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八點,天光大亮。
這是戚言逃回宿舍的第二天,也是宿舍被圍困的第三天。同宋斐一樣最初就在宿舍的同學,精神和體力都有巨大消耗,需要食物的不光是440。
早起的鳥兒有蟲吃,只見樓體上已掛滿形形色丨色的同學,有的身手矯健快如閃電,有的吭哧癟肚步履維艱,還有更多正準備外翻的,和一些剛翻出去就發現原來自己真的不行於是又手腳並用回來的。
要是在平時,這種風景絕逼值得坐下來嗑著瓜子欣賞,可現在,戚言、宋斐、喬司奇三人站在陽台,望著一派紅火熱鬧甚至有些滑稽的場面,只剩下恐懼和顫慄。昨晚熄燈後那些彼此間的聊天鼓勵仿佛成了肥皂泡,在如此近距離甚至抬手就能摸到的末日景象面前,不堪一擊。
是的,末日。
三個人不知道外面的世界現在變得如何,或許仍在屍潮頻發,或許已經控制局面,但無論哪種,他們都無心也無力去顧及。他們還不到二十,嗨起來時整個世界大得可以飛向外太空,可更多的時候落在地上,世界小得只剩下這個校園。
眼前所見,即是全部。
當平日裡嘻嘻哈哈隔空都能討論藝術學院哪個妹子美的同學,為了爭口吃的把爬在他下面的同學一腳踹得墜樓,緩緩流淌出的鮮血重新染紅已看不出原本顏色的柏油路,三個人想不出還有怎樣的末日,比這更殘酷,更絕望。
「要不……算了。」宋斐下意識抓住戚言的衣服,打心底不願意讓他再冒險。
喬司奇沒說話,他死死看著樓下趴在那裡的同學。那個同學摔得很嚴重,但還有一口氣,身體不住抽搐,看著就像已經不行卻還想努力爬起。幾個變異者好像聞到了味道,一窩蜂從宿舍樓里衝出來。那同學連掙扎的機會都沒有,轉瞬,就死透了。臉被啃食得血肉模糊,身體也開膛破肚,就像動物世界裡被大貓們捕食的羚羊,成了一坨毫無生氣的美餐。
這種橋段放到花樣翻新的喪屍電影裡,別說□□,有沒有資格當個過場都存疑。
但它真實。
喬司奇發誓,他看過的最噁心最血腥最恐怖的喪屍片,也不如這個要命。
戚言給了宋斐一個「安心」的眼神,把衣服從他的手裡抽出來:「做好思想準備,收穫未必會有太多。」
喬司奇回過神,連忙走過來搖頭:「食物不重要,安全第一。」
宋斐也是這個意思,立刻附和:「不行就撤趕緊回,咱還有分多多呢。」
戚言莞爾。他看看喬司奇,此刻他距離對方有一臂距離,又看看宋斐,此刻他距離對方只有一臂半距離。垂下眼睛沉吟半晌,戚言心一橫,直接撈過宋斐重重啃到了對方嘴上。
宋斐嚇傻了。
喬司奇看瘋了。
鬆開宋斐,戚言二話不說,踩在陽台邊緣一躍,便跳入了隔壁陽台。隔壁陽台門半開著,宿舍門大開著,宿舍里一片狼藉,地上隱約有血跡。戚言沒敢逗留,立刻踩到邊緣跳入下一個隔壁,就在他落地的瞬間,那個之前他站的陽台上,已經衝進來兩個變異者。戚言與他們隔陽台對望,那是兩張猙獰而急切的臉,因為夠不到戚言,伸直的手臂焦灼地揮舞著。
戚言以最快的速度又一連跳了兩個陽台,終於來到437,之後開始向上攀爬。
440陽台里,還傻著兩位呢。
戚言上一次這麼熱情,還要追溯到倆人第一次滾床單。那之後熱情不再,相處日常就成了唇槍舌劍。
「感覺咋樣?」最先反應過來的是喬司奇,他咽了一下口水,真心請教。
宋斐回味了一下,揚起嘴角:「還不賴。」
喬司奇:「電視劇里要是男主角臨行前給女主角來這麼一下,一般就回不來了。」
宋斐:「……」
這廂宋同學恨不得讓喬同學再也回不來,那廂戚言已經爬進637的陽台。他之所以執著於喝開水,也是覺得眼下這種情況,能多一分安全就儘量多一分。況且左右都是搜刮宿舍,多搜刮一個熱得快,也不耽誤什麼。
但他沒料到,637里居然有人。
按照喬司奇的說法,他忘記帶鑰匙,舍友又一個不在,狂敲門不開才一路奔逃到四樓,被宋斐所救。可眼前的637,不多不少正好三個人,一個又高又壯,一個又矮又胖,還有一個不高不矮的麻杆。
起先沒看清的時候戚言以為是變異者,嚇得差點奪路而逃,然而很快他就發現,不是變異者,是人。於是他又以為是喬司奇的室友,直到看見這些人粗魯地翻箱倒櫃。
不是變異者,也不是喬司奇室友,是和自己一樣,來搜刮宿舍的。
戚言沒敢貿然進屋,就站在陽台,不遠不近地安靜等待著。
