辛苦的日子埋在記憶深處,或許在數十年後,她還可以把宮廷秘事當成故事說給子孫聽,雲淡風輕。

  她不想讓朱琰成為她良心的累贅。

  猶豫轉瞬即逝,謝以雲抹掉臉上的汗水。

  想清楚後,她為自己一瞬間的惡念感到後怕,不由眼角濕潤。

  她半跪下來,解下他的衣服,小心地揭開被血液黏住的布料,暗紅的血液濡濕她的手掌,她忍住噁心,屏住呼吸,用力啜一口毒血,往一旁吐走。

  每吐一口,她都要扶著牆乾嘔,但為了春獵,她從早上到現在都沒怎麼吃東西,所以她吐不出什麼東西,倒是把自己逼得眼淚漣漣。

  直到傷口能看見正常顏色的血液,她撕下自己中衣的袍角,仔細地纏繞包紮著。

  朱琰其實並非完全沒意識,只是動不了,感到自己傷口被清理,他恍惚之間睜開眼睛,就看到謝以雲哭得小小的鼻尖紅通通的,那雙幼鹿一樣的眼睛水汪汪的,明明嗚咽著,這麼害怕,還是堅持著為他包紮傷口。

  他心中縮了縮。

  卻沒想到小閹人居然為他哭得這樣傷心。

  剎那觸動他心中的心弦,難以言喻的心旌落入胸腔。

  這就像畫龍點睛的最後一筆,一瞬間,盪開他心裡所有的疑慮,包括為什麼他會駕著馬朝小閹人跑過去。

  在那麼多刺客包圍時,其實他一個人逃跑是遊刃有餘的,但是看到小閹人扶著馬,慌得沒有任何動作,他根本無法拋下她不管。


  心裡一邊罵著閹人沒見過世面,另一邊又縱馬跑過去。

  因為想到小閹人死了的可能,會讓他心中升起暴虐的念頭,要是沒有這檔事,他還會如以前一樣以為是因為小閹人脫離他的控制,但其實,他暴虐的緣由,是他的情愫脫離他的控制。

  這種情愫被小閹人牽絆,早就超過對一條狗該有的感情,偶爾溢出來,會讓他對著手邊招招手,呼喚她:「過來。」

  他一直不懂這種情愫是什麼,也沒嘗試去想明白,但是這一刻,在這個昏暗的山洞,他突然懂了,或許這就是憐愛。在深宮長大,他以為他不會對任何人有憐愛之情,畢竟明槍暗箭之下,這種情緒太過軟弱。

  他大腦混沌,但還是禁不住想,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沒有理由啊,他居然會對一個太監有這種情愫?但沒理由的事多著呢,好像也不缺這一件。

