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夜裡溫度降得厲害,再加上暗鴉一直懸在頭頂上,風也仿佛帶上了幾絲陰寒,骨頭縫都覺得冷。
剛過十二點,距離寅時還有兩個多小時,把陣牌之類的準備工作都做好之後,陸爻幾個人就抖抖索索地,以年輕人抗凍為理由,讓龍婆婆鍾淮南他們都到車上去吹暖氣,養養神。
方隊的人也都去了車上,周圍除了風聲,非常安靜。幾個人在廢墟旁邊找了個背風的位置,撿了不少枯樹枝,又拿玄戈的打火機點了火,就圍著火堆蹲成一圈。
「感覺我們像野人一樣。」武咸吸了吸鼻子,光頭在火光下鋥亮,他把手靠近火苗,「要是現在有個雞腿什麼的,能拿來烤一烤就好了。」
「你還真當是來冬遊野炊的?不過說起雞腿,我要求不高,有個土豆紅薯什麼的,也心滿意足。」薛緋衣被想像饞得不行,自己也蹲得離火堆近了一點,瀲灩的雙眼被火光映著,非常好看。
等全身都暖和了,他小聲開口,「來,交換情報的時間到了,小夥伴們,暢所欲言啊!」
發現都沒人說話,武咸手指蜷了蜷,眼睛專心地盯著火堆,語速很慢,「我覺得我爺爺不太對勁。」
見陸爻和薛緋衣一起看過來,他有些緊張,「他今天對我笑了好幾次。」
「……」薛緋衣有些無語,「你爺爺平時對你,到底是有多冷漠?」
「不是,你們不懂,這個情況真的很奇怪!」武咸有些著急,「我爺爺他對外人挺和藹,表情各種溫和,但是在家非常嚴厲,我爸都很怕他。」說著,聲音又低下來,「他對家裡人很少笑的,特別是對我,要做得很好很好才能被誇獎。」
發現陸爻聽得認真,他又接著道,「所以爺爺很少很少對我笑,和顏悅色一點,都會讓我開心好久。」武咸垂下眼,「可是就這麼短的時間裡,他對我笑了好幾次了。」
「讓我覺得爺爺像個假的。」說完,他咬緊了牙,心裡七上八下的,眼前一直是他爺爺的笑臉,越想心裡越發悚。
「我們都沒感覺出來,武爺爺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薛緋衣表情嚴肅起來,「說出口的話就要負責,你知道你說的話,是什麼意思嗎?」
點了頭,武咸拿樹枝戳了戳火堆,「我知道,我覺得你們可以信任,我才說出來的。」有些細節,只有朝夕相處的人,才能察覺到其中的異常,「我也形容不出來,反正就是有種……違和感。」
和薛緋衣對視了一眼,陸爻接話,「就像我之前面對假的玄戈,明明每一個細節每一個小動作都一模一樣,但就是覺得哪裡不對。」
點了頭之後又迅速搖頭,武咸嘴角動了動,到了嘴邊的話還是沒有說出來。
換了一個話題,陸爻提起了自己算出來的卦象,「回來的路上,我算了一卦,兩死四傷。」
余長生坐得很直,聽完瞬間就抬起頭,敏銳地理解到陸爻這句話的意思,「確定?」
「我算了兩次,一樣的結果。」
「我師父沒問題,」說著,他從脖子上拉了一根細繩出來,上面掛著一個玻璃圓球,「氣沒有散,師父就沒死。」
再看武咸,他的表情呆滯,手上拿著的樹枝都掉進了火堆里,喏喏道,「意思是……」臉上的血色迅速就褪盡了,他像是不知道應該怎麼反應。
「不要嚇自己。」薛緋衣拍了拍他的光頭,但也不知道應該說什麼。
余長生看向陸爻,「你的推測?」
把從武咸那裡聽到的消息重複了一遍,陸爻聲音很低,但每個字說得都很清楚,「假設已經死亡的人,是易前輩。」
見幾個人都點頭,他說了第一種可能,「武爺爺是……對立面的人,」改了措辭,陸爻看了一眼還發著呆的武咸,還是繼續道,「那麼易前輩就是被武爺爺殺了的。」
接著,陸爻說了第二種可能,「易前輩是對立面的人,被武爺爺發現了,武爺爺直接動手殺死了他。」
「但這就沒辦法解釋,易前輩為什麼現在還『活』著,和假設不相符合。」薛緋衣看著陸爻,「那第三種呢?」
「第三種就是,武爺爺通過某種方法被人控制了,殺了易前輩。或者現在的武爺爺,根本就不是武爺爺,是一個傀儡冒充的。但這種情況,就不能確定武爺爺是不是還活著。」
