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節

2024-08-30 02:57:51 作者: 風弄
  理!你弟弟做出這種事,又不是我慫恿的,怎麼把罪名安到我頭上?白總長有權有勢,你一個婦人,管不著他。你弟弟和男人不三不四,那是他不爭氣,怨不著別人。可是,你是我年家的人,如今我們年家,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你不能不管!」

  宣代雲手指都在抖著,氣極道,「你還說?你還說!年亮富,你還是不是人?」

  年亮富豁出去了,伸著脖子叫道,「你弟弟做的好事,如何倒是我不是人了?他現在已經不乾不淨了,你就算有觀音菩薩淨水瓶里的聖水,能把他洗乾淨?我的命也太苦了!你把我唯一的一個兒子,給生生弄沒了,我說過你一個字?誰知道,你一點也不念我的好,如今我的前程,你也要生生地毀掉!究竟是我不是人,還是你不是人?」

  宣代雲只拿手指著他,氣得聲音顫抖,「你不是人……你不是人……」

  衝上前,要和年亮富撕扯。

  年亮富當然不肯和這瘋狂的女人相鬥,猛地往側邊一跳,宣代雲沒撲到年亮富,反而一跤跌在地上。

  她摔了跤,也不起來,就伏在地上,把臉埋在手掌里,傷痛萬分地大哭起來。

  然而,年亮富的膽氣,總是很快用完的,看見宣代雲跌倒大哭,忽然又畏懼起來。

  如今他身家性命,全維繫在他老婆身上,吵架雖然能得一時的痛快,但從現實看來,沒了白總長最寵愛副官的姐姐,給自己做助力,自己的未來,是大大的堪憂。

  幸虧他是極能轉彎的人,心裡一想明白,已經把剛才對罵的氣焰都馬上消停了,換了一副嘴臉,口裡驚叫著,「太太,你怎麼?怎麼摔著了?」

  趕過去,把宣代雲從地上扶起來,讓到一張座椅上。

  宣代雲髮髻散亂,眼中含淚地喘著氣,順手就給他狠狠一耳光。

  年亮富捂著左臉,苦笑道,「太太,你這脾氣……得了,我剛才說錯話了,我給你賠禮道歉。只是太太,你也想一想,你這樣激烈的性格,有什麼好處呢?我是你的丈夫,不能得你的喜歡,那是我沒本事。你的親弟弟,你這樣堅定的要和他生分。還有一個張媽,素日我看她對你很盡心,你不高興了,罵她一頓,現在她在她那小房間裡,日日夜夜地哭呢。這樣眾叛親離,難道你還不覺悟嗎?太太,我只真心為著你好,才說這些話。你要是不願意聽,我以後也就不說了。」

  宣代雲大鬧一場,渾身的力氣,仿佛抽空了一般,對著這樣無恥的人,連舉起手來,再打兩個耳光的心思都沒有了。

  坐在椅上,只管沉默著。她剛才哭得很厲害,然後一起來,仿佛不想讓丈夫看見自己這不值錢的淚一般,就遏然而止了。

  眼眶一陣一陣的,發著酸酸的熱,而沒有淚再流出。然而,這種沒有眼淚的心酸,才是真的心酸到了極點。

  年亮富還在她身邊團團轉著,殷切地慰問說,「太太,你到底怎麼個主意?依我說,你還是見一見。你畢竟,只有這麼一個親弟弟,你說是不是?」

  宣代雲似聽不見他說話,坐著發愣。

  愣了許久,她才說,「你幫我,把張媽叫過來。」

  年亮富奇道,「張媽?不是叫懷風嗎?」

  宣代雲冷冷說,「讓你叫,你就叫。」

  年亮富唯恐她又要發作,忙道,「好好好,我這就去叫。」

  便真的去了。

  不一會,年亮富就帶著張媽到了宣代雲的屋子裡。

  張媽這幾日憂思煩惱,雙眼紅腫,憔悴許多,頭上多出許多白髮來,像一下子老了十幾歲,到了屋裡,叫了一聲「小姐」,聲音已經帶了哽咽。

  宣代雲看她這模樣,也是一陣難過。

  宣代雲招手叫她到身邊來,幽幽地說,「我前兩天,和你說的那些事,你想明白了嗎?」

  張媽一手抹著眼淚,悲悲切切地說,「我想來想去,還是想不明白。小少爺那樣的人,怎麼會喜歡……喜歡……這裡頭,沒有一點道理。只有不要臉的戲子才做這勾當,小少爺,他是讀過書的人呀。小姐的這些話,我不能信。一定有什麼委屈了他的地方。可是,小姐不肯見小少爺,又不讓我見小少爺,我這心裡……就像在熬油一樣的熬……」

