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恩侯府闔家歡樂時,永安伯府,陸老太太看見兒子藏著掩著的腫臉,登時火冒三丈!
「顧崇嚴欺人太甚!」陸老太太氣得渾身發抖,大聲罵道。她的兒子是讀書人,顧崇嚴從小舞刀弄槍,兒子如何受得了顧崇嚴的打?
「和離就和離,受點委屈就鬧和離,這樣的媳婦不要也罷!」望著承恩侯府的方向,陸老太太瞪著眼睛道。想當初,她看上顧蘭芝那庶女做兒媳婦,是為了借顧家的勢,讓兒子的青雲之路更順利一些,結果呢,她的兒子與顧家二爺是同科,現在顧二爺都當上正五品的戶部郎中了,她兒子還只是一個六品小京官,待遇與別的進士沒什麼兩樣。
既然顧家不肯出力幫襯兒子,那顧蘭芝又生不了孩子了,和離也好,她再為兒子物色一個好兒媳婦!兒子儀表堂堂、博學多才,家裡還有祖傳的爵位,不愁找不到好婚事。
陸維揚不想和離,腫著臉哀求道:「母親,此事你別管,我會……」
他話還沒說完,門房派小廝過來傳話了:「太夫人,侯爺,剛剛顧家的管事來了,說,說……」
小廝不好繼續,神色複雜地將手裡的和離書遞給陸維揚。
陸維揚瞳仁猛縮,尚未接過和離書,先看到了紙上一個紅紅的手印。
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
卓女之詩浮現腦海,陸維揚整個人都僵在了那裡。
蘭芝,真的不要他了。
第一次去顧家時,軒窗後一閃而過的少女倩影,新婚燕爾時,嬌妻的羞澀與溫柔接連閃過心頭,陸維揚雙腿一軟,失魂落魄地跪在了地上。遇到夏憐開始,他就一直活在內疚與慶幸當中,內疚他對不起妻子,慶幸妻子從未懷疑他,可如今,陸維揚才明白,他究竟犯了什麼樣的錯。
為了一個新鮮的農家女,他丟了結髮十年的妻子。
兒子悔恨欲絕,陸老太太一把搶過和離書,無非是些訣別之詞,沒什麼好看的。
「世子呢?」陸老太太看向小廝身後,兒媳婦她早就不想要了,但孫子聰敏好讀書,像極了陸家男人,陸老太太還是很疼愛孫子的。
小廝搖搖頭,道:「顧家管事只把這個塞給了我們,然後什麼都沒說就走了。」
「豈有此理!」陸老太太不幹了,叫上丫鬟就要去承恩侯府要人。
「母親,天快黑了,明日再說罷。」陸維揚突然抬頭道,低垂著眼帘,有氣無力的樣子。此時蘭芝與顧家眾人都在氣頭上,陸維揚知道,他就是去了也會被顧家拒之門外,他想趁今晚冷靜冷靜,他要想辦法求得蘭芝的原諒。
不顧母親說了什麼,陸維揚僵硬地起身,一步一步回了他的院子。
陸老太太空有馬上就去搶孫子的心,但兒子不與她去,她只好等兒子一起。
陸維揚這一晚都沒睡,早上起來,他眼裡布滿了血絲,不過,陸維揚已經下定了居心,面容憔悴,但他心裡很平靜。看到母親,陸維揚說出了他的打算:「母親,兒子決定了,我會給夏氏一筆錢,送她們母子四人去江南,孩子們的學業我都會安頓好,但我有生之年,不會再見他們。」
他做錯了,只有徹底地彌補,蘭芝才會原諒他。
陸老太太第一個不答應,孫女不要也就罷了,那邊可是兩個孫子,都是陸家的骨肉,她捨不得。
「母親,你就不怕因此得罪了承恩侯府,以後顧家給咱們下絆子?」感情上說服不了母親,陸維揚換了一種方式,鄭重地看著母親道,「侯爺為人正直,從不假公濟私,所以他沒有特意幫襯我,但,皇上倚重顧家,一旦咱們與顧家決裂,也許不用侯爺說什麼,皇上先要罰我。」
陸老太太臉色大變,昨日她只顧得高興多了倆孫子了,竟沒想到這茬。
攥攥帕子,陸老太太還是不甘心:「禮哥兒都記事了,你不怕他怨你這個父親?」
陸季禮,是夏憐與陸維揚生的長子。
陸維揚閉上眼睛,努力將庶子的小臉逐出腦海,堅定道:「對不起兒子,總強過對不起祖宗。」
陸老太太身形一晃,環視一圈她住了幾十年的永安伯府,老太太終於同意了兒子的選擇。
商量好了,娘倆快馬加鞭去承恩侯府賠罪了。
蕭老太君、柳氏都沒露面,顧崇嚴、俞氏夫妻接見了陸家母子。
陸老太太勉強服了軟,假意訓斥了兒子幾句,陸維揚跪在顧崇嚴面前,再三賠罪,並且說出了他對夏憐母子的處置。
顧崇嚴冷笑,陸家母子定是怕顧家會報復,才選擇低頭,但,一旦妹妹回去了,陸家母子少了一樁擔憂,時間一長,肯定會惦記外面的孩子,到那時,陸老太太會怨恨妹妹叫她丟了三個孫輩兒,陸維揚得到了妹妹,也就能心安理得地懷念失去的新歡。
「二位不必再說,這樣的委屈,我們顧家女吃一次就夠了,不會再給人欺辱第二次的機會。」負手而立,顧崇嚴不容商量地道,言罷吩咐下人送客。
陸維揚急了,蹬蹬蹬膝行著挪過去,拽著顧崇嚴的衣擺求顧崇嚴讓他見妻子一面。
顧崇嚴冷臉訓斥停下來的下人:「送客。」
下人們不敢再耽擱,一起上來拉扯陸維揚。
陸老太太算是看出來了,顧家鐵了心和離,好,她不低聲下氣的求人,但,「和離就和離,季安呢?你叫季安出來,我們一起帶走。」
推開拽她兒子的下人,陸老太太一邊扶起傻痴情的兒子,一邊瞪著顧崇嚴問。
顧崇嚴淡淡道:「季安一心學武,今日起,我會親自傳授他武藝,等他學成之後,我自會送他回永安伯府。」
此言一出,不僅陸老太太,陸維揚都呆愣住了,什麼意思,顧家是打算連他的兒子也扣下?知子莫若父,陸維揚很清楚,兒子是從文的料!
