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節

2024-08-30 02:57:19 作者: 風弄
  義了。

  反而兩相安靜。

  一時間默默無語。

  人既是容易忘記的動物,又是最容易記起的動物。

  剛才槍林彈雨中,他們把先前的爭吵鬥氣忘得一絲痕跡也不留,此刻默默相對,那過往的不愉快卻像經了發酵,不但回來了,而且很是鮮明。

  為了林奇駿而打響的冷戰。

  讓人心冷意冷的絕情話。

  欲和好而被拒絕。

  小花廳里的喝酒調笑。

  還有,昨夜那不倫不類,近乎無賴的大醉。

  安靜就如無形的蜘蛛絲,纏繞著白雪嵐,儘管他的心如鋼鐵,能眼也不眨地連殺六人,但這一刻安靜,卻足以讓他鋼鐵般的心沉重,而且不安。

  一瞬間他甚至有點臉紅,羞愧於驚覺自己做了許多不好的事。

  費盡了心血去求一個人的愛情。

  既然蒙天所賜,得到了,他應該小心翼翼的,應該如對待眼珠子一樣愛惜的。

  那他為什麼要為了一個廢物般的林奇駿,去惱宣懷風?去讓宣懷風受委屈呢?

  區區一個大興洋行,在他白雪嵐眼裡,算什麼玩意兒。

  拿一萬個修理大興洋行的機會,也比不過宣懷風一刻的高興。

  白雪嵐忽然明白自己是不會數學的,這多麼簡單的一道題,竟不會做了。

  可是,他愛的人心思何等敏感,他說的那些污人耳朵的話,恐怕宣懷風一輩子也不會忘記了。

  白雪嵐正想得惶恐,卻感覺一隻手伸過來。

  他抬起頭,看見宣懷風也正抬眼瞧著他。

  宣懷風卻沒說出興師問罪的話來,握了他的手,微笑著問:「你還要生我的氣嗎?」

  黑潤的眼珠,彷佛好強而美好的小鹿一樣晶瑩剔透,沒有一絲雜質。

  白雪嵐的心一顫,陡然融化在這片清澈的眼神中了。

  有什麼在他血液里分離出來,那彷佛就是人靈魂中最輕最柔軟的部分,那部分帶著他飄開,遠離了亂世所有的冷硬和腥味。

  不僅僅是快樂。

  那是遠遠超出於快樂的東西。

  他這些年要找的,就在那麼一句微笑著說出的話中找到了。

  白雪嵐五指微微發顫,把臉靠過去。

  宣懷風誤會了他的意思,紅著臉,把唇輕輕送上去。

  這是極妙的誤會,白雪嵐也沒有解釋的打算,順理成章地唇貼上唇,溫柔、深入地吻著。

  舌和舌之間敏感的摩擦,讓身體裡泛起一陣陣甜美蕩漾。

  於是,便了悟。

  這人是他的。

  就算和他吵嘴,和他生氣,仍是他的。

  就像他當初那樣,氣憤著,痛恨著,咬牙啟齒著,甚至落了淚,卻仍是不離不棄。

  這一刻,白雪嵐明白過來。

  他再也,用不著嫉妒誰了。

  ◇◆◇

  離開醫院前,宣懷風還特意要求去看看宋壬,對白雪嵐說:「別和我說什麼這是護兵的責任。我只知道他救了我的命,要是沒有他,你今天未必能見到我。」

  白雪嵐說:「要見他也不是難事。不過你的腳腫成這樣,怎麼走路呢?真要見,我抱著你去吧。」

  宣懷風臉皮頓時有些紅了,攔著說:「我還不至於不能走路。我求求你,給我留點面子,在人前只攙我一把就好。」

  白雪嵐便笑了,說:「既然是求,那我答允了,回頭就要討謝禮了。」

  果然攙了宣懷風,到另一間外科病房去看宋壬。

  宋壬不愧是老兵油子,中的兩顆子彈,並不在要緊處,宣懷風去時,宋壬傷口已經包紮好了,只是暫時行動不便。

  宣懷風著實說了幾句感謝的話,倒弄得宋壬不好意思,脹紅了臉說:「分內事,分內事。」

  白雪嵐說:「誇獎算什麼?等你回公館,只等著我賞你好東西吧。」

  轉頭對宣懷風說:「人也看過了,你也該放心了。我知道他這大漢子,幾天就仍舊生龍活虎了。來吧,隨我回家。」


  宣懷風聽他最後一句,心裡很是燙貼,很溫順地在他攙扶下上了汽車。

  一路上,兩人都手握著手,看窗外景物飛一般地倒退,像褪色的照片一張張在眼前掠過。

  彼此都明白,他們之間的感情,再不和往日相同了。

  那又是另一種境界。

  宣懷風朝窗外看著,忽然低聲說:「看。」

  白雪嵐湊過去,朝他指的天上看。

  天幕如一幅潔淨的絲絨,帶著淺淺藍色,鑲著極美麗的黃色金邊,各種形狀的雲在那淺藍中自在地飄著。

  白雪嵐說:「這是我見過的最美的黃昏。」

  宣懷風指頭往上,說:「那朵雲,我看很像你。」

  白雪嵐說:「雲都是無常態的,你心裡想著誰,它就像誰。」

  宣懷風微微一笑,算是默認了。

  回到公館,白雪嵐親自把宣懷風攙回房裡,孫副官就找上來了。

  他今天一早就去了海關衙門辦事,竟未能適逢其會,後來聽說宣懷風出了事,總長領著人殺氣騰騰出城去了,才匆匆從海關衙門趕回來幫忙料理,進門來見了白雪嵐,就說:「我竟是嚇出一身汗呢,幸虧總長和宣副官都平安回來了。這是吉人自有天相。」

