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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第一百三八章

2024-08-30 01:35:51 作者: 發電姬
  再來一次是來不了的,因為雲洲玉又發燒了,還是在以雲碰到他臉頰時,才發現的。

  他的體溫很高,呼出氣息灼熱,眼尾低垂著。

  以雲的記憶里,七歲的雲洲玉,即使骨瘦如柴,但身子十分堅韌,穿著薄薄的破舊衣服,都能挨過一整個寒冬臘月,很少生病。

  要知道,青州城的寒冬臘月,總是格外的長。

  相比之下,如今,只是吹會兒凍風,他身體便撐不住。

  以雲把他按在被窩,上上下下忙碌著,讓他用治療術符,卻因為太常用,沒什麼效果,還是得靠藥草才有作用。

  她煎了一碗濃稠的藥,雲洲玉喝得面不改色,已然習慣。

  他或許被燒得有點傻,窩在被窩裡卻不睡,一直睜著眼睛,雙眸格外明亮,盯著以雲。

  以雲給他額上換條布巾,她怕自己手指冰到他,正要收手,雲洲玉卻主動蹭上來,臉頰湊在她指頭上動了動。

  好像在尋求藉慰。

  他什麼話也不說,目光與動作,卻又有無盡依戀。

  以雲幫他把頭髮別到腦後,有些嘆息,問:「你身體怎麼變成這樣?」

  雲洲玉呼了口熱氣:「這樣是哪樣?」

  以雲遲疑,想說他挺弱不禁風的,差點脫口而出,好在她摸透雲洲玉這狗脾氣,「弱」字被她壓在舌頭下,話到嘴邊硬生生繞彎:「……不太禁風。」

  結果還是被雲洲玉猜到,他憤憤地想爬起來:「我不弱。」

  以雲一巴掌把他壓回去:「你不弱。」

  起得急,雲洲玉頭有點暈,陷在枕頭裡,一手抓著她的手,閉上眼睛。

  一副不願談的模樣。

  以雲說:「那我下次問陸青。」

  「問他幹什麼?」雲洲玉喃喃,不快地說,「我不說,你不會再問兩句嗎?」

  生病的他,更加彆扭。

  以雲告訴自己三遍打生病的人不道德,揚起笑臉,哄道:「那你說是為什麼?」

  雲洲玉想了想,難為他腦袋暈乎著,還能挑挑揀揀,說的都不是重點,以雲藉此還是拼湊出原因。

  他當年爆發過一次天賦,身體難以承受,一邊被瓦解,另一邊又被天賦瘋狂修復,如果就此修養倒好,但是他沒有,因為他必須借用天賦的力量。

  強行使用的結果,肯定是要付出什麼的。

  這只是經歷那十二年裡,其中一個縮影。

  她一直知道他付出很多,當直面這種後果時,長久一直沒有表現的愧疚感,壓得她心口有點沉。

  她看向他裹在被子裡的腳,想到他現在不利於行,問:「你的腳呢,也是這個原因嗎?」

