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您的堂兄嗎?」
白雪嵐冷冷道:」他能不論遠近親疏,我也只能不論遠近親疏了。」
這一刻,白雪嵐正義的形象,在兩個婦人心裡的光輝高大,實在無言語可形容。
張媽感動之下,哭得更是說不清話,只斷斷續續道:」白總長,我……我們家小少爺就全拜託您了,我以後日日為你燒高香,求菩薩保佑你公侯萬代……」
宣代雲也哽咽著說:」您大人不計小人過,為了懷風……這樣的……」
斷了斷,竟不知道怎麼往下接,好一會,才幽幽地說:」白總長,您是個好人,請千萬保重。我昨日……」
白雪嵐把手決斷地一擺,制止了她的話,很豪氣地說:」年太太,懷風是我的下屬,他在海關總署里一天,我總要保他一天平安,這是我份內的事。你大概以為我要借這個來要挾你,那麼,你也太小看我白雪嵐了。」
一番話,說得宣代雲滿臉通紅,自愧不已。
白雪嵐便請她們兩人稍坐,自己領著孫副官走出房門,看似要立即坐車子到總理府去,其實是去了一樓,在大門處心急地等著,頻頻遠眺。
過了許久,才瞧見前頭插著海關旗子的汽車急急地開回來。
打開門,宋壬兩手抱著一個匣子從車上下來,白雪嵐衝上前,兩隻手穩穩接了,話也來不及說,立即一臉鄭重地上樓。
救命的藥既然到了,那走廊里氣氛就格外緊張起來,德國醫生是早就待命的了,領著兩個護士帶一個實習醫生風風火火地往病房裡闖,唬得宣代雲直從床邊跳起來,瞪著眾人如臨大敵地進來,一時不敢做聲。
後來見到白雪嵐在德國醫生後面,雙手還小心翼翼捧著一個匣子,宣代雲就知道藥弄到了,又驚又喜地問:」呀!您真的要了來?」
白雪嵐臉上一絲表情也沒有,只朝她一頜首,就沒再看她。
這一邊,醫生和護士都忙起來,又開匣子,又開藥,又弄蒸餾水,又弄針管,看得人眼花繚亂,不敢輕舉妄動。
宣代雲和張媽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一邊擔心宣懷風狀況,一邊又很怕自己礙著搶救的事。
孫副官趁機把她們請出了病房。
到了走廊上,孫副官低聲說:」年太太,這一次宣副官真是吉人天相。您不知道,我們總長几乎闖了大禍才要到這盤尼西林呢,以後還不知道怎麼個後果。」
白雪嵐拿到盤尼西林,其實是偽造了總理批文的,說出去也是重罪。
所以孫副官的話,倒也不全是假話。
宣代雲剛剛看見白雪嵐進來,身後跟著幾個臉色鐵青的背著槍的護兵,很是嚴重的樣子,聽見孫副官這麼一說,更信了十分,又感激又擔心,忐忑地說:」白總長惹惱了總理嗎?這可怎麼辦?」
「總理畢竟是總理,要打要罰,我們總長也只能挨著。」孫副官嘆著氣搖了搖頭,忽然道:」不過,年太太,我私下求您一件事,希望您能夠答允。」
宣代雲說:」您請說,只要我力所能及。」
孫副官說:」這一陣子,還請您放心讓宣副官靜養,不要過來探望。病情好轉,我親自給您府上電話匯報,您看如何?」
宣代雲問:」這是為什麼?」
孫副官看看左右,把聲音壓了壓,才說:」最近有人在白總理跟前,提起年處長的一些所為,很是進了一些讒言,似乎還牽涉到金錢上的操守。沒想到今天總長去求情,白總理忽然想起這個來,問這個宣副官,是不是和那位年處長有什麼關係?白總長自然竭力為宣副官作保,說雖然是親戚,但並不大來往,總算去了總理一點疑心。不過,依我看,這種要命的時候,宣副官又在傷中,還是暫時和年家關係不要太密切的好,最好是連您也少往來,大家且過一過清淨日子。等事情過去了,總長自然會替你們慢慢周旋。」
宣代雲著實吃了一驚。
年亮富自從當了處長,手頭闊綽了不止十倍,她是知道的,心裡也覺得他花錢如流水,很是古怪。
現在看來,果然不妥。
要是連總理也聽聞了風聲,豈不性質嚴重?
