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終了。
細細數來,今年一共發生了兩件大事。
一個,是蘇晨迎來了自己的三十歲生日。
沒錯。
這位創下無數名作的「蘇皇」,已經三十歲了。
不知不覺,他已經步入三十歲的生活。
本不打算與時間作對……
但真到三十歲的時候,才有了些許歲月的實感。
不再是青年,而是個三十歲的老男人(劃掉)。
每每思及此處,總會忍不住唏噓。
雖然他外貌很年輕,完全看不出什麼歲月的痕跡,就算走在大街上遇到小孩子,都願意喊他哥哥而不是叔叔……
但在內心,已經不是個年輕人了啊。
生日當天,大家開辦了蘇晨的三十歲生日聚會。
為蘇晨慶生的,是妹妹蘇筱筱。
還有他的助手音紗風羽夏帆……朋友蛋總三三。
以及廣大的嗶哩嗶哩員工,雷擊文庫工作人員等等。
除去董事秘書定製的超大三層蛋糕以外,蘇筱筱還為他親自烤了蛋糕,和用微波爐做的炸薯條。
聚會一片和諧,滿滿的生日氛圍。
真是讓人心生愉悅的一副光景。
——當然,蛋糕上立著的三十塊墓碑,他就當沒看見。
生日當天,蘇晨收到數不勝數的生日禮物與生日祝福。
除此之外,就連網絡上,在他的個人微博,個人嗶哩嗶哩帳號下,也被無數「生日快樂」所刷屏。
對他而言。
滿懷祝福願景的私信留言,這就是網絡上大家的最棒禮物。
以上,姑且算是第一件大事。
第二件大事,則是今年春季,結實的一位作家朋友。
和這位朋友相處的時間雖短,但卻令蘇晨記憶深刻。
因為,最後的一面是在幾個月前,對方的葬禮上。
現在想來,當時結識到這位意想不到的朋友時,還是在b站的私信。
那是初春的某天晚上。
蘇晨正查看著自己的私信箱。
成為嗶哩嗶哩的董事長後,每天數以千萬計的私信,他仍然會翻開來看看。
對於黑子的言論一笑而過,對於粉絲的各種建議和祝福認真回復,對於有事沒事來他私信吃個瓜的路人粉絲,挑選著翻看,看一樂呵。
這類私信,一般都會瘋狂的用內容吸引蘇晨的注意。
其中有一篇私信。
準確的說,是有一名粉絲。
id叫作「白川悠」。
他不同於其他粉絲。
白川悠直接給蘇晨發來個地址,同城的中山公園,東南部的涼亭。
就很奇怪。
起初,蘇晨以為是什麼惡作劇的私信,也沒在意。
後來他才發現不對勁。
這個叫作「白川悠」的粉絲,每天都會給他留一樣的私信——中山公園東南部的涼亭。
並且每天留言的時間也完全相同,是上午八點,跟簽到打卡似的。
於是,注意到這一現象的蘇晨,好奇心頓時就來了。
雖然他也能猜到。
這種無聊的私信,多半是為了把他騙到地點見個面。
但面對如此堅持不懈,每天在相同時間守著他的粉絲,他也就打算稍微的青睞一下。
在私信給對方回了個一。
那就去看看吧。
然後。
第二天上午八點。
中山公園東南區域的涼亭。
蘇晨在那之前停下腳步。
清晨空曠寧靜的涼亭處,居然真的坐著一個人。
那是一位看上去年紀比他小一些的年輕男人。
坐在涼亭上,戴著青色的藍牙耳機,大概是在聽音樂的樣子。
年輕人在看到蘇晨的一瞬間,臉上露出無法掩飾的難以置信神色。
他是蘇晨的忠實粉絲沒錯。
可他沒想到,自己就抱著試一試的心態每天私信,誰知道真的把人家大董事長給請了出來。
哪怕是蘇晨在私信回顧了他。
——理由很簡單。
你見過粉絲朝大明星約見面,然後大明星就真的來了,真的和你見面?
