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古來如此,那便對嗎?
張居正有些不敢置信的看著寧玦。
「可是寧兄,孝烈皇后為何要參與此事,於情於理,孝烈皇后都沒有動機啊。」
不待寧玦開口。
朱載壡便直接開口道。
「不,動機是有的。」
張居正疑惑的看著朱載壡。
「還請陸公子明示。」
朱載壡遲疑片刻後,這才悠悠的說道。
「皇后可廢,太后不可廢。」
「孝潔皇后,驚悸小產乃崩。」
「繼後張氏,被廢嘉靖十八年卒於冷宮。」
「孝烈皇后……死於大火傷重不治。」
「君父三後,皆不得善終。」
嘉靖七年,元配陳皇后因為張廢后敬茶時,嘉靖盯著張廢后的手看,吃醋投杯而起,嘉靖亦大怒,陳皇后被嚇得流產後崩於坤寧宮,而後嘉靖又立時為順妃的張廢后為後,嘉靖十三年,張廢后又因瑣事被廢,乃立孝烈皇后,張廢后棄置冷宮,嘉靖十八年薨。
至此,整個壬寅宮變的真相,已然浮現在三人眼前。
刻薄宮人也是真的,只不過嘉靖刻薄的恐怕不是楊金英跟王寧嬪,而是孝烈皇后。
原本支持海禁的內閣首輔夏言,殺郭勛後正式反水與閩浙勢家合流,與內廷密謀,欲除去嘉靖。
張居正怔在原地,良久之後,猛地一拍大腿。
「偉哉君父,壯哉君父啊!」
朱載壡疑惑的看向張居正,張居正趕忙向朱載壡解釋道。
「陸公子難道沒明白今上是何等經天緯地之才嗎?」
「東南的勢家,外廷的內閣,內廷的皇后合謀弒君,可是結果呢?」
「僅僅六年時間,君父先誅方後,又斬夏言,自兩年前起,東南總督朱紈提精兵二十萬,蕩平東南,何其壯哉!」
直到這一刻,朱載壡才回過神來。
如果他們三人的推論是真的。
那麼在嘉靖二十一年時,自己老爹已然是幾乎被完全架空的狀態了。
內廷的皇后、內閣的首輔,地方的勢家,全都要置自己老爹於死地。
自己老爹卻先是避居西苑,而後先後除去朝中亂臣,最後硬是壓著東南勢家不能抬頭直到今天!
張居正最後發出了一聲感慨。
「嘉靖中興之難,恐不亞於成祖靖難。」
「若無今上,今日之大明恐早已是權臣當道,山河破碎矣。」
在張居正的眼裡,壬寅宮變時的大明,無疑是走到了一處懸崖邊,而後硬是靠著嘉靖的權謀硬生生的將大明從懸崖邊拉了回來。
此時的張居正與朱載壡心中竟有幾分劫後餘生的慶幸。
只有在一旁的寧玦抬起頭像是看傻子一般看著眼前的兩人。
「為什麼你們覺得這是好事?」
張居正跟朱載壡均是不由得一怔。
「片板不得下海,乃是太祖祖訓,況且閩浙勢家作亂犯上。」
「奸佞授首,家國方能中興,古來如此,寧兄何出此言?」
寧玦盯著張居正,意味深長的問了一句。
「古來如此,那便對嗎?」
「難道閩浙的百姓,就活該在陰溝里當臭蟲,當老鼠嗎?靠山吃山,靠海吃海,他們只是想活命,他們有什麼錯?!」
朱載壡看著寧玦的模樣,不由得一愣。
無論是朱載壡還是張居正,都理解不了寧玦在聽到「海禁」這兩個字時的複雜感情。
那是這片土地上百餘年數代人的血跟淚。
「可是那勢家……」
寧玦斬釘截鐵的打斷了朱載壡的話。
「明知巨利而不入,方才有勢家興風作浪之餘地!」
「挽狂瀾於既倒又能如何,這驚天的波瀾,就是因這祖訓而起!何時自己惹出了麻煩,自己解決掉也成了功績了?」
寧玦的言辭愈發激烈,平復心情良久之後寧玦才朝著張居正二人一拱手作揖道
「寧某失態,還請兩位告知,那兵部左侍郎詹榮家可還有旁人?」
張居正跟朱載壡也趕忙起身。
「寧兄言過了,張某聽聞詹榮是在都察院周僉憲家歸案的。」
寧玦微微頷首。
「寧某出去一遭,兩位在家中自便便是,寧某失陪。」
說罷,寧玦便兀自朝外走去。
海禁,海禁。
寧玦的腦海里不斷的浮現這兩個字。
或許超脫生死,自己才能回去?
寧玦不知道。
但是寧玦既然知道了這件事情,便沒有想過要袖手旁觀。
就這麼一路打聽著,寧玦便已然到了周亮的家門外。
自從詹榮落網後,周亮等一系列跟詹榮往來過密的閩粵官吏自然就成了錦衣衛重點盯梢的對象。
就在寧玦踏進周家大門之後,周家不遠處便悄然出現了一輛馬車。
坐在馬車上的朱載壡表情複雜的望著周家的大門。
「張先生,您說……寧師說的對嗎?」
張居正沉吟良久後才嘆了口氣。
「臣不知。」
在沉默了片刻後,張居正這才重新開口。
「但是臣知道,此事確有不公,只是臣總覺得哪裡不對。」
「張先生也察覺到了?寧師總是太過嫉惡如仇了。」
朱載壡無奈的嘆了口氣。
寧玦的推理,大致合理,只是朱載壡跟張居正都已經察覺到了,從夏言的後續反應來看,夏言卻並不像是簡單的從「禁海派」變成了「開海派。」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方生萬物,臣以為現如今只是找到了一跟二,壬寅年之事怕是還藏著一個三啊。」
聽到張居正的話,朱載壡眉頭緊鎖,顯然他也是傾向於這件事情背後還藏著一個三。
詹榮也好、翁萬達也罷,所有閩人加起來也不過就是一兩員六部堂官,十幾個科道言官罷了。
都不夠自己老爹一次廷杖打死的多,怎麼可能掀的起這麼大的波浪。
就在此時,一名小火者低聲在車外問道:
「殿下,錦衣衛來人問了……」
朱載壡沉吟片刻後,語氣也逐漸的堅定了下來。
「我相信寧師。」
「喏。」
連太子都開口了,錦衣衛跟東廠的密探自然不會再橫架阻攔。
周家廳堂之中。
一身布衣的周亮錯愕的看著面前的寧玦。
周亮沒想到的是,都已經到這個節骨眼了,自己待罪家中的時候,竟然還有人來登門拜訪。
更離譜的是,來人竟然是寧玦!
「寧克終?你來我家作甚?」
寧玦兀自對周亮行禮。
「煩請周僉憲召八閩子弟來邸議事,寧某有一疏,願與諸公聯名。」
此話一出,周亮的眉頭登時便緊蹙了起來。
「還望秉憲明示,所奏何疏?」
寧玦抬起頭面無表情的盯著周亮,一字一頓的說道。
「奏廢海禁疏。」
周亮聞言先是一怔,而後又沉默了良久確認自己沒有聽錯。
「可是這份奏本可能會直接留中。」
「故此登門,與諸公聯名。」
周亮的眉頭逐漸緊蹙。
「秉憲不畏死?」
「苟利家國,求之不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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