武咸問得艱難,「所以首先就要確定,易前輩到底還活著沒有,對嗎?」
「嗯,對。」
余長生從頭到尾都很冷靜,「我們,現在怎麼做?」
又往火堆里扔了一些枯枝樹葉進去,燒得更加旺了,火光下,陸爻眉目清晰,「我有一個想法。」
還差十分鐘到三點時,車門打開了,龍婆婆他們從車上下來。見火堆還燃著,紛紛都笑起來。
「好了,開工,把暗鴉解決就可以回去睡了。」龍婆婆招呼道,笑容溫和,「你們表現得很好,回去都買糖吃。」
薛緋衣最積極,「我不要奶糖,想要巧克力!」
「好,可以,想吃什麼給婆婆說。」說著又故作嚴肅,「不過別偷懶啊。」
暗鴉周圍的氣場變為最弱是在寅時,具體時間是凌晨三點三十分。武咸跟著他爺爺,去最後檢查一遍陣法。他是插不上話的,最多就遞遞東西擺擺陣牌。
不過這次他留心了,發現從頭到尾都是他爺爺在說話,易述點頭或者搖頭,一直沒開口。
他有些發神,爺爺的變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應該是在第一次暗鴉出現、他拿著陣牌幫忙去布陣時。
在他把陣牌放好回去,爺爺就朝著他鼓勵地笑了笑。
慢慢地落後了幾步,武咸極快地動了陣牌,又若無其事地跟了上去。
凌晨三點半,正在擦拭木劍的鐘淮南停了手上的動作,抬頭看向上空,順便給自家小徒弟上課,「你現在能看見暗鴉周圍,有一層灰色的霧吧?」
「能。」
「那就是它自身的氣場,也算是保護罩,如果保護罩很牢固,我們的攻擊就沒辦法穿透,打不到暗鴉身上,相當於是白費功夫。」說著,他拍了拍余長生的肩,「一會兒師父給你演示演示,劍砍小鳥的具體操作方法。」
龍婆婆在旁邊聽笑了,「這麼多年,長生沒有長歪,也是很不容易啊。」
鍾淮南不服,問余長生,「小徒弟,來,說說。」
「我的師父是世界上最好的師父。」余長生這句話十分順溜,明顯不是第一次說了。
「看吧,龍木棠你不要破壞我和小徒弟之間的師徒感情!」
「行行行,我不該,」龍木棠說著,手上出現了一根細線,「我先動手了。」
只見散發著光芒的細線如利箭一般直刺而上,從厚重的雲層中攜著雷光回來,在暗鴉周圍繞了數圈。被細線包圍起來的暗鴉似乎被雷電的力量影響,翅膀扇動了些許,但血紅色的眼睛還是沒有睜開,又重新安靜了下去。
與此同時,余長生拉了拉他師父的袖子,「師父。」
「叫我?」鍾淮南看過來,笑眯眯的,「什麼事兒?」
「想找你,借個東西。」
「借借借,只要師父有,都給你。」說著,他表情忽然變得忐忑,「小徒弟,說實話,你不會是要把你師母借走吧?」
「不借師母。」余長生指了指鍾淮南手上的玉扳指,「我想借這個。」
鍾淮南很利索地把玉扳指退了下來,「這東西是你師父我的寶貝,反正也不知道傳了幾代了,只要別拿去送人,什麼都好說。」一邊碎碎念,一邊把東西放到余長生的手心裡,眼神清明,「我知道你和你的小夥伴在謀劃什麼,放開膽子去做,出了什麼事,師父給你兜著。」
說完,他又叮囑,「注意安全,知道嗎?」
余長生點頭,「放心。」
拿著玉扳指走到暗處,余長生看了看,發現按照之前說的那樣,武咸跟著他爺爺在問問題,陸爻正和易述說話,玄戈守在邊上。
薛緋衣見他過來,趕緊迎上去,「扳指拿到了?」見對方點頭,他抱著星盤問,有些緊張,「真的有這麼神奇?」
之前在討論該怎麼做,余長生忽然說起鍾淮南有一個玉扳指,對死氣作用奇特。
「嗯,很神奇,我小時候,見師父用過。」
「嗯,」薛緋衣抱著星盤親了一下,許願,「希望順利!」
朝陸爻站的地方走過去,余長生打招呼,「易前輩。」
易述看過來,點了點頭,沒說話。
把手掌攤開,露出了掌心的玉扳指,余長生語氣平常,「師父讓我過來,把這個扳指給您,說有用。」
易述看了一會兒余長生的表情,視線又落到他手心的玉扳指上,慢吞吞地反問,「你師父?」
「是。」