  朱琰張嘴喘氣:「咳咳。」

  謝以雲睜著圓溜溜的眼睛,仔細觀察朱琰,晶瑩的淚水還掛在她眼角,可憐見的。

  朱琰緩緩抬起眼皮,他渾身沒有力氣,卻還是順從心情,堅持抬起手,手指蹭過她濕潤的眼睫,指尖的血漬在她下眼瞼留下一道紅色。

  謝以雲不太習慣,她連忙垂下眼,道:「殿下,感覺人怎麼樣了?」

  朱琰手指輕輕捻著淚珠,氣音笑了聲:「醜死了。」

  謝以雲連忙抬袖擦乾自己的眼淚。

  朱琰閉目養神,但他想聽聽小閹人說話,對了,他只知道小閹人姓謝,他總是把她當做自己的所有物,卻沒有真正了解過他。

  他呼出一口氣,問:「你叫什麼名字?」

  謝以雲頓住,揣測著緩緩說:「奴才小雲子。」

  朱琰不耐煩地「嘖」了一聲:「大名。」

  謝以雲跪坐在他身旁,低聲說:「奴才謝以雲。」

  朱琰「唔」了聲,好像在想什麼,過了會兒才說:「這名字不男不女的。」

  謝以雲噤聲,她不知道朱琰又是為何突然想知道她的名字,這個名字是師父給她起的,沒有什麼寓意,因為大太監識字少,這兩個字好寫而已。

  乍然外面傳來「嘚嘚」馬蹄聲,謝以雲正要去看看,衣角卻被拽住,朱琰目中幽深:「幹什麼去?」

  謝以雲回:「回殿下,奴才去看看是不是宮裡的人來了。」

  朱琰回了一句:「去吧。」因為中毒,他耳中有些閉塞,並沒有聽到外面的馬蹄聲,還以為謝以雲要離開,下意識要牢牢抓住她。

  謝以雲則悄悄撫平自己衣服,她越發慶幸自己沒有被一時的誘惑迷了心神,看朱琰這力氣,可能昏迷中還保留著警醒,如果她敢拿石頭砸他,後果不難想像。

  所幸外面真的是宮中救援的人,謝以雲用力朝他們揮手,很快引起他們的注意。

  待一回到紫煙宮,淑妃呼天搶地撲到朱琰身邊:「琰兒,琰兒!」

  射中朱琰肩膀的箭矢有毒,朱琰臉色不好,嘴唇有些青紫,太醫院來了五個太醫,碧雲軒內徹夜亮著光,下人來來去去。

  謝以雲趁機溜到宮外,王劍林和綠柳果然在外面等她。

  綠柳甚是擔心,上上下下檢查著謝以云:「你沒事吧?嚇死我了!」

  謝以雲回:「沒事沒事,我沒受傷,」她看向王劍林,不由皺起眉頭,「小林子,你一早就知道這次刺客的,是嗎?」

  王劍林靠在牆上,臉上帶著少見的晦色:「是。」

  綠柳也低下頭。

  謝以雲看著他和綠柳:「為什麼?」

  王劍林不快,道:「我倒是想問小雲子你,你為什麼要救他,他死了,你就自由了,他那樣對你,你不恨他嗎?他該死!」

  謝以雲愣住,她第一次看到盛怒的小林子,她印象里,小林子一直是個溫柔的人,什麼時候把死不死掛在嘴邊呢?

  她咬咬嘴唇,低聲解釋:「不說我恨不恨他,恨一個人,就要讓他去死嗎?」

  王劍林看著謝以雲,嘆一口氣,又忽然笑了,好像恢復成她熟悉的小林子:「算了,你本就不該了解這些,對不住,我剛剛對你發火了。」

  謝以雲搖搖頭,但她心裡還記掛著一件事:「那這件事追究下來,不會牽連到你吧?」


  王劍林同謝以雲解釋,其實他不是紫煙宮的人,是宮裡一位權閹的眼線,這次刺殺,就是權閹謀劃的,要刺激朱琰和朱珉之間的爭鬥,好讓權閹漁翁得利,所以他不會出事。

  撥開雲霧,謝以雲算是明白其中的關係,回到紫煙宮時,她打了個冷戰,宮裡勢力利益盤雜交錯,小林子恐怕早不是以前的他了。

  也是,在這個大染缸里,只有上等人能掌握別人的命運,下等人只能隨波逐流,她自嘲地想,她總是想要獨善其身,有點幼稚。

  她下定決心,不能再靠小林子和綠柳姐姐,小林子為了她居然去投靠權閹,將他自己置於危險,所以,她要靠自己快點離開紫煙宮。

  正當她回到碧雲軒時,進出碧雲軒的宮女步伐突然匆促起來,碧雲軒里淑妃的喊叫隱隱傳到外面,好像是朱琰出什麼事。

  謝以雲攔住一個大宮女:「姐姐,屋裡頭怎麼了?」

  那宮女臉色不太好:「長公主身體裡的毒,不好治。」

  原來,此毒並不尋常,初時尚好,但之後會越來越兇險,再拖下去會直接要命,立刻需要嘗試解毒辦法。

  謝以雲問:「怎麼嘗試?」

  宮女說:「用活人嘗試。」

  太醫不能把握解藥的用量,只能拿那種毒讓人試,再一點點調節解藥劑量,等試對劑量,才能用到朱琰身上,確保朱琰的安全。

  如果僅僅是這樣,淑妃早就逼人去試,但是太醫還要求,這個試毒的人必須時時刻刻正確講述自己的感受,那人如果稍有欺瞞,則會影響劑量,錯誤的劑量要了朱琰的命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試藥的人選,是要心甘情願為朱琰遭罪。