真正的名人,一個個眼高於頂,哪有心情鳥小粉絲啊?
私信看都不會看一眼好不好?
總而言之,年輕人根本沒想到蘇晨會在早上八點真的過來。
……
涼亭里除了兩人以外再沒有第三個人。
蘇晨本著隨便聊聊的心態坐下,與對方認識了一波。
他們就是這麼莫名其妙的認識的。
年輕人的名字叫作白川悠。
今年二十五歲。
和以前的蘇晨一樣,是個給出版社寫輕小說的作家。
只不過隸屬的陣營不同。
他是格芬文庫的。
他的出道作,是格芬文庫第一屆新人獎的新人賞獲獎作品。
隨之發表的第二部,第三部作品,也都充滿趣味性,在所屬出版社中小有名氣。
不過,由於是小文庫,與雷擊文庫的規模差得遠,所以蘇晨對這人還真沒啥印象。
聊天中,蘇晨了解到,自己似乎是白川悠憧憬的目標。
對方正是因為讀了自己《紫羅蘭永恆花園》《你的名字》《未聞花名》等等作品,才決定拿起筆寫輕小說。
和對方坐在涼亭聊了能有一個小時。
白川悠是屬於比較能說的類型,擅長交際的類型,並且會讓人覺得語言生動有趣。
除此之外,對方的專業知識也很過硬,對於流行的分析和大數據的見解,有很多,都與蘇晨看法相同。
至於這次把他約出來見面。
他的理由是「因為我想到了有趣的故事,所以靠這樣取材」。
實際上,白川悠不只為小說寫稿,還參與了各種動畫的製作,與對插畫方面跨媒體的學習。
當即,蘇晨就覺得這位後輩很有意思,臨走前,主動添加了對方的聯繫方式。
他覺得這個白川悠,打拼的很有幾年前蛋總內味,默默懷著「總有一天,我要成為主人公」的野心,腳踏實地的學習進步……這一點吸引了蘇晨。
之後,兩人也不常聯繫。
或許都不想打擾對方的生活。
僅僅停留在「涼亭之交」。
就和言葉之庭的兩位主角一樣,靠著涼亭的「偶遇」交往。
白川悠是全職作家,每天早上八點會到涼亭這裡,一坐就是一上午,像極了那些退休老人們的悠閒生活。
蘇晨如果時間允許,早晨會繞路來中山公園,坐在涼亭,聽這位年輕人侃侃而談。
對蘇晨自己而言,這是今年發生的,最令他感覺有趣的一件事,有一位健談的作家朋友,各種話題完全可以聊到一起去,並且關係僅限於涼亭之交。
很有生活的情操,樂趣。
一段時間過去。
初夏的一天早晨。
公園涼亭。
「謝謝蘇晨先生,把獎項頒給了我的作品,托您的福,接下來我的作品可以順利展開動畫化,順利被b站購買了。」
一次偶然的機會,蘇晨在看最近新一期的文庫名單時,發現一部讓他極其滿意的作品,然後一看作家筆名是白川悠,於是他順水推舟,直接把獎項頒給對方。
「哦,是嗎?看來我還挺有眼光的。」
蘇晨發自內心的一笑。
「不過具體來說,還是你小子作品寫得好,讓文庫的各位都很滿意。」
「不敢當,我還只是半瓶水而已。」
「不用那麼謙虛。」蘇晨拍拍稍顯惶恐的白川悠。
後者陪以輕笑。
……
一如原作被蘇晨稱讚的那般,夏季上映的輕改動畫,呈現出令人嘆為觀止的完成度。
高水準的作畫品質,謹慎修改原作而達成的腳本,有質感的演出和引人入勝的配樂……
全十二集以高評價的成績播出,播放量在同期新番中成績數一數二。
動畫化成功了,這是毋容置疑的事實。
不要說格芬文庫。
現在就算是放眼整個輕小說界,白川悠已經算是中堅作家。
但是。
知名度的提升,意味著黑粉與人身攻擊的網暴會變得基數更加龐大。