這樣一看,昨日這般得罪白雪嵐,真是鼠目寸光的舉動,非常不該。
現在不但弟弟的性命,要人家花大功夫搶救回來,就連自己那不爭氣的丈夫,恐怕也指望他照拂一二。
想到這裡,宣代雲膽氣先怯了幾分,便十分的善聽善納起來,點頭道:」您說的,當然都是很有道理的。」
張媽忍不住小聲道:」我不懂,那怎麼我們就不能來瞧小少爺了?」
宣代雲瞪她一眼,說:」官場上的事,連我都不敢說懂,你又插什麼嘴?」
張媽只好訥訥地閉了嘴。
第二十三章
其實此時此刻,病房那頭,也不過是打一針的功夫。
白雪嵐面上強做鎮定,眼睛一眨也不敢眨,盯著醫生把那貴比黃金的盤尼西林注進去,忽然問:」這就好了?」
德國醫生現在,已經知道他是很性急的人,微笑道:」你,不用急。」
把空針筒放一邊,讓護士們去收拾,拍拍白雪嵐的肩膀,說:」你,陪陪他。」
白雪嵐瞧他的神色,似乎輕鬆得很,不禁心裡也覺得鬆了一點,等護士們都收拾好了,說:」你們出去吧,這裡我照顧著。」
那幾個護士,見他一會功夫就弄來了極難到手的盤尼西林,還是一口氣的十支,便證實了這人在政府里很有分量,語氣更為恭敬了,說:」您親自照顧嗎?那我們可就偷一會懶了。不過,他現在燒未退,這額頭上的小毛巾是不斷要換的。您曉得怎麼換嗎?」
白雪嵐說:」我曉得。」
護士見他這樣堅持,便倒了一盆涼水來,擱在床邊,又在盆邊上搭了兩條乾淨的小毛巾,就都出去了。
不一會,病房裡只剩下他們兩人。
四周一安靜,彼此之間的距離,仿佛一下子拉近了許多,白雪嵐無端地,心就狠狠地跳起來。他湊過去,仔細看了看宣懷風的臉色,雙頰還是殷紅,不知道是不是那盤尼西林給予的心理上的安慰,他覺得那殷紅可愛多了,不再是病危時的不祥的紅。
如此接近地細看,真是眉目如畫,一點瑕疵也沒有。
白雪嵐正出著神,唇上卻忽然感覺一片柔軟溫熱。
這才知道湊得太近,居然偷親了宣懷風一口,心裡暗道,趁人之危,這樣可真不好,懷風要是知道了,一定又要板起臉的。
不過,只要他平平安安待在身邊,就算板著臉,那也是美事一樁。
而且,他現在正睡著,怎麼又會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
只是,如果愛一個人,而又要在他面前裝一個假面目,耍各種的伎倆,這愛情要如何產生呢?
白雪嵐暗暗回想,自己在宣懷風跟前,可是灑下不少欺騙的種子的。
例如,年宅那一天晚上,明明是自己,宣懷風到現在,恐怕還以為那是林奇駿。
又例如,那天宣懷風請假出門,自己為了拖著不讓他出門,在被窩裡放了暖水袋,裝作發高燒熱得渾身發燙。
可是,撒謊又未必就是壞事。
譬如現在,如果懷風也不過是撒了個謊,只是在被窩裡藏了暖水袋,自己豈不高興壞了?