  剛經過刺客一事,淑妃懷疑紫煙宮有叛徒,因此不敢隨意挑人,怕下人心懷叵測,害死她的琰兒,也因此在碧雲軒發脾氣。

  宮女語重心長:「小雲子你,唉,這可是要命的事,你最好還是別進去了。」

  謝以雲謝過宮女,心裡卻另有打算。

  她在碧雲軒外站著了一會兒,做好準備走進去,對著躁怒的淑妃和瑟瑟發抖的太醫們,她鄭重跪下,道:「娘娘,奴才願意試毒。」

  淑妃打量著她,她知道這個太監,是兒子一直帶在身邊的狗。

  淑妃浸淫宮中多年,說:「你知道這次試毒會有多少艱險,你無所求?」

  謝以雲道:「只求到時候,娘娘能答應奴才一個小小的要求,這個要求絕不會為難娘娘。」

  淑妃說:「只要你能幫忙把解藥試出來,什麼要求本宮都會答應你。」

  此時的淑妃不信任簡單的主僕情的牽繫,謝以雲有想要的東西,她才肯放心拿她來試毒。

  一排太醫圍繞著謝以雲。

  毒是從抓住的刺客帶的箭矢刮下來的,太醫沾了點毒在銀針上,刺入謝以雲的身體,沒一會兒,謝以雲視野里的東西扭曲起來,又過了會兒,極度的睏倦襲擊她,逼得她閉上眼睛。

  可是睡不著,噁心欲嘔,渾身乏力,然而腦子卻很清醒,能感覺到周圍有人窸窸窣窣地繞著她。

  有人拍了拍她的臉頰,她睜開雙眼,眼前有些朦朧,僅憑這一點點清醒,她得告訴他們自己的感覺。

  手臂的袖子擼到最上面,銀針插滿她的手臂,絲絲刺痛沿著手臂傳達她身體,有時候疼得整隻手都在顫抖,就換另一邊手來扎針。

  只是,謝以雲沒想到自己會吞不下解藥。

  一碗又一碗藥灌進她嘴裡,她胃部翻攪,全吐出來,這不是尋常生病,可能咬咬牙忍一忍總會好,毒素像無數螞蟻一點點啃噬她的身體,痛苦磋磨她的意識,迫使她走向深淵。

  她本來能保持清明,隨著時間過去,越來越糊塗,有時候甚至都昏過去,難以向太醫反饋。

  又一次把解藥吐出來,她迷濛中聽到太醫擔憂的聲音:「這孩子是不是不行了啊?」

  另一個太醫聲音蒼老:「解藥怎麼也吃不下去,別說給長公主試藥了,會先被這種毒毒死……」

  死。

  這個字如驚雷驟然地從天際丟下,在謝以雲意識里炸開「轟隆」巨響,喚醒沉寂的她。

  她還沒逃離深宮,她怎麼能死在深宮呢?人一旦死了便成塵埃,前程往事皆過去,她不甘心,只有活著,才能過上她想要的生活。


  她驀地睜開眼睛,使出渾身最大的力量,拽住那太醫的衣服,就像快溺水的人抓住浮木一般,遍布針孔的手上暴出無數青筋。

  謝以雲睜著雙眼,那雙眼中燃燒著熊熊求生之火,這是她為朱琰遭受的最後一次罪,只要熬過去,自此之後,山高水闊任她去。

  所以她不能死。

  太醫明顯被她嚇一跳,但她不在乎什麼禮數,喘著氣說:「我、我還可以試藥,我不會死,我不會死……」