  宣代雲嘆了一口氣問,「就連你,也覺得我是太無情了?」

  張媽說,「我知道什麼無情不無情的?我只是想,太太就生了你們兩個,有什麼誤會,總要面對面說清楚。小少爺就算一時做了糊塗事,他是失了父母的人,小姐你這做姐姐的不教導他,還有誰教導他?你這樣丟開手,他就太可憐了。我的小少爺,我可憐的小少爺……」


  她又哭起來,半白半灰的一頭亂髮,不斷顫抖,臉上都是眼淚,就直接用髒髒的袖子擦。

  宣代雲連嘆了幾口氣,把腋下一條雪白的手絹摘下來,遞給她擦眼淚。

  年亮富一直在旁邊看著,見宣代雲的態度,似乎有所軟化,心裡欣喜若狂,又不敢莽撞,湊上一點,小心翼翼地問,「太太,懷風還在外頭站著,不如,我叫他進來?」

  眼含期待地看著宣代雲。

  宣代雲沉吟著,把頭搖了搖。

  年亮富滿懷的期望,頓時沉甸甸地墜下去,臉頰上的肥肉痛苦地一扭。

  宣代雲輕輕說,「我的心情,也要平復平復。你叫他下午兩點鐘,吃過了飯,再到我這兒來吧。」

  此言一出,年亮富像中了一個大獎,高興得差點跳起來,轉身就跑到小院外頭,找到他親愛的小舅子,大聲報喜說,「懷風!好消息!你姐姐叫你下午兩點鐘,吃過了飯,到裡面去見她!哎哎,可費了我老大的勁,唾沫都用了兩大杯。這一次,你可欠我一個大人情。」

  宣懷風乍然得聽如此的好消息,驚喜之下,反怔了好一會,眼睛裡的神色,慢慢生動起來,忙向年亮富道謝。

  又有些忐忑不安地,打聽宣代雲如今的態度。

  年亮富嘆氣說,「為了給你說好話,我可沒少挨罵。她說我不是人呢。不過呢,好歹我們是夫妻,夫為妻綱,她算是把我的話聽進去了。其實,既然她嫁到了年家,就是年家的人,何苦去管宣家的事?我看白總長,待人還是很厚道的。如今這社會,開放得實在厲害,也不止你一二人。」

  宣懷風臉紅耳赤,心底又有憧憬欣喜地火焰,在小小地躍動。

  姐姐總算肯和自己見面,雖不能說金石已開,但畢竟有所進展。

  他和白雪嵐的結合,最畏懼的,就是沒有至親的祝福。

  如果可以圓滿解決,那他也就別無所求了。

  年亮富經歷這麼多曲折,終於可以和小舅子和顏悅色地談一談,豈有不抓緊機會的?為自己表了一番功,年亮富就試探著問,「懷風,最近海關整頓,你都知道吧?」

  宣懷風早和白雪嵐商量過對年亮富的處置,當然也料想著年亮富會來找自己討情,關於這個,白雪嵐和他是早談好了應對的方法的。

  所以年亮富一試探,宣懷風就已經明白了,沉吟著說,「我知道這整頓的事。姐夫那邊一些問題,我大體上是了解的,已經和總長提了。」

  年亮富緊張地問,「白總長怎麼個意見?」宣懷風在年亮富肩上,輕輕拍了拍,說,「姐夫明天,去見一見總長吧。你就說,是我叫你去的,他會抽空和你見一見的。」

  年亮富再要往下問,宣懷風就不肯再多嘴了。

  他只盼著下午兩點到來,去見他姐姐。

  因為已經得到見面的允許,也不用在院牆外呆站了,聽差便請宣懷風到小內廳里用飯,年亮富為了巴結這有勢力的小舅子,吩咐廚房做了幾道好菜,送上一壺好酒,年亮富親自把盞相陪。

  宣懷風心心念念想的,只有等一下姐弟見面的事,如何和姐姐解釋,如何向姐姐表白自己的心跡,哪有半點食慾。

  被年亮富再三催著,是隨便吃了兩口菜,就放了筷子,酒更是一口不肯飲。

  等著分針一格格過去,總算等到差不多兩點,宣懷風仿佛去見大總統似的,把衣服好好整理一番,才小心翼翼地跨進宣代雲的小院。

  第十一章

  宣代雲已經在等著他。

  張媽已經給她重新梳過頭髮,髮鬢上服服帖帖,一縷不亂,衣裳也換了一套乾淨的。

  她平日喜歡鮮艷,今天挑的,卻完全是端莊的素色。

  往椅上端端正正的一坐,一雙因為哭過的微腫未消的杏形眼睛,便流露出一種令人不敢小覷的威嚴來。宣懷風進了屋子,抬頭一看,他姐姐坐在上頭。

  張媽兩手揪著圍裙邊,在他姐姐身後站著,只拿一雙充滿期待不安的眼睛,打量著宣懷風。眼前設起了一桌香案,香案上面,供著一張發黃的半身照片,那音容笑貌,正是宣家姐弟早逝的母親--宣夫人。

