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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2024-08-30 02:20:00 作者: 北途川
  季峋沒有去家裡,只是在門口和她說了會兒話,然後就怕她凍著,讓她快點兒回去。

  唐果臨走的時候還在追問:「你真的沒事呀?」

  季峋擺了擺手:「屁事沒有,回去吧!明天接你去家裡玩,奶奶說她想你了。」

  「哦,好。」

  於是唐果一步三回頭地回了家,進了大門的時候還在和他揮手,晦暗燈光下,她的笑顯得明媚溫暖,聲音也軟甜:「那你也趕緊回家啊!還有你明天晚點兒來,我起不來床。」

  他仿佛被感染了,眼角眉梢都掛上了笑意,「好。」

  唐果進了門很久,季峋才轉身離開,電話在兜里一直震動,他這會兒才不緊不慢地接了,季天明的聲音像破鑼一樣刺耳,問他為什麼吃著吃著飯接了個電話就沒影了,一點禮貌都沒有,一點對長輩的尊重都沒有。

  這個季峋承認,沒什麼好辯駁的,只是他出門前和爺爺交代了,季天明估計問都都沒有問就直接給他打上一個不和長輩交代一聲就隨意在飯桌上離開不歸的標籤,他永遠都學不會如何尊重一個孩子,也永遠不會反思自己為什麼得不到孩子的尊重。如果他在飯桌上說他要出去一趟,季天明可能會當場罵人,問他有什麼事那麼重要,非得吃著飯就走。

  反正父子兩個人沒有好好說話的時候。

  季天明罵了半天得不到回應,最後說了句:「趕緊回來!」然後就掛了電話,季峋沿著積雪的街道慢悠悠走著,腦海里閃過的,是剛剛接到的那個電話。

  那會兒他正在吃飯,飯桌上除了他和爺爺奶奶,還有季天明和葉知春,葉知春懷孕了,四十多歲的人了,高齡產婦,醫生不建議再妊娠,但葉知春太想再有個孩子了,勸不住,已經四個月了,特別緊張,住在老家裡,讓奶奶照顧她,季峋為此跟季天明發過一次脾氣,奶奶今年已經七十多了,耳朵不好使,眼睛也花得厲害,不知道季天明怎麼好意思的。

  飯桌上葉知春在大談孕期和產後的安排,她想七八個月份就提前住醫院備產,然後產後住月子中心,請兩個保姆,一個照顧起居,一個專門看孩子,說年紀大了,熬不住夜,自己一個人帶不來。季天明大概在默默盤算費用,臉色不太好,一直沒有吭聲,爺爺和奶奶也沒吭聲,這件事他們也沒什麼意見,葉知春說完發現沒有人附和,於是扭頭質問季天明:「你不會捨不得錢吧?我這麼個年紀了,為你生個孩子容易嗎?」

  季天明嘀咕了聲:「那我也不知道生孩子這麼多事啊!」

  季峋在心裡冷哼一聲,他當然不知道,生季峋的時候他成天不著家,連母親大出血也是鄰居打了120把人拉走了,比預產期早了半個月,孩子都生了五六個小時了,季天明才趕去,去看了看孩子,知道是個男孩挺高興,母親麻藥勁剛過,一直盯著季天明看,也沒能對上一個眼,更沒得到一句關心,從始至終季天明都沒問一句母親怎麼樣。

  季峋小時候皮實,沒生過什麼病,但就是鬧騰,晚上不睡覺折騰人得要命,季天明被吵得煩還要不耐煩地說母親,讓她管管,連孩子都看不好。

  母親體諒他白天工作累,孩子哭了就抱去客廳,那時候沒有客臥,有時候就在沙發上睡了。

  小時候聽得最多的就是母親的抱怨,那時候不懂,只覺得媽媽很煩,重複又怨懟地一遍遍說著那些話。

  所以季天明哪裡懂得,女人生孩子是需要被照顧的,哪裡會懂得孩子生了產婦會情緒波動需要關心和呵護,哪裡會懂得孩子吵得人睡不著還要不停起來換尿布餵奶的崩潰。

  他不懂,因為有人替他承擔了。又或許他懂,但他不在乎。

  說愛不愛已經太淺薄了,婚姻里有時候責任感重於愛,季峋從來不覺得季天明是個有責任感的人,更遑論愛,他不愛任何人,除了他自己。

  他自私自利又粗鄙蠻橫。

  季峋在飯桌上吃得腦殼子嗡嗡的,倒不是覺得有多氣憤,就是覺得呱噪,以及季天明那副嘴臉惹人嫌。

  然後他就接到了一個電話,是個陌生號碼,他如蒙大赦,接起來往屋子外走,「你好,季峋。」

  那邊沉默了一個,然後回道:「你好,我是……唐果爸爸。」

  季峋神色一凜,身子都不由站直了,忙改口:「叔叔您好。」他對唐果的爸爸印象很深,軍人身上那股鮮明的特質十分顯眼,不怒自威,氣勢迫人。

  「會打擾你嗎?」對方問。

  屋子裡隱隱約約傳出來葉知春和季天明爭論的聲音,於是季峋抬腳往院子外走去:「不會,我閒著,您說。」


  已經過了八點,寒風凜冽,巷子裡靜寂無聲,電話里的聲音低沉溫和:「抱歉,貿然打電話。我今天和果果見了面,順便要了你的聯繫方式,時間關係,沒能和你見一面,就想先和你聊聊。」