  雲洲玉大掌握住她的手腕,將她半拉進自己懷裡,慢慢地說:「不說這個,睡覺吧。」

  以雲扯了扯手,沒扯動,只好和衣躺下。

  他的呼吸很沉重,熱氣略有些滾燙,過了會兒,發覺以雲仍睜眼盯著他,他才罅開沉重的眼皮,眸里浮游碎光,說:「過去的事就當過去了。」

  「我在乎的,是未來的四十八年,四十八年中的每一年,每一天,每一時辰。」

  「還有,你的全部私心。」

  可能因為發燒,他每一個字停頓的時間稍微長些,讓他說的話,充滿重量。

  說完最後一句話,雲洲玉悶聲笑起來,笑聲意味不明,十分純粹,好像因為想笑,所以他笑了。

  他就像一棵外表郁郁青青的松柏,內里早就腐朽不堪,卻在今天,絕處縫生。

  他很快樂,傳給以雲,讓以雲無奈地搖頭笑了笑。

  她閉上眼睛,享受著片刻的寧靜,心裡的線,也逐漸軟化,團成一團,這種情緒如潺潺流水,灌徹心坎。

  或許,這就是感動吧,感他之無悔,為他所心動。

  ***

  雲洲玉的病來得快,去得也快,到第二日下午,基本好全。

  病一好就要折騰人,他突然決定要站起來。

  這個過程很艱難,因雲洲玉的雙腿,被迫承受天賦的侵害,筋脈盡斷,感知盡失,何況觸覺痛覺。


  以雲覺得自己可以幫忙。

  她已經重新取得人軀程序,不會像小雪人那樣能力限制,大部分與母系統本身一致的權力功能,都能用。

  只是,因為她沒有任務要求,沒法如初次直接住到雲洲玉腦海。

  將額頭靠在雲洲玉額上,系統很自動地和能量體融合,而且雲洲玉全身心的信任,給她極大的權限,獲取到自己所需要的訊息。

  幸好雲洲玉底子在,腿確實能再好起來,但康復的過程很難,也極度辛苦,如果是個普通人,以雲都想勸人家就坐在輪椅上過日子算了。

  但是,她相信雲洲玉做得到。

  最開始,要好好利用雲洲玉本身的特點——他能隨便食用妖獸血肉,讓妖獸血肉幫他重塑筋骨,就像他當初斷裂的手掌癒合。

  擇日下山,兩人逮妖獸,回來嘗試各種各樣的做法。

  以雲也會試妖獸的肉,她不是普通人,不怕被妖獸反噬,沒過幾天,就試出哪些肉好吃哪些一般哪些肉絕對難吃,為了不讓這份寶貴的試吃經驗流失,還彙編成冊。

  後世,當大多數人體質變化,能夠食用妖獸時,這本《白錦食譜》起到極大的作用。

  當然,吃妖獸的肉只是第一步,接下來,在重塑筋骨的過程中,要按摩穴位,刺激雙腿反應。

  這點包在以雲身上,她別的優點不明顯,大力出奇蹟,這點還是懂的,以至於雲洲玉每次都懷疑,以雲藉機公報私仇。

  雲洲玉:「你一定想打我很久了。」

  以云:「……」這都被他猜到了?