——隨著白川悠人氣水漲船高,對作品和作者展開惡意攻擊的案例也數量急劇上升。
對於傾盡心血,努力讓作品變得更加有趣,努力打動讀者感情的作家來說,這樣的痛就好比看著自己的孩子被別人千刀萬剮,然後殘忍的向大眾口誅筆伐一般。
白川悠從來不在媒體,公眾面前表露出示弱,破防的樣子,相反,他甚至比從前開朗。
這樣的他,僅僅在面對涼亭時間的朋友蘇晨時,才會老實的吐出喪氣話。
「你最近好像累壞了啊。」
「坦白說是快累死了……還真是人怕出名豬怕壯啊。」
白川悠坦率的承認。
蘇晨也同樣坦率的感嘆:「像你這麼瀟灑的年輕人,也會因為網絡的惡意中傷而煩悶?說實話我有點意外。」
「當然會了。」
白川悠有氣無力的一笑。
隔天早晨。
蘇晨再次老樣子,繞了點路來到涼亭。
卻很驚訝的發現,老朋友居然沒在老地方等他。
——原來這傢伙也會有晴天不來的時候啊。
蘇晨沒多想。
但……
一周以後,當他再次連續幾天去涼亭,都沒遇到白川悠時,才意識到不對。
打了電話過去。
不打不知道,一打嚇一跳。
對方居然住進了醫院。
白川悠身體本來就不好,最近因為無狀態的寫作而心力憔悴。
他正是在一周前回家的路上吐血的。
當蘇晨晚上忙完後去探病時,發現白川悠把筆記本電腦帶進病房寫小說。
沒想到對方比想像的更加有精神,這讓蘇晨微微放心。
然而,白川悠臉上掛著平靜的不像樣子的微笑,跟他這樣說道:
「蘇晨先生,我好像快要死了。」
胰腺癌晚期。
白川悠的生命大概只剩短短几個月。
沉重的事實把蘇晨嚇了一跳。
對方的小說目前這一卷是完結卷,重要的轉折情節。
作家寫出來的文字,一般都和自身情況息息相關。
比如一部作品完結的那天,如果作者心情不錯,可能會寫個圓滿結局。
如果作者心情憂鬱,又恰逢雨天,可能會給個帶點文藝氣息憂傷結局。
如果作者危在旦夕,得了絕症命不久矣……
那麼字裡行間不帶主觀情緒是不可能的。
所以,蘇晨很清楚的知道。
白川悠躺在病床上,嘔心瀝血,不惜與病魔戰鬥,也要寫出來的小說,換來的是讀者前所未有的辱罵和攻擊。
因為最近的內容比起一開始的內容,太過沉悶,太過枯燥,讓人看的很不爽。
「作者想表達個什麼東西?」
「完全不懂,開篇那麼歡樂的劇情,現在這麼沉重給誰看?」
「唉,現在的新人,稍稍出名點就開始製造糞作了。」
「純路人,不吹不黑,再看這本小說我是傻逼。」
「作者去死吧!碼字之前不過腦的嗎?」
「真的,滾回去吃翔吧,寫不好腰斬也比死吊著恰爛錢強。」
一些根本沒有看過多少小說內容的人,瞄了眼書評區所謂的「神農」發言後,就戾氣十足的,一起來對作者加以批評嘲笑,人身攻擊等。
「還真是讓人喪氣啊,尤其是最後兩條評論,對現在的我打擊真的很大……」
白川悠向前來探病的蘇晨,像是自言自語一樣袒露心聲。
「小說家還真是活受罪的職業啊,蘇晨先生。」
「沒有鋼筋鐵骨般的大神經,就是玻璃心,無法面不改色接受讀者全盤建議的,就被抨擊的不配活著……」
「我越是滿懷誠意的去面對故事,社會,公眾,人群……和他們的關係就越是疏離。」
「越是據理直爭,就越遭到他們的冷眼嘲笑。」
「讀者和作者究竟的概念……我真的……已經搞不懂了。」
身上插著好幾根管子,讓人看了於心不忍的,只有二十五歲的年輕人,在病床上如是念叨著。