屋裡的三個人找得十分投入,根本沒看見他,直到最後發現屋裡半點能吃的沒有,一氣之下,又高又壯的一腳踢翻了凳子,抬起頭,這才看見戚言。
「誰啊?站那裡死人似的不吭聲!」
戚言友好地笑了一下,淡淡的聲音聽起來毫無氣勢:「想來找點吃的。」
「不用找了,毛都沒有!」那人冷哼著走出陽台,來到戚言面前,從上到下打量他,探照燈似的搜尋。
眼下三對一,硬碰硬沒有任何好處,戚言立刻自證清白,用力拍拍衣服和褲子兜,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什麼都沒有。
「操!」一無所獲讓這人很喪氣,他很快翻到隔壁陽台。
後面兩個人趕緊跟上。
638似乎不安全,因為那三人很快又一躍進入639。戚言眼睜睜看著他們直接敲碎了639的陽台拉門玻璃,大搖大擺走了進去。
他微微皺眉,閃身進了637。
屋內已經一片狼藉,知道的是被同學搜刮過,不知道的還以為被強盜抄了家。戚言直奔喬司奇的衣櫃,找到他說的那件呢子大衣,在衣服里側寬大的暗兜里,摸到了熱得快。
大功率電器就像隱士,小隱隱於野,大隱隱於市。
將熱得快放到帶拉鏈的衣服口袋裡,戚言環顧四周,最後放棄了再尋一遍的*。喬司奇說他們宿舍里還有點吃的,現在這個吃的,應該已經接濟了其他同學。
轉身回到637陽台,戚言琢磨著下一步該怎麼走。原本他是打算一路沿著637、636、635往下走,但看剛才那三人的架勢,前面顯然已經被他們掃蕩得差不多……戚言斂下眸子,略微思考,有了主意。
躡手躡腳地跳進638陽台,戚言沒敢停留,也飛速躍入639。起身的一瞬間,餘光里毫不意外地看見了638大開的宿舍門,隱約,還掃到門口一閃而過的變異者身影。
639的陽台拉門已被砸得稀爛,大部分碎玻璃進了屋裡,小部分濺在陽台,被戚言踩在腳下,發出咯吱的微弱聲響。
戚言原計劃是不作停留,直接奔赴640,這樣可以搶在三個人前面,把640以後的宿舍先行搜刮。可當他翻身準備繼續往下一個跳時,餘光忽然掃到639屋裡,居然空空如也。
這情況讓戚言措手不及,當下一想,便明白過來,估計是639里也沒什麼東西,那幫人又飛快地去了640。
戚言有些懊惱,照這個速度下去,沒等他搶在那幫人前面,人家就已經把整個六層掃蕩完了。本來640後面就沒剩下幾間宿舍。
要不,直接放棄六層去五層?
戚言一邊想著,一邊從陽台探出頭,想看看五層的競爭是否激烈。
不料剛把腦袋伸出去,就聽見「咣當」一聲!
戚言猝不及防,被嚇得差點栽下去,想側耳仔細聽,那聲音卻比他還著急,根本是直衝耳膜——
「操!」
「媽的!」
「我去你媽!」
近在咫尺的咒罵,夾雜著混亂的打鬥聲。
戚言急促地眯了一下眼睛,是那三個人的聲音,640!
顯然快自己一步的三個人遇見了麻煩。
戚言的薄唇抿成一條直線,看似無動於衷,實則心裡已天人交戰。
救還是不救?
「戚言——」
風中傳來johns同學的關切。
「你傻站著幹啥呢,ve啊!」
戚言翻個白眼,懶得理他,腦袋裡卻忽然湧起喬電燈泡給他講自己怎麼千鈞一髮被宋斐薅進屋那一刻簡直想抱著宋斐喊爹的情景,不知怎的,原本左右為難的心之天平,漸漸有了傾斜方向。
戚言是個想好了就乾的行動派,打定主意,便不再拖拉,摸出藏在腰間的水果刀,打開**鋒,握緊,一躍進入640陽台,半點遲疑都沒有,腳底沾地的瞬間,火速衝進屋……
「讓你不給,我操!」
然後他就石化了。
640里的情景,卻完全在戚言的預料之外。
宿舍大門關嚴嚴實實,沒有變異者,有的只是四個同學,三個站著,一個躺地上,典型的圍毆構圖。
方便麵散落一地,有兩袋已在混亂中被踩碎,麵餅渣到處都是。
地上的人已經放棄了反抗,抱著頭蜷縮在那裡,白羽絨服已經被踹得灰撲撲,有幾個地方甚至能看出清晰的鞋印。
三個人打完了,也踹過了癮,總算氣喘吁吁停了手。一看就是跟班的兩個人立刻彎腰去撿方便麵,又高又壯那個看了眼戚言,樂了:「咋的哥們兒,跟蹤我們呢?」
說完他才看清戚言手裡的刀,眼睛立刻亮了:「你這個玩意兒不錯,借我們用用吧。」
食物可以續命,武器可以保命,但凡想求生的人,心裡都明鏡兒的。
戚言靜靜看著他,半晌,出聲:「借可以,什麼時候還?」
那人臉色黑下來,沒說話,手忽然去撈旁邊的凳子!