  這兩個步驟來回循環,在白錦山妖獸被抓得差不多時,雲洲玉雙腿徹底恢復痛覺。

  反而讓他徹夜徹夜睡不著。

  傷口要癒合,必須把腐肉徹底剮去,疼痛從他雙腿蔓延,痛到極致,明明手沒有受傷,卻也有一種麻木的痛感。

  可是再痛,他很少吭聲,只是額角後背的汗水,一滴滴滾落,要不是以雲把手摸到他後背心,濕噠噠的,她不清楚會這般痛苦。

  無奈的是,她無法幫他調低身體痛覺感知。

  許是察覺以雲的擔憂,雲洲玉挨著這痛,說:「我又不是小孩,用不著那玩意。」

  這個時候,以雲會起來,隨便抽出一卷書,倚靠在床邊,挑著讀。

  她讀一點,雲洲玉半閉著眼睛,哼哼兩聲:「你有個字讀錯了。」

  以雲重看了一遍,說:「哪個?」

  雲洲玉:「剛剛那個。」

  偏偏又不指出是哪個。

  以雲自信自己不會讀錯,要麼就是雲洲玉記錯,兩人互嗆起來,床間如豆子半大小的燈火,細細地顫抖著,成為黑夜裡的溫暖光源。

  後來,雙腿終於重塑筋脈,能夠靠自己的意願抬起,雲洲玉開始走第二個階段。

  他拄著拐杖,腳下綿綿的,險些摔倒,硬是靠自己臂力撐住身體,慢慢站起來。

  以雲有時候都佩服他的意志,在她看來,尋常人根本完成不了的復健強度,在他這裡卻打了折扣。

  他一旦堅定想法,日復一日,搭建起雙腿與身體的連接。

  沒有抱怨與崩潰,只有一滴滴汗水掉到衣領里。

  以雲心想,她或許在這個術天才身上,體驗到什麼叫勵志。

  堅硬的雪面上,不止有兩雙腳印,還伴隨圓圓的拐杖點,除了腳步聲外,拐杖特別的「篤篤」聲,成為整個白錦山的特色。

  陸青再上山的時候,雲洲玉已經能自己拄著拐杖走。

  陸青很驚訝,又很欣慰,不由道:「果然娶了媳婦,整個人精神勁就來了,復健雙腿也頗有幹勁。」

  以雲剛想說沒自己什麼功勞,雲洲玉承認得大大方方:「嗯,師父說的對。」

  以雲甚至懷疑雲洲玉是不是被奪舍。

  到了夜間,她就明白為什麼。

  雲洲玉抱著她,眉眼彎彎,有點小得意:「我腿快好了。」

  以雲剛想說辛苦你的努力,他下半句話順著說出來,伴隨著微紅的面頰:「能試試別的姿勢。」

  以云:「你那麼努力就是為了這?」

  雲洲玉偏過頭看她,雖然沒說話,但意味很明顯,不然呢?


  以云:「……」

  見鬼的勵志人生,她主動摟住雲洲玉的脖頸,親在他唇角,小聲笑起來,不過,她本身也不討厭。

  這是第一年年末,轉眼過完。

  又幾個月,白錦山的雪融化,第二年的春天來得悄悄的。

  以雲觀察到,白錦山的雪,一年近八個月不化,剩下的那四個月,稍微暖和一點點,山澗的溪水奔流,樹木植物爭先冒出,點綴在還有些白色雪跡的山道間。

  俗稱春回日。

  看到暖日當空,雪化成水,以雲頗新奇,緊接著,就看到他們的小雪人們,一個個滿山遍野地跑,找樹葉貼在自己身上。

  以雲一開始不懂為什麼,直到看到成品,雪消融的那天,往日雪白圓咕嚕的小雪人們,全部貼滿落葉,就像什麼未開化的地方來的野人。

  極大地打擊了小雪人的熱情,它們變得不愛蹦。

  以雲剛要自己動手做一些東西,雲洲玉便說:「雪人不能動,那換一個東西來奴役。」

  他隨手勾了勾,地上蹦出兩三個小土人,和雪人一樣的大小,但手腳更為齊全,它們甩了甩身體,把多餘的泥土甩掉,雖然灰撲撲的,還是挺乾淨的。

  只是沒法和小雪人一樣揣在手裡玩。

  以雲只碰了一下它們,手就黑了,她拍拍手:「不要小土人形態的。」

  雲洲玉:「那你想要什麼的?」

  以雲想到雪人還是太硬邦邦了,能換個軟和的就好,所以說:「軟軟的。」

  雲洲玉反手召出了一坨泥人,走路都在掉泥,果然軟趴趴的,只是噁心了點,以雲一點都不敢碰。

  以雲擺擺手:「不了不了。」

  雲洲玉:「要求真多,我教你聚靈術吧。」

  以雲剛想說她學不會聚靈術,想到,普通人學一點簡單的術也是可以的,她沒必要每次還沒開始學,就下意識覺得自己學不會。

  她點點頭。

  別看雲洲玉隨手起靈,其實對外界術士來用,需要極其複雜的陣法,以雲把陣法的圖形默下來,第一次畫的時候,沒有什麼用。

  雲洲玉卻睜眼說瞎話:「不錯,比我第一次畫的時候好多。」

  以云:「……」他是忘了他第一次畫陣法成功了,她就在他腦海嗎?