蘇晨不知道該答什麼話好。
生怕刺激到對方不穩定的情緒,只好沉默。
當天晚上,白川悠在病床上失去意識,昏迷了整整一個月。
直到殘破落寞的秋臨至,才醒來。
蘇晨再次來探病時,已經是十月的國慶那會。
身體幾乎動不了,只能動動嘴皮子的白川悠,誠懇的拜託他一件事。
——完成他現在連載的這部小說。
當然,方法就是利用意識尚存的短暫時間,向蘇晨傳達出要寫的稿子。
由白川悠口述內容,他來碼字。
蘇晨雖然很不忍,但還是點頭答應。
於是,他開始幫這位二十五歲的輕小說作者,進行簡單卻又複雜的「代筆」工作。
每天抽出時間拜訪,從對方口中微弱的聲音,得知小說的後續內容……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約兩個月的時間。
等到所有原稿大功告成後,白川悠像是睡著一樣,帶著安詳的表情閉上眼睛。
從此以後再沒有醒來過。
三天後便斷氣了。
十二月的某天。
比誰都更加明悟出眾的輕小說家——白川悠走完了他的一生。
……
白川悠的葬禮只有親人和極少數朋友參加,舉辦的非常低調。
以朋友身份前來送他最後一程的,竟只有蘇晨一人。
摘下帽子,看著在白色花朵簇擁下長眠的白川悠,蘇晨頗為悲傷。
作品完成後。
根據讀者們的評論表示,最終卷的反轉出乎意料的好看。
很多讀者對此發出衷心的讚賞。
「最終卷還挺有意思的啊。」
「白川老賊這波可以。」
「完結撒花!」
「希望故事中所有人物都能得到幸福。」
「白川老賊新書能不能gkd,你的文風我很喜歡,等著你新作呢!」
像這種。
善意的讀者呼聲,壓過了那些惡意中傷與惡意批判。
甚至還有許多讀者意猶未盡,對新作抱有很高的期待。
但是很可惜。
等待著這群人的,不是年輕作家白川悠的新書……只有一則令人扼腕的訃告罷了。
在癌症期間完成的作品,成為他的遺作。
蘇晨停留在白川悠的遺容面前,以顫抖的聲音告別:
「悠,你就好好的休息吧……真的辛苦你了。」
就這樣,他與這位方才認識一年不到的年輕作家朋友,以死亡作為界限告別。
……
參加過葬禮,正欲離開時。
蘇晨被一位奇怪的女人叫住。
「你是?」
他望著女人。
女人一頭白色的髮絲十分矚目,一身從容淡定之氣,外貌給人的感覺,既像是滄桑的老者,又像稚嫩的孩童。
「我想你用不著這麼傷心。」
她輕輕拍了拍蘇晨的肩膀,沖他露出微笑,神情自若,仿佛看透一切。
蘇晨被她的目光看的很不舒服,逃不開那種笑容。
他有種強烈的直覺——自己在對方眼裡,可能就是一算數遲鈍的小學生。
「白川悠並沒有死,倒不如說恰恰相反,他和你的情況一樣。」女人自顧自的說著。
「和我一樣?」蘇晨一愣。
「是的,」女人繼續說,「你們都是故事的主人公,你是這個世界的主人公,而他,是下個世界的主人公。」
「主人公?什麼亂七八糟的?」
蘇晨一頭霧水的問,「你是誰啊?」
「我是故事的作者,你們都只是我筆下的主人公……」
女人說完,不知從什麼地方拿出一本書,遞給蘇晨。
「這便是你的故事。」
「我的故事?」
蘇晨錯愕的垂眼一看。
深藍色的封面上排列著數個大字。
——如果能當文抄大佬就好了。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