沒再說話,幾秒後,易述伸手將玉扳指拿了起來。
不過眨眼,易述和玉扳指相接觸的皮膚,瞬間就變得焦黑。並且這焦黑還在不斷向上蔓延,散發著一股燒焦的臭味。
像是碰到了火一樣,易述表情僵硬著沒變化,但手上迅速就把玉扳指丟了出去。
余長生反應極快,雙手把東西接回了手裡。
看著瞬間把他圍住了的幾個人,易述嘴角勾了勾,露出了一個怪異的笑容,有些滲人,「你們是在試探什麼?」
將玉扳指放好,余長生陳述事實,「你不是易述。」
「你怎麼就知道我不是了?」易述脖子動了動,仿佛十分僵硬,不靈活,他乾脆整個身體都跟著轉了個方向,面向陸爻,「你也這樣覺得嗎?」
與此同時,暗鴉的陰影下。
鍾淮南看了眼頭上的暗鴉,朝著武直的方向,「老武,你準備好了嗎?別又磨磨唧唧的啊。」
武直那邊回了話,「好了!」
話音落下,只見地面的陣法亮起,圓形的法陣中間迸出無數銀色的鎖鏈,猛地襲向暗鴉。密密將其纏繞之後,又迅速往回收,直接將暗鴉拽了下來,發出巨大的聲響。
另一邊,易述收回視線,饒有興味地盯著陸爻他們,「讓我看看,陣法不太對——你們還做了小動作?在陣牌上動了手?」
陸爻心裡一驚,只見易述的眼珠突然定住,隨後如同被抽空了一般,整個身體都萎頓在了地上,四肢呈現出一種詭異的彎折,和之前假玄戈的情況非常相似。
意識到了什麼,陸爻猛地朝暗鴉的方向跑去,薛緋衣他們也反應過來,連忙跟上。
然而才跑出去沒多遠,陣法的光芒就消失了,暗鴉背上出現了一個人影,迎風站著。
鍾淮南眯了眯眼睛,握緊了手上的木劍,龍婆婆也站直了身體,表情變得冷肅起來,「你不是武直。」
「我當然不是武直,可惜,現在才發現,真是無趣。」說著,「武直」活動了一下脖子,輕輕跺了跺腳,暗鴉像是收到命令一般,往上漂浮了一點。
他盤腿坐在暗鴉的背上,手撐著下巴,語氣悠閒,「我原本只是想來看看具體情況,沒想到你們竟然把我的小烏鴉放出來了,這怎麼行?還有那個莫名其妙的人,發現陣法有問題,就跑來找我。送上門的,讓我怎麼不動手殺了?」
臉上露出一抹笑,「武直」看向陸爻他們站著的方向,「你們還挺聰明,但效率太低了。」
說著,他五指隨意地動了動,手勢繁複又快速。所有的陣牌都在他的調遣之下,不過十秒,原本的法陣就分崩離析。接著,他打了一個響指,瞬息之後,陸爻就看見地面上出現了暗紅色的陣紋,極為駭人的氣息撲面而來。
「我也沒耐心了。」坐在暗鴉背上的人說到,「陸爻,我們一起來做個選擇題吧。」
他嘴角浮現出一抹惡意的笑,「是在場的人,全都被我抽乾生氣弄死呢,還是你自願把元水讓給我,換這些人的命。給你三分鐘思考選什麼,怎麼樣?」
說著,他又笑起來,看著龍婆婆他們,「哦對了,你們應該還不知道吧?陸爻可是早就和我做了交易。」他很樂意看見這些人相互懷疑。
「眼睛裡封印著死氣,要不是靠著我幫忙提供大量的生氣,勉強維持,陸爻早就不知道死在那個角落了。」
說著,他語氣變得譏誚,「不過從你們那裡,得到了這麼一丁點的溫暖,就讓他捨不得了,離不開了,想借你們的力量除掉我,真是讓人難過啊。」
武咸眼神有些驚慌地看向陸爻,就被薛緋衣一巴掌拍在了光頭上面,「臥槽你腦仁兒只有花生米大吧?這些屁話你也相信?明顯就是在挑撥離間!」
抱著頭,武咸不敢出聲。
陸爻冷眼盯著「武直」,像是要通過他看清楚藏在背後的人。
忽然發現玄戈從後面握住了他的手,他還沒反應過來,就感覺手指指尖一痛——細小的傷口流出來的鮮血,被玄戈悉數吮-吸到了嘴裡。
下一刻,玄戈表情冰冷,抬起右手,一團金紅色的火焰出現在他掌心上,散發著兇悍的離火之氣。隨著一聲清越的鳥鳴,火焰化作飛鳥的形態,極快地朝著暗鴉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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