戚言心裡一驚,條件反射地往後躲,不料身後就是陽台拉門,後背正好撞在沒拉開的那一側,咣當一聲,真是渾身酥麻。
好在那人在只是掄凳子,不是撇凳子,否則就不是凳子腿挨著鼻尖划過,而是自己腦袋和拉門玻璃一起被砸碎。
該說這位同學還沒有喪心病狂到見人就往死里弄。
但一言不合就朝自己同學掄凳子,又與喪心病狂還差多遠?
「別他媽廢話了,刀給我!」那人又喊。
戚言面無表情,一言不發,身體也紋絲未動。
後面兩個剛撿完方便麵的急了,其中一個把懷裡的方便麵交給另外一個,衝過來就要奪刀!
戚言一咬牙,直接瘋狂揮舞手臂,劃出無數刀光劍影:「誰過來我弄死誰!」
打架就是這樣,愣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那三人本來想借著人多,連嚇唬帶揍,把刀整過來就算完了,可他媽大家都九年義務教育讀書上來的,高考也沒有武鬥這一項,對著明晃晃的刀鋒,誰都慫。
兩相僵持不下,最後三個人放棄奪刀,帶著戰利品離開。
戚言純屬嚇唬對方,要真讓他傷人,他也未必敢,所以見好就收,讓出一條康莊大道。
「一丁點都沒給老子留,比他媽日本鬼子都黑,操。」地上的白羽絨服爬起來,用袖子蹭蹭鼻血,灰白色袖口又多出一抹紅。
見戚言仍維持著握刀姿勢,白羽絨服苦笑攤手:「同學你來晚了,真的啥都沒了。」
戚言不知道自己現在是個什麼心理狀態,他居然問對方:「你以後吃什麼?」
白羽絨服將倒在地上的凳子扶起來,動作之緩慢,就像個垂垂老矣的病患,毫無生氣。
終於將倒地的凳子全部扶起來擺正,白羽絨服才坐到自己的那張上,朝戚言扯了扯嘴角。他沒回答戚言的問話,他只是說:「我還真擔心你會捅死一個。」
戚言看了一眼他身旁的衣櫃,男生宿舍的衣櫃都一樣,櫃底和地面瓷磚間有個幾厘米的縫隙,此刻那縫隙里,正泛著寒光。
「你被他們揍成那樣都沒動刀,我最多被搶一把小破水果刀,要為這就殺人,也太瘋了。」
白羽絨服生無可戀的表情被訝異取代,順著戚言的目光,他也看向柜子底下,轉瞬瞭然,難得露出笑模樣:「你挺鬼啊。」說著,彎腰把藏在柜子底下的東西摸了出來。
一把鋥亮的壽司刀。
戚言瞄了眼自己手裡的玩意兒,有一種東施遇見西施的尷尬。
「幸虧他們仨沒發現。」白羽絨服嘆口氣,小心翼翼地將刀用破衣服包好,近乎虔誠,「可惜當初沒聽客服的,要是買一整套,老子現在就是三刀流!」
要不是武器相差懸殊,戚言真想也踹他兩腳:「你剛才要是把這玩意兒拿手裡,不用殺人,光嚇唬嚇唬他們,也不至於一點吃的不給你留。」
「不行不行不行!」白羽絨服把頭搖得跟車載娃娃似的,「這把刀特別快,不是跟你吹,削鐵如泥!我要一個沒嚇唬好,他們腦袋就沒了!」
戚言黑線,他可以期末考試成績發誓,這貨絕逼把自己持刀後的武力值ps過了,還他媽是無腦p的!
「如果剛才他們非得搶你刀,」白羽絨服忽然問,「你會真捅嗎?」
戚言沉默。
白羽絨服笑了,帶著點無奈惆悵,帶著點幼稚嘚瑟:「咱倆都是有底線的當代大學生。」
戚言心裡一松,樂了:「簡稱,傻。」
白羽絨服指指身後的宿舍大門:「外面那些已經不是人了,咱們裡面這些,遲早也得被逼成不是人。」說到這裡他停了一下,好半天才抬起頭,目光炯炯,「但我寧可遲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