白雪嵐忍不住把手探進去,摸了摸。
當然是沒摸著熱水袋,只觸到懷風身上的衣物和一點肌膚,柔滑得熱熱的羊脂似的。
陪病人是件很苦悶的事,但對於白雪嵐來說,時間也不知道是怎麼過的。一邊,一條接一條地換著額頭上漸漸溫熱的毛巾,另一邊,放任著腦袋裡稀奇古怪,傻裡傻氣的想法,那時間就說快不快,說慢不慢地過去,仿佛在混沌中悠悠蕩過一艘失了舵的船。
而他,就坐在船頭,痴痴地等著。
這樣浮浮沉沉,總算等到病床上的宣懷風,若有似無地嗯了一聲。
「懷風!」
白雪嵐立即就精神了,伏下頭靠得近近的,大掌撫著他的臉,問:」你醒了嗎?」溺愛地一笑。
宣懷風緩緩轉了轉眼珠,沙啞著小聲說:」渴極了。」
白雪嵐忙去窗邊的小茶几上取了一杯涼水,只是宣懷風躺著,那玻璃杯稍一斜,水就亂淌,白雪嵐怕嗆到宣懷風,又去找勺子。
茶几上倒是預備著一個勺子,卻很不好使,取了一勺水,送的時候略不小心,就滴了一滴在宣懷風頰上。
宣懷風反倒覺得有趣,微微地笑,
白雪嵐自他醒來,就開心得很,又見他笑,心更快活得會飛似的,頓時那失了舵的精氣神都回來了,渾身似乎有了使不完的勁,故意凶凶地瞪他一眼:」你笑什麼?是笑話我笨嗎?這可要罰你。」
把嘴咬在玻璃杯邊緣,含了一口水,然後也不管宣懷風同不同意,唇抵著唇,送到宣懷風嘴裡。
宣懷風雖然覺得這樣的舉動,未必太驚世駭俗,但白雪嵐這人做事,倒沒幾件不是驚世駭俗的,況且喉嚨里渴得燒著了似的,便受了這一口。
白雪嵐想不到他這樣乖,喜出望外,笑道:」用這種科學又經濟的方法來餵病人喝水,真是再好不過。來,我再餵你幾口。」
他一雀躍起來,那脾氣就像小孩子似的,也不考慮對方願不願意配合。
宣懷風被餵了好幾口,趁著喘氣的功夫說:」等等,我問你……」
不等說完,白雪嵐又抵住唇,餵了他一口,這才愜意地問:」你要問什麼?」
宣懷風不過是為了讓他停下才隨便說的,想了一會,才道:」你說這種方法經濟,我猜大概是說不會浪費,把水弄得亂淌。不過何以就科學了呢?」
白雪嵐失笑:」你這一醒過來,倒成了個學究了?這個我可以作答
。外國報紙上說,原來人的口水,是有消毒的功效的,既然如此,我就先借我的口,給水消消毒,再渡給你。從此推論下來,要是以後吃飯,我也先給你消消毒……」
宣懷風聽得直露出嫌惡的表情,說:」夠了夠了,你倒越說越高興。」
白雪嵐說:」好,這話題我們略過不表。我看看你的燒退了一點沒有?」把宣懷風額上已經滑了一點位置的毛巾掀開,手背按在額頭上停著。
宣懷風問:」我發燒了嗎?」
白雪嵐說:」是的,早上燒得厲害,你人都昏沉了。現在還有點燒,不過比早上好多了。盤尼西林真是好藥。你還覺得哪裡不舒服嗎?」
宣懷風說:」你這麼一說,我果然覺得骨頭裡面有點疼。頭倒沒有昨天那麼暈。盤尼西林是什麼?」
白雪嵐說:」難得,連你這個喝過洋墨水的也沒有聽過嗎?這是外國人發明的新藥,專治外傷感染,療效真是驚人,你這樣的高燒,一針下去,幾個鐘頭就開始退燒了。可惜,我們中國沒能制出這個,都要和外國人買。不然,我山東老家的軍隊裡,因為這傷口感染死的人多著呢,如果能有幾萬支盤尼西林,可真是活人無數。」
宣懷風便又微微一笑。
白雪嵐問:」你又笑什麼?覺得我在說傻話嗎?」
宣懷風說:」你這個人,疑心病太重了,我笑一笑,為什麼就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