  白雪嵐笑道:「去他的天相。要不是手裡有這麼多把槍,早讓別人料理了去。堂兄還總說我當了總長,不該弄這麼多條私槍在公館裡,這次算派上了用場,看他以後怎麼說嘴。」

  接著,又問:「林子裡的事辦得怎麼樣了?」

  孫副官便用眼角掃了掃宣懷風。

  白雪嵐說:「別顧忌他,他懂我的。」

  孫副官說:「不管是頑抗的還是投降的,通通都殺了。屍體收集到一塊,全送到警察廳,報的是城外綁票的土匪。」

  白雪嵐說:「嗯,這是按著我的意思辦的。那些廣東軍,現在政府要籠絡他們,處處給他們方便,以致比螃蟹還橫了。耍這種不入流的花招,以為我會忌憚。我偏不留餘地,硬栽他們一個匪字,殺他們一個鮮血橫流。還有,那姓展的呢?弄死了沒有?」

  孫副官說:「那人很狡猾,又有手下冒死為他拖延,讓他逃了。」

  白雪嵐臉色沉下來。

  宣懷風嘆了一口氣,說:「所以我開始勸你不要殺人。俘虜了那些人,帶到警察廳就是活證,我再做個證人,起碼可以指證展露昭的綁架罪。現在你把人殺了,事情卻不能揭了。只能白白放過他。」

  孫副官說:「宣副官,這件事,你想得天真了。警察廳現在和廣東軍穿一條褲子,俘虜送過去,恐怕立即釋放呢。就算真的立案調查,那也是鏡中花水中月,恐怕還把你這個證人繞進去。現在的法律系統,是完全無用的。倒不如總長那樣痛快,殺一個算一個,起碼少兩桿槍對著我們。」

  白雪嵐牙齒輕輕一磨,「那些兔崽子,只有見到血,才知道厲害。」

  孫副官說:「還有一個俘虜……」

  白雪嵐問:「怎麼有俘虜,不是說了不留活口嗎?」

  孫副官便又把眼瞅了宣懷風一下,低聲說:「這個,是宣副官的弟弟。」

  宣懷風一驚,問:「你抓了我三弟嗎?」

  孫副官點頭,說:「就是他掩護展露昭逃走。結果展露昭逃了,我們就活抓了他。」

  白雪嵐冷笑道:「姓展的也配得一個忠臣?好,我成全他這份忠心,現在就結果他。」

  宣懷風忙道:「慢著!」

  急得要從床上下來。

  白雪嵐攔住他,要他躺回床上,說:「就知道你又犯濫好人的毛病。婦人之仁。」

  宣懷風因被他攔了,反抓著他的胳膊說:「我是婦人之仁,但我知道你是能下狠手的。只我必須和你說一句,那個不管怎麼樣,是我親弟弟,我要是任他出了事故,以後死了也不好見我天上的父親。」

  白雪嵐說:「又不是一個媽,怎麼算親弟弟?」

  宣懷風反問:「彼此同一個父親,那一半的血緣,就不算血緣了嗎?」

  白雪嵐見他為了一個下三濫的宣懷抿,要和自己頂嘴,便有些不滿意了,冷冷地道:「那你說說,你是怎麼落得被人拿槍在野林子裡,像落難的動物一樣驅趕的呢?也許你還要幫他狡辯,說這些事,他並不知情。」

  宣懷風現在,在心裡實在是把白雪嵐看得很重的,見他冷下臉,露出不高興的樣子,不由自主地和緩了態度,想了想,懇切地說:「對不住,我知道你的意思,到底是為了他讓我吃虧,你才不肯放過他。我並不為他分辯什麼。今天的事,他充當了不光彩的角色,這我也不得不承認。但他活生生落到你手上,難道你要我這個當哥哥的,眼看著他失掉性命嗎?在你眼裡,他或許一無是處,很是可殺。但我卻是和他一起長大,小時候,他也跟在我後面跑,在花園裡抓蛐蛐兒,口口聲聲地叫我二哥……」

  他一邊說著,一邊把白雪嵐的手漸漸握緊了,像要抓住什麼能扶持他的東西一樣,抬頭看著白雪嵐的眼睛,低聲說:「我知道他不學好,也是痛心的。」

  白雪嵐被那雙溫軟的黑眸注視著,縱是百鍊鋼,也禁不住成了繞指柔。

  他先前為了一個林奇駿,和宣懷風鬧了生分,正大為後悔。

  現在吸取教訓,當然不肯再為一個宣懷抿,和剛剛和好的宣懷風再鬧一場。

  何況,天底下的路又不是只有一條。

  白雪嵐嘆了一口氣,說:「好罷。我只能聽你的。不過,總不能叫我就這樣釋放他吧。」

  宣懷風說:「我只是要你不要殺他。」

  白雪嵐問:「那我審問一番,讓他把罪行招供了,再把他送去警察廳,如何?」

  宣懷風說:「這樣可以。他能得到政府的審判,如果真是他犯下的罪,要他去補償,那我也無可奈何了。不過,你不怕他攀咬出你的事來嗎?」

  白雪嵐說:「這個我自然有法子。」

  他轉頭對孫副官說:「你先把那人關押起來,等我有空了,要審問一下。」

  孫副官應了,事情匯報完畢,便知道不該阻礙眼前這兩位獨處的時光了。

  走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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