  當然,雲洲玉很有耐心,以雲第一次不會就教第二次,在研究聚靈陣的方面,兩人又花費不少時間。

  終於,在四個月的春回期過去前,以雲把握聚靈術。

  她召出來的靈,是以空氣為體,外頭罩著白色的巾帕,抓一把,確實軟乎乎的。

  它們活躍在樓閣里,飄來飄去,讓小雪人們產生極大的危機感,以至於爆發小阿飄和小雪人之間的戰鬥,最後,以雲保證阿飄只存在四個月,小雪人們才感到安心。

  以雲戳了戳阿飄,本來只是為一個趁手的靈,現在,忽然對術產生極強的興趣,正好雲洲玉是極好的老師,以雲即使悟性不如他,也能夠一點一點吃透術符。

  第五年,她終於懂怎麼畫追蹤符,認真畫出一張,學雲洲玉的綁繩辦法,打了兩個死結,掛在雲洲玉的脖頸上。

  雲洲玉不太高興似的,對著鏡子擺弄那紅繩:「幹什麼弄這個啊,我又不會走丟。」

  他用力壓抑著上揚的嘴角:「切,和狗鏈似的。」

  回頭陸青上山,雲洲玉坐在他對面,不管陸青說什麼,沒事就扯扯脖頸的衣服,露出那道紅繩。

  一次兩次的,陸青忍不住,小聲問:「你這脖子上的紅繩,以前沒見你戴……」

  雲洲玉立刻來精神,咳了咳:「這個啊,我媳婦非要給我戴的。」

  尾指勾出三角形符咒,他洋洋得意,三十多歲的男人了,目中依然有種少年的清澈感:「唉,她就怕找不到我在哪裡,很粘人。」

  陸青:「……」把狗騙進來殺,想打徒弟。

  以雲去沏茶了,剛回來,就看到這一幕,成了,陸青現在知道她有多不容易。

  第八年,陸青請雲洲玉下山。

  二十年期間,術士界發生翻雲覆雨的變化,當年第九道被迫開放的事,被一百多位大術士嚴密瞞下來,不過從那之後,有十三位大術士因各種理由徹底退出,這期間,共新增二十一位大術士,陸青也不再是「晚輩」,變成整個星天府的執掌者。


  此次術士大會,新舊勢力交接,星天府能力被質疑,大術士形成黨爭,相互傾軋,暗藏風險。

  如今星天府的情況,與第一名隕落,第一名位置空懸二十年有關,所有人都想爭第一,獲取至高權力。

  這是整個大術士階層的矛盾,除非徹底解散星天府,陸青並不任性,他以天下術士強大為己任,不想解散星天府,忙得焦頭爛額,只好問雲洲玉。

  他清楚,雲洲玉一旦出山,這種紛爭就會落幕。

  雲洲玉答應了。

  以雲本想待在白錦山,他和瞧傻子似的瞧她:「我要去出風頭,你怎麼能不跟著,就不怕鶯鶯燕燕想投懷送抱?」

  以云:「……」她還真不怕,這狗脾氣不用她出場。

  但她說不得,只好點點頭:「行吧,那我和你一起去。」

  以雲和雲洲玉下山,前往邑城。

  雖然許多年不曾到繁華的城市,兩人絲毫沒覺得不習慣,在星天府靈侍的引導下,落榻大同院。

  陸青的安排很有意思,他們住在和以前一樣的廂房,連窗景望出去,都是一樣的。

  術士大會第一道開始當天,有大術士因為排名的事開始發難,陸青不作回應,術士剛拿出術符,卻發覺自己用不了。

  緊接著,各種各樣的術符無風自動,嘩嘩亂飛,直接作廢。

  所有人面面相覷,終於,看到異動的來源。

  圓台之外,站著一個男人,他輕易控制全場的靈,術士以天地靈氣起符,一招釜底抽薪,讓他們束手無策,同時,也難以置信。

  竟有人能夠如此自如地控制靈?