  「好好好,」太醫連忙拂開衣擺坐下,仔細給她施針,問,「現在感覺如何,能吃下藥麼?」

  她張開嘴唇:「能,我能,解藥呢?」

  熱騰騰、黑乎乎的解藥送到她嘴邊,這一回,她一口一口吞下去,終於沒有吐出來。

  如此折騰一夜後,完美的解藥被送到碧雲閣,而碧雲閣的一個小小耳房裡,太醫正在撤出,其中一個老太醫摸了摸謝以雲的脈搏,為她掖被子,若有所思地說:「好孩子,好好活下去,如果有什麼困難,可以來太醫院找我。」

  謝以雲乖乖點頭,她剛解完毒,渾身乏力,模模糊糊睡去。

  天亮之後,朱琰醒過來。

  對他來說,這一夜就如往常一樣,因太醫用了珍貴的鎮痛藥,所以毒素沒折磨他半分,就連臉色都不顯任何病態,這是他慣常過的、尊貴的生活,卻不會想到,有人為他試藥,去鬼門關轉了一圈,差點回不來。

  吃早膳的時候,他目光在四周逡巡,發現沒有謝以雲的身影,便問:「謝以雲人呢,去哪了?」

  淑妃正在為他舀清粥,說到這孩子,她放下勺子,說:「他啊,給你試解藥後,現在在耳房睡著呢。」

  淑妃說:「你昨天危急的情況可把為娘嚇死了,是他主動出來要試藥的。」

  朱琰反問:「試解藥?」

  淑妃挑揀昨天一些事說,朱琰聽到謝以雲想要一個與她自己有關的要求,他撐著下頜,長睫低垂,只看著清粥,似乎自言自語:「他想要什麼?」

  淑妃不甚在乎:「太監能要什麼?頂多是金銀珠寶,再不濟,想要什麼權力,我們給他就是。」

  說到這裡,淑妃對謝以雲的印象不錯:「這孩子不愧是你養的一條狗,對你是挺忠心的。」

  謝以雲是朱琰的一條狗,是紫煙宮上下都知道的事,但是,聽到淑妃漫不經心的誇讚,朱琰第一次覺得不快。

  明明是他自己給謝以雲定的位置,臨到頭來,又覺得不合適了。

  他想,這和他在山洞捋清的心思有關。

  朱琰頓時沒有任何胃口,匆匆吃了一口粥,撂下碗筷,快步走去耳房,但他來晚一步,有宮女正在收拾被褥,一看到朱琰紛紛福身行禮。

  「人呢?」朱琰問。

  宮女回:「長公主問雲公公嗎?不久前他剛離開耳房,不知道去哪裡。」

  朱琰退出耳房,他一路上遇到不少下人,可是沒有一個知道謝以雲去哪裡,直到他轉回碧雲軒,才看到謝以雲。

  她背對著他,寬大的絳色衣裳更顯她身材嬌小,她籠著袖子躬身,好像在和淑妃說什麼,淑妃幽幽嘆口氣。

  淑妃看到朱琰,朝他招招手:「琰兒你來了,正好,我還想讓人去找你呢。」

  謝以雲知道朱琰在她身後,便側過身,行禮。

  朱琰打量著她。

  她一張小臉煞白,向來圓圓的眼睛半闔著,是難以言喻的溫順,讓朱琰又想揉揉她的發頂,他又看到她沒有一絲多餘軟肉的臉頰,心想,還是太瘦了點,以後要讓謝以雲多吃點,吃得揣在手裡軟乎乎的,那是最好的。