  「她跟我說了今天去陪您,我聽說您就待一天,所以害怕打擾你們相聚,其實我很早就想拜訪您了。」

  對面可能聽出了他的緊繃,輕笑了聲:「會有機會見面的。你不要緊張,我就是和你隨便聊聊,我在候機,很快就要回部隊了。」

  「您辛苦了。」

  「沒什麼辛苦的,無家可歸,只好留駐。」以前假期對他來說好像永遠是急匆匆的,忙著回家去,忙著見妻女一面,為他們盡一些力所能及的丈夫父親義務,「以前總覺得不得閒,整個人好像被分裂成很多瓣,時間永遠都不夠用,現在又覺得,時間漫長得沒有盡頭。」不在為了假期花很多心思去準備,也不用在為突如其來的任務不能遵守約定而自責,可其實並沒感覺到輕鬆愉快。

  季峋沒有接腔,唐果和他提過父母的事,長久的分離導致的隔閡,互相還牽掛著彼此,可是沒有辦法再繼續下去了,有時候越努力靠近對方越會把對方推得越遠,不愛的人也可以爭吵相伴一生,相愛的人卻也會越走越遠離對方,感情的事,很難說清楚。

  電話里繼續:「果果和她媽媽脾氣其實很像,都是善良又心軟的人,喜歡事事為別人考慮,受了委屈會自己默默消化,永遠不聲不響的,失望攢夠了就離開,徹徹底底消失,一點餘地都不會留。」

  對此季峋深有體會,於是笑了笑:「我知道,我不會讓她傷心的。」

  「但願。」他說,聲音有些遲緩,像是出神在思考什麼,許久才又說:「小時候她喜歡我駝她,走到哪裡都喜歡騎在我脖子上,我那時候覺得,要駝她一輩子,可其實一眨眼,她就長大了,再也不會追著讓我背讓我抱了。時間過得真快。」

  「是很快。」

  「記得多陪陪她,她很怕一個人,也怕黑,但從來都不說。」

  「我會的。」

  「別欺負她。」

  「我不會。」

  「你要是食言了,我可不會放過你的。」

  「一定不會。」

  ……

  「好了,我要登機了,不多說了。她今天應該很不開心,大概是覺得我有點兒可憐,送我走的時候眼淚一直在眼眶裡打轉。你抽空和她說說話,你們年輕人,總能說到一起去。」

  季峋聽出了他語氣里的落寞,也能想像得到唐果的狀態,她一向是個敏感細心的人,爸爸對她來說是很親近的人,媽媽對她來說也是,她能理解兩個人的感情最終走向破裂,也能明白這樣對兩個人才是最好的選擇,可終究是沒辦法釋懷,和爸爸匆匆見了一面,又匆匆送爸爸走,那種倉促的離別,更能放大難過。

  掛了電話,季峋在巷子裡站了會兒,遠遠地聽見幾聲犬吠,腦海里想像著她耷拉著眉眼的樣子,於是腿腳便不聽使喚地往她家的方向走去。

  寒風嗚咽著,終於飄起了雪花,他發了消息問她在哪裡,她說到了第一次和他一起看電影的地方,離家很近了,於是季峋開始跑起來,風雪割在臉上像刀子一樣。

  他終於跑到了,氣喘吁吁又儀容不整的樣子,於是就站在門口等著,沒有進去,腦子裡反覆在質問自己到底在幹嘛,像個傻子。

  隔了幾分鐘,看見她從車上下來,看她情緒還好,於是放下心來,又看她神情恍惚不知道在想什麼,心又慢慢揪緊,直到她一頭扎進他懷裡,懷抱里真切抱到她,好像終於才踏實下來,手臂不自覺箍緊了,看她抬起頭來,緩緩衝他笑,那些浮躁的不安的沉甸甸的情緒,就煙消雲散了。

  喜歡一個人,大概就是會容易做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還樂此不疲。

  到了家,葉知春和季天明已經回了自己房間,免去了爭吵,於是季峋鬆了一口氣,爺爺在看電視,奶奶就著燈在給還沒出生的孫兒繡虎頭鞋,季峋交代了一聲,就回自己房間了,他的房間很小,就擱了一張單人床,一個衣櫃,和一個不大的書桌,他在想,得儘快買個房子。

  有了房子,才有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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