  所有大術士的視線,被那個男人牢牢吸引。

  他瞧著三十不到,身影頎長,面冠如玉,一身貴氣縈繞周身,誰都看得出他於術一道,成就斐然,氣度油然而生。

  只是眼睛是詭譎的異瞳,赤金色的眼瞳落在其他術士上,令人不寒而慄。

  可是,沒人敢在大殿上喊一聲「金眸」,這就是對實力的敬畏,有的只是窸窸窣窣的聲音:「這難道是失蹤二十年的雲……?」

  「他當時已經能從第九道出來,早就是大術士吧。」

  「他來做什麼?陸青是他師父吧?」

  「陸青到底幾個意思?」

  雲洲玉走到階上,陸青親自走去迎他,轉過頭,朝眾人解釋:「這是我的徒弟雲洲玉,你們也看到,雖是異瞳,並非活死人。」

  底下炸開聲聲討論。

  雲洲玉冷哼幾聲:「我會參加術士大會,不服的,來打一架。」

  許是他太過輕蔑,當場,就有大術士上台。

  雲洲玉牽了牽唇角:「承讓。」

  這是近七十年術士大會裡,頭一次有大術士選擇上台,也是這七十年間,大術士們最為受挫之時。

  他們後來回想,雲洲玉的「承讓」,就是噩夢開始的時候。

  他只需一招,就足夠讓那些大術士下台,輕輕鬆鬆過九個人,其中,還有術士排名第七十。

  這群大術士臉色雖然都不好看,再沒人敢叫囂,他們清楚地知道,實力的差別擺在那裡,雲洲玉當年就能獨自出第九道,如今,早就不是他們能夠追上的水準。

  當然,流程還是要走的。

  雲洲玉通過前八道,到最後,要決定他的名次時,他指定第二。

  只要獲勝,他就是大術士第一。

  第二名早已更迭,是個面容有些瘦削的中年男人,實力亦很強,本來,眾人以為雲洲玉不自量力,就算再強,不該直指第一,都準備看好戲。

  可一戰過後,這些人只能慶幸,自己不是第二名。

  因為第二名輸得太狼狽。

  可以這麼說,第二名與雲洲玉的差距,恐怕一個天上一個地上,眾目睽睽之下,這是絕對的實力碾壓。

  那些蠢蠢欲動的大術士,再無法鬧事,心都涼了。

  在絕對的實力,無人不臣服,雲洲玉成為大術士第一,當之無愧。

  他在這個位置一坐四十年,期間,即使他什麼都不做,術士界一派祥和,當然,這是後話,眼下是術士大會最後宴席,慶新的大術士。


  陸青很自豪,在別人問及雲洲玉時,他的目光移到他那席位。

  雲洲玉不知道在和以雲說什麼,嘀嘀咕咕的,目中全是溫柔,叫其餘女子見著,無不羨慕。

  陸青感嘆:「洲玉啊,也算我半個兒子,確實有過一段艱難的日子……好在,現在全好了。」

  陸青心裡高興,舉起酒杯。

  雲洲玉與以雲有所感,朝他看過來,也跟著舉起酒杯,與他遙遙一碰。

  喝完這杯,雲洲玉腦子開始變糨糊,把以雲往自己懷裡按:「那邊,有個男的在看你,你等等,我去揍他,把他揍得鼻青臉腫!」