  「琰兒?」淑妃反問。

  朱琰回過神,他背著手闊步走到桌前坐下,對謝以雲說:「過來。」

  謝以雲下意識朝他走出一步,卻停住,抬眼看看淑妃,因為她把要求和淑妃說了,現在,應該是由淑妃和朱琰說。

  而朱琰見她收回腳步,不由皺起眉頭,死死地盯著謝以雲。

  淑妃還沒察覺異樣,只說:「琰兒,我剛剛跟你說,小雲子試藥的時候提出一個要求,你還記得吧?」

  朱琰從鼻腔里「哼」了一聲:「記得。」

  朱琰心思靈敏,一下猜出,謝以雲把要求跟母妃提過後,敢理直氣壯地無視他,他倒想看看,這個小太監能提什麼要求。


  淑妃瞥了謝以雲一眼,再說:「小雲子說,以後不想在紫煙宮服侍,他想離開紫煙宮。」

  其實,淑妃聽謝以雲說這句話時,還不太信,明明謝以雲在朱琰這裡所享受的,是其他太監沒有的身份地位,在所有人以為他忠心不二時,他居然想離開紫煙宮。

  朱琰臉色沒有明顯變化,就像在聊天氣那般尋常,只是歪了歪頭,同謝以雲確定:「你說什麼?」

  謝以雲小心地觀察他的臉色,沒發現任何不快,她心裡定了定,躬身行禮:「回殿下,奴才的要求,僅僅是離開紫煙宮。」

  她把對淑妃說過的說辭再說一遍:「關於殿下的真實身份,奴才一定守口如瓶,不會和任何人說,也請殿下和娘娘看在奴才盡心盡力服侍的份上,信奴才一回。」

  沉默。

  謝以雲後知後覺發現,四周的空氣好像在一瞬之間墮入寒冬,冷厲得緊。

  卻看朱琰臉色莫測,他抬起腳,猛地踹向還沒收走早膳的八仙桌,力氣如此大,導致整個桌面被掀翻,「哐啷」的一聲巨響,杯盞碗筷全部摔到地上!

  謝以雲嚇得跳開一步,她觀察朱琰的臉色,這才發現他眼眶有點泛紅。

  淑妃也是被狠狠嚇到,她知道自己兒子秉性,連忙喚來宮女,扶著宮女的手後退,離開碧雲軒。

  一時間,碧雲軒只有謝以雲和朱琰。

  只聽朱琰又問:「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謝以雲總算知道事情沒那麼簡單,這八個字,一點都不和善,她敢肯定,如果她把剛剛說的話再重複一點,朱琰一定不會放過她。

  她顫抖著跪下,想起淑妃的承諾,說:「殿下,昨日娘娘答應奴才了!」

  朱琰兩步走到她面前,他俯視著她:「我母妃答應的事,又不是我答應的事。」

  他連自稱都沒用上,只用了「我」字。謝以雲慌張地眨了眨眼,腦子倒是轉過來了:「那奴才去找淑妃娘娘。」

  朱琰氣笑了。

  天知道他花多大的力氣咬住嘴唇內的軟肉,嘗到血腥味才讓他冷靜下來,可謝以雲一句話,輕而易舉推翻他僅剩的冷靜。

  謝以雲想走,不對,她居然敢走。

  朱琰閉上眼睛,他額角「突突」直跳,被背叛的劇烈憤怒徘徊在他胸腔,他對她夠好了,她出去問問,以前那些太監在他手上,哪個能活過三個月?而她不僅活下來,現在有身份有地位,誰敢小瞧紫煙宮的雲公公?遇刺的時候,除了他去救她,還有誰留意到一個小太監?