  年亮富也跟在宣懷風身後進來。

  宣代雲見了,對年亮富說,「你出去。」

  年亮富訕笑道,「你們姐弟要和解了,就立即把我這當中間人的,丟到牆外頭去嗎?這可不大好。」


  宣代雲冷著臉說,「這是我宣家的事,不要外人摻和。你不走是嗎?那好,我走。」

  手按在椅子扶手上,作勢要站起來。

  年亮富絕不肯這種時候,把大好局面給破壞了,立即做出很退讓的態度,擺著手笑道,「好好好,我不摻和。你們姐弟有悄悄話,你們說罷。唉,這年頭,哪有男人能強得過自己的太太?不過怕老婆呢,其實是好事。」

  一邊搖頭晃腦地感嘆,一邊痛快地走了。等他走了,宣懷風才走前一步,輕輕叫了一聲,「姐姐。」

  宣代雲的視線,卻沒有看他的臉,而是盯著香案上的舊照片,說,「懷風,你在母親跟前跪下。」

  宣懷風便在他母親的照片面前,老老實實地跪了。

  宣代雲說,「你我都是失了父母的人,在這世上,相依為命。如今你的所作所為,把我的心傷透了。我不想見你,只因為我一見你,一想到你對我說的那些話,我這顆心,就像被人插了一千一萬根尖針一樣的痛。」

  宣懷風聽著她傷心的話,十分難過,眼眶微微泛紅,說,「姐姐……」

  宣代雲說,「你先不要說,聽我把話說完。我是一個命苦的女人,父母故去,無人憐惜,苟存在這世上。你姐夫的為人,你是清楚的。我的骨血,艱難地懷了十個月,生下來就死了。你是我唯一嫡親的弟弟,我看著長大的人,我拼了命也想照顧好的人。如今姐弟不能相見,在他們那些人看來,必然說我無情。焉知我做姐姐的,要和自己的弟弟彼此不相見,是何等的心痛心傷。」

  這番話說得悲切真摯,宣懷風已經滴了淚,把上身轉過來,跪著伸過手去,把他姐姐的手握住了,嗚咽著說,「姐姐,是我不好,讓你傷心了。」

  宣代雲被這話觸動心腸,看著他的目光,一時柔和起來,說,「你知道就好。姐姐罵你打你,不見你,何嘗不傷心?何嘗不痛苦?你知道你在外頭站著,姐姐在這裡頭,就像坐在針氈上一樣。懷風,我就你這一個指望了,你可不能再這樣傷我的心。」

  姐弟兩人,一個坐著,一個跪著,淚眼相看。

  四隻手,緊緊地握在一起。

  張媽站在一旁,拿著宣代雲借給她的手絹,狠狠拭淚,結結巴巴地笑著說,「這就好,這就好……小姐,我早說了,小少爺再糊塗,也不能不聽你的話。你瞧瞧,這不就是。」

  宣代雲問宣懷風,「你聽不聽姐姐的話?」

  宣懷風很感動和姐姐重歸於好,聽見這話,心裡忽然不安起來,小心地說,「姐姐,你要我聽什麼話?」

  宣代雲說,「我不要求別的。我只要你今天,當著母親的面發誓,從今以後,你再也不和白雪嵐見面。姐姐幫你找一個好出身的清白女子,你成家立業,把我們宣家的香火好好延下去。」

  宣懷風聽見這個要求,就沉默了。

  宣代雲說,「你要是還當我是你姐姐,現在就對著母親發個毒誓。從前的事,我們再也不提。」

  宣懷風跪在地上,把頭垂了,不肯做聲。

  宣代雲臉色漸漸變了,沉聲問,「懷風,你這個態度,心裡還是執迷不悔嗎?」

  張媽忍不住過來,在宣懷風肩膀上直推,驚惶地求道,「小少爺,小少爺,你可不要犯暈。這麼樣的事,小姐都肯原諒你,你怎麼不在太太的照片前發誓?小少爺,這種說不得的事,要遭天打雷劈的。難道你以後都不娶妻生子嗎?百年之後,誰給你養老送終?我的好少爺,張媽求你了,你醒一醒,醒一醒罷!」

  宣懷風被她推得上身如小樹在風中直晃,一雙膝蓋,卻如磐石,跪著扎在了地上。

  良久,沉默著,輕輕地搖了搖頭。

  宣代雲身軀驟然一僵,一會兒,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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