  以雲忙拉住他:「行了,我不看他成吧。」

  雲洲玉眯眼一笑:「這還差不多,你只能看我。」

  席散後,雲洲玉就醉了。

  以雲才知道,這人就是三杯的酒量,醉了倒不鬧,拍拍身側,歪著腦袋,說:「來,給我暖床。」

  他衣領微微鬆散,露出脖頸與鎖骨,就像一塊白皙的冷玉,以雲看了眼,往上挪,便見他淡粉的唇,英挺的鼻樑,與漂亮柔和的眼睛。

  因醉意,那雙眼睛水潤潤的,臉頰酡紅,時間在他臉上留下的痕跡不多,在她眼裡,幾乎和二十年前的他重疊。

  以雲收回目光,她擰乾一條布巾,擦擦他的臉。

  雲洲玉想抓住她的手,以雲還要幫他擦身呢,打了下他手:「別鬧。」

  他縮到被子裡,只露出個頭,認真地說:「算了,你不給我暖,我給你暖好了。」

  以雲忍不住笑出聲,掀開被子,鑽到他懷裡。

  回去白錦山的路上,他們沒有坐天馬,而是選擇普通馬車,慢悠悠搖回去,路上淘了不少好貨,添置白錦山的樓閣。

  這小日子,過得很順當。

  第十八年,雲洲玉和以雲下山的時候,有人問路,好奇地看著雲洲玉與以雲,半晌才確認兩人不是兄妹,不是叔侄,是夫妻。

  回來後,雲洲玉有些不開心。

  以雲的模樣,永遠保留在十五歲,而隨著時間過去,雲洲玉到中年,雖然瞧起來三十多歲,但與以雲比,難免顯大。

  他沒說什麼,但以雲察覺出他在意。

  不過,他自己調節過來,與以雲額頭相抵:「他們一定是嫉妒。」

  「誰讓我能陪著你呢?」

  第二十八年,以雲和雲洲玉下山,沒人會再覺得他們是叔侄關係。

  他們會下意識以為他們是父女。

  這把雲洲玉氣得夠嗆:「父女?一個個眼睛瞎!」

  以雲一邊給他披上外衣,一邊安撫他:「是的是的,都是瞎子,你別再受凍了。」

  後來有一次,他抓著以雲的手,揣到自己衣袖裡,兩人沿著山路,慢慢地走。

  雲洲玉輕咳了兩聲,忽然說:「時間怎麼那麼快。」

  以雲輕輕皺起眉。

  她也覺得,怎麼轉眼就二十八年呢,一開始覺得四十八年不短,可是現在,又開始害怕它來得太快。

  還沒等她愁緒散發,雲洲玉拽著她的手,低下頭,說:「你大可放心,有我陪著你,不會有人敢欺負你臉嫩。」

  以云:「……」那可謝謝您了。

  第三十八年,以雲和雲洲玉吵架了,倒是很難得。

  吵架理由倒是很簡單,雲洲玉隨口說了一句,當年是以雲表白的。

  秉著對事實的公正認知,以雲打斷他,說:「好像是你……」

  雲洲玉:「……」

  然後雲洲玉就生氣了。

  他現在脾性越來越大,憋一肚子火,獨自一人登上十二樓,到飯點也不下來,以雲做幾個菜,放在籃子裡,正準備上去哄某個小孩,倒是不知道什麼時候,雲洲玉站在廊下,靜靜看著她。