  她卻不知足,居然想走。

  尤其是現在,朱琰好不容易稍稍清楚自己心中所想,還想著要怎麼憐她,結果,謝以雲的作為,就像一個巴掌,惡狠狠扇在他臉上,打得他頭暈目眩。

  他壓住翻騰的暴虐,雙目猩紅,抬腳踹她:「你去找淑妃!」

  謝以雲摔倒在地滾小半圈,剛爬起來,朱琰走上前,又踹了她一腳,不讓她起來,惡聲惡氣地:「快去啊!」

  這一下踹中謝以雲的手肘,袖子下的針孔細細密密的疼,她抱著手臂蜷縮起來,朱琰提著她的衣領:「起來,不是很能嗎,繼續走啊!」

  謝以雲不敢看他,只是她試著爬起來時,背部又被一踹,她再次摔到在地。

  他控制著每一腳的力氣,不疼,但充滿惡意的戲弄,就是不讓謝以雲起來。

  等看著謝以雲不敢嘗試起來時,朱琰站在他身邊,盯著她:「知道我為何生氣麼?」

  謝以雲仰視朱琰。

  她以為她提出的只是一個小要求,沒想到再一次讓她的尊嚴被朱琰碾碎在腳下。

  她只是不想做狗而已啊。

  可是,這個角度,突然讓她似曾相識,那時候的她剛被逼著跳完湖水,只記得他冷冷地說:「你做狗時是我朱琰的狗,做人時,也是我朱琰的狗。」

  「什麼時候忘了這條,這條命就不用要了。」

  是啊,她作為一條狗,卻妄圖離開主人,去尋找自己的自由。

  她下意識把自己團成一團,眼淚無意識地往下流,低聲道:「汪,汪。」

  朱琰雙目一凝,臉上儘是不悅的神色:「學什麼狗叫?」

  謝以雲哽咽著:「汪。」

  朱琰:「我讓你說話。」


  謝以雲閉上眼睛不敢看他,眼淚濡濕眼睫,從臉龐上低落下來,只看嘴巴一開一合,卻又是:「汪。」

  朱琰倒吸一口氣,他來回踱步,平時應付朱珉的千百種陰謀詭計,一個都使不出來,他看著地上縮成一團的謝以雲,腳步忽然停住。

  他有點茫然。

  剝開男扮女裝長公主的偽裝,剝開深宮重重的算計,他只是個普通人,一個普通得不懂要怎麼對別人好的人。

  他最開始讓謝以雲學狗叫,是存心羞辱她,可是,他都這麼久不曾再讓她學狗,為什麼謝以雲會下意識用狗叫回答他,抗拒回答他的問題?

  他有點煩躁,縱然剛剛有多少怒火,這一聲聲狗叫足夠讓他冷靜。

  他蹲下來,陰沉沉地盯著謝以云:「起來,我不踢你行了麼?」

  謝以雲小心翼翼地睜開濕漉漉的眼睛,圓圓的眼角往下一壓,委屈又可憐,朱琰看得心裡很堵,他從來沒有過這種情緒,好像一顆砂粒卡在他胸腔內,左右翻滾都是難受。

  他想讓她起來,別躺在冰冷的地面,結果一伸手拉她的手腕,謝以雲皺眉發抖,朱琰堅持不放手:「我沒用力。」

  謝以雲搖搖頭,還是想把手收回來。

  朱琰察覺到,他猛地掀開謝以雲的袖子,只看細白的手肘上布滿針孔,有的還滲著血珠子,難怪謝以雲會疼,他立刻鬆手,沉下臉:「怎麼弄的?」

  謝以雲聲若蚊蚋:「試、試藥。」

  朱琰從懷裡拿出帕子擦拭她手上的血液,輕聲說:「很疼?哪個庸醫扎的,我讓他跪在你面前磕頭。」

  謝以雲搖頭。

  朱琰語氣一下又不耐煩了:「那要怎麼樣才不哭?」

  謝以雲兩片沒什麼顏色嘴唇輕輕一抖,好像在重複幾個字,朱琰聽不清楚,過去他要是聽不清楚,會讓別人說大聲點,也沒人不敢不說大聲,但現在,他主動低下頭去聽。

  只聽謝以雲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柔軟,但這三個字,卻直戳他的胸腔:

  「讓我走。」

  作者有話要說:古有七步詩,今有七步狗(狗頭)

  這章肥吧,嘿嘿,,網址m..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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