「顧崇嚴,我知道你是皇親國戚,但你別欺人太甚!」陸老太太先炸毛了,老母雞似的走到顧崇嚴面前,惡狠狠地虛點著顧崇嚴的胸口,「季安是我們陸家的骨肉,族譜上寫的清清楚楚,我們陸家會教孩子,不用你操心,你最好馬上叫季安出來,不然我告御狀去!」
要告就告御狀,普通的衙門陸老太太看不上。
顧崇嚴面無表情地看著對面乾癟的老太太,嗤笑道:「隨你。送客。」
陸老太太一怔。
但這一次,顧家的下人再也沒有客氣,硬生生將母子倆都拖走了。
臉面都丟盡了,陸老太太氣得七竅生煙,一句都不再聽兒子的,回家就換上誥命夫人的官服,氣勢洶洶地去敲皇城外的登聞鼓。登聞鼓乃本朝開國皇帝所設,百姓們遇到冤屈便可來敲鼓,鼓響,皇上必須親自受理,但為了避免百姓們濫用這項權利,敲鼓之人面聖之前,會先承受一百大板的懲罰。
但這項懲罰針對的是普通百姓,官員們按照品階,可相應減少板子數量,陸維揚的官職不高,陸家頭上卻有爵位,因此,陸老太太身為二等誥命夫人,一板子都不用挨,順順利利地就被太監領到了大殿上,等候皇上到來。
年過三旬的隆慶帝並非一個多勤政的帝王,主要政務都交給內閣,他更喜歡喝酒享樂。今日他沒喝酒,把他最心愛的二皇子叫來了,父子倆坐在涼亭里對弈,下得正起勁兒,登聞鼓響了。
隆慶帝眉頭一皺,這鼓多少年都沒響了,今日哪個不長眼的來掃他的興?
帝王對面,十二歲的二皇子趙夔一手托著下巴,神色懶散地落子,對宮外的鼓聲毫無興趣。
隆慶帝本來也沒興趣,然而他一低頭,卻發現兒子竟然神不知鬼不覺地挖了一個大坑,他已經掉坑裡了,再走三步,必輸。
老子輸給兒子,還是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兒子,太丟人!
隆慶帝怎麼能丟了父皇的顏面呢,似乎只是隨意地看了眼棋局,隆慶帝放下剛剛拿起的白棋,凝眉道:「已經四五年沒有百姓來朕面前伸冤了,登聞鼓一響,必是出了大案,夔兒先退下吧,父皇要去審案了。」
趙夔左手依然撐著下巴,那比女子還長的睫毛卻抬了起來,看向父皇。
隆慶帝一臉威嚴的起身,身邊的大太監石公公立即彎腰湊過來,替帝王整理衣衫。
趙夔掃眼棋盤,慢悠悠地站了起來,對準備離去的帝王道:「父皇,既然是大案,兒子也想旁觀。」
隆慶帝心裡偷樂,只要兒子不堅持讓他認輸,帶兒子去大殿又有何妨?
「走吧。」隆慶帝笑著道。
父子倆都覺得皇宮的日子很無趣,也都盼著出點刺激的案子解解悶,然而當兩人來到大殿,發現殿內只有一個丟了魂兒似的永安伯,以及一個哭著狀告承恩侯府恃強凌弱、奪人子嗣的陸老太太時,趙夔唇角一抿,轉身就走了。
這等雞毛蒜皮的破案,隆慶帝也想走,可誰叫他是皇上?
坐在龍椅上,隆慶帝無奈地下旨:「傳承恩侯、永安伯夫人顧氏、永安伯世子。」
宮人領命,立即出宮去傳旨。
陸老太太偷偷瞄眼龍椅上的天子,心想,皇上再偏心顧家,也不能縱容顧家扣下她孫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