  六十五歲的他,真要論起來,不算老,他往雪景里一站,有種歲月沉澱的風度翩翩,依然是獨領風騷的,只是赤金色的眼瞳,有些灰濛濛,不再若往昔般明亮。

  以雲笑他:「怎麼不等我去哄你?」

  雲洲玉只是悠悠地看著她,說:「我老了。」


  乍一聽,以雲頓住,僵硬地笑了笑。

  以前雲洲玉是絕不會說自己老,以雲也幾乎不碰這個字。

  他慢慢收回目光,嘆息:「有些事,我記錯了,當年或許是我表白的。」

  以雲眼眶一熱,忙笑道:「哎呀,我跟你鬧著玩呢,你沒記錯,是我記錯了。」

  雲洲玉輕嘆:「真的嗎?」

  「是啊,」以雲說,「當年就是我先表白的,還親了你。」

  雲洲玉點點頭,目中露出狡黠:「這可是你自己承認的。」

  以云:「?」

  她反應過來,好傢夥,她被雲洲玉篩了一通,面色沉下,轉身就要離開,雲洲玉緊緊跟在她身後,去拉她的手,她甩開,雲洲玉不死心,又去拉。

  最後,這件事以雲洲玉當著以雲的面,承認自己是傻子落幕。

  雖然以雲認為早在他七歲的時候,就該有這個覺悟。

  雲洲玉說:「你總說我脾性不好,結果你發起脾氣來,比我還厲害。」

  以雲冷眼看他。

  雲洲玉小心地拉起她的手,他的手背皮膚已經鬆弛,但掌心依然那樣溫暖,他說:「我都接受這個結果了,你還想怎麼樣。」

  一時之間,以雲不知道他說的「這個結果」,是指他接受他是個傻子,還是接受自己老了的事實。

  看著他溫和的神情,她明白了。

  原來,是她接受不了。

  她有一瞬很想哭,她也害怕時間的流逝,雲洲玉親吻在她眼睛上,輕聲哄:「說你兩句怎麼還眼紅了呢。」

  以雲鼻音很重,「嗯」了聲。

  時間如河,歲月似舟,奔騰的河上,舟被推走推遠,幸運的是,他們的喜歡沒有被摧磨,依然是舟中心的寶藏。

  第四十八年,第一天,雲洲玉說了一句話:「我要是能一直陪著你,就去追求長生不老的辦法。」

  此時他已經是當世威望最高的大術士,以雲戳戳他腦袋:「要做表率,別動不動研究邪術。」

  雲洲玉笑了笑。

  這一年,他的身體每況愈下。

  就像一個工具,撐夠年限,開始各種掉鏈子,甚至雙腿舊疾復發,四十多年前的那架輪椅,被搬了回來。

  那些誕生於天地萬物的靈好像察覺到什麼,每一隻都垂頭喪氣的。

  種種跡象告訴以雲,這是最後一年,他們在一起的最後一年。

  一切巧合得似乎經歷過最精密的計算,比她的程序還要強大的計算。

  即使身體情況十分不樂觀,雲洲玉比以前更會折騰,大雪天的,非要出去堆雪人。以雲攔不住,只能陪他一起堆。

  以雲堆雪人的水平,和那些小雪人靈差不多,雲洲玉卻很認真,一開始只是幾個雪球疊到一起,後來,隱隱能看出人的樣子。

  以雲驚嘆:「你還有這手能力啊?」

  雲洲玉搓搓凍僵的手指,說:「你不知道的,多著呢。」

  以雲推著輪椅,說:「好了,別吹風了,我們回去吧。」

  半夜,以雲突然睜眼,發現雲洲玉不知道什麼時候起來的,她走到雪地上,月色下,雲洲玉正用小刀,一點點刻畫那雪人的模樣。

  雪人很精緻,能一眼看出是個少女,面容飽滿,下巴很小巧,眼睛圓圓的,即使整個是白色的,仍能看得出它眼睛彎起,透露出淳淳愛意。

  這個雪人,赫然就是以雲的模樣。

  衣服都是以雲的衣服,就連手腕上的尋雲符,也栩栩如生。

  雲洲玉看著面前的雪人,聽到背後的腳步聲,並沒有回頭,只說:「你看看,像不像你。」

  以雲聲音很乾澀:「像,很像。」

  雲洲玉有些高興,他輕輕咳嗽一聲,目光繾綣:「這樣就好了。」

  「把她和我合葬,陪我到來世,就不孤獨。」雲洲玉說話聲音慢慢的,「春天來了,也不會化。」

  以雲掐著手心,花了極大的力氣,才沒有掉出眼淚。

  雲洲玉回過頭,手指摩挲她的臉頰,眷戀不舍:「冬天過去,春天快到了,你說我們再相遇時,會是春天嗎?」

  以雲搖頭。

  她不知道,甚至有沒有再相遇的機會,也不清楚。

  她給不了承諾。

  以雲再沒忍住,她捂了捂眼睛,淚水順著面龐,迅速滑下。

  也滑過那個雲洲玉溘然長逝的春天。

  ***

  接下來順理成章,以雲如期自首。

  只是,卻是她想得簡單了。m.w.com,請牢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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