喪屍圍困第五日清晨,男生宿舍2、3號樓的同學先是聽到詭異的八十年代迪斯科風歌曲,後又隱約聞到一陣莫名熟悉的刺鼻氣味。一些膽子比較大的同學推開陽台張望,奈何霧深霾濃,一無所獲。
沒人知道,灰霾里,五名同學正躡手躡腳,屏息前行。
仿佛兒時玩過的蒙眼睛捉人遊戲,無臉喪屍就是那個剪刀石頭布輸了只能蒙眼睛的倒霉小朋友,五位同學就是機靈調皮的壞小子,蹭著人家身邊,踮著腳,貓著腰,往前緩慢蠕動。
宋斐他們搞不懂為啥羅庚在逃命的時候還要帶上花露水,而且這是一個冬天,他帶的還是勁涼提神款。但很神奇,這玩意兒把他們的人肉味完全蓋住了。確切地說,他們現在自己都感覺不到臉、脖子、手等一切裸丨露著噴過神水的部位的存在了。
最近的時候,他們距離無臉喪屍僅一步之遙。
透過pm25顆粒,宋斐都能看清對方全國人民大團結的那張臉。只一眼,宋斐頭頂上的毛都要炸了。他強忍著反胃,一點點從對方身邊蹭過去,強烈的花露水氣味,仍沒有完全蓋過對方身上的腐臭。
那不是人的味道。
宋斐甚至沒辦法再叫他們變異者,沒辦法再使用「他」。
喪屍。
啃起人來有多喪心病狂宋斐體驗過了,此時此刻,他第一次對那個屍字有了切實體會。毫無生氣,毫不鮮活,有的只是行將就木的腐朽和衰敗。
五個人有驚無險地抵達宿舍區門口。
不知是不是所有喪屍都被偉大的成吉思汗吸引了,宿舍區門口靜悄悄的,像冬日寒假裡的清晨,留校學生寥寥無幾,到處瀰漫著寂靜和荒涼。
只是現在他們能判定寂靜,卻不敢斷言荒涼。
前路一片白茫茫。
五人分明握緊自己的武器,呈122陣型向前推進。
羅庚打頭,倒不是他自告奮勇或者軍體拳技能滿點眾望所歸,而是相比別人,他多出一副口罩。出發前羅庚找口罩的時候大家還嘲笑他,都他媽世界末日了,你還防空氣不好有屁用。可等羅庚把那防毒面具似的頭盔式口罩拿出來,大家瞬間消音,並一同推舉他成為小分隊隊長,不圖別的,就為一旦被喪屍生啃,他被感染的概率比較低。碰上牙口不好的,沒準反倒能崩掉對方幾顆武器。
羅庚只有一米七一,身材偏瘦,但細看都是腱子肉。不過戴上口罩,就不用細看了,打眼一瞅便是威武雄壯的。
隨著一行人距離宿舍區越來越遠,手機音樂的聲音漸漸消失。周圍開始有一些分辨不出是什麼的嘈雜。
羅庚已經能在灰濛中隱約看見超市的牌子了。
他咽了一下口水,繼續耐心地保持著均勻而緩慢的速度。
周圍肯定是有喪屍的,羅庚能感覺到,但他們身上現在毫無人味,只要不被看見,就可以躲在霧霾里,渾水摸……
呃。
羅庚前行的身體驟然停住,他默默低頭,果然。
身後的喬司奇不明所以,用氣息問:「what』g?」
書到用時方恨少,數學系羅同學絞盡腦汁才湊出幾個單詞:「i踩著的foot了……」
johns同學一時調整不好語言中樞的翻譯系統,理解能力正混亂著,那頭被踩者已一把抓住羅庚肩膀,眼看就要啃上來!
羅庚英語不行,身手可以,況且眼下還有防毒面罩護身。敵人啃過來,他直接面對面迎著撞回去!
喪屍被撞得一個站不穩,手鬆開羅庚肩膀。
羅庚卻反而抓住對方胳膊,一薅,生生將人又扯回跟前,抬手就是一記軍刺!
四個小夥伴只覺得寒光一閃,再看,軍刺四分之三已沒入喪屍眉心。
羅庚緊緊攥著刺柄,黑紅色的血順著沒有沒入喪屍腦內的那一小節金屬緩緩流淌而出。小夥伴們總算知道為嘛這叫三丨棱丨軍丨刺了,因為那乍一看與錐子很相似的金屬刺,實則既不扁平也非圓潤,而是實實在在的三棱結構,一旦刺入,血立刻沿著凹槽被放出來,簡直是殺人利器。
更重要的是,因為三棱結構,刺入的部分與皮膚肌肉也無貼合,沒有壓力的結果就是拔丨出來比刺進去更為輕鬆。
喪屍倒在了羅庚懷裡。
從始至終,它都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羅庚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到地上,就像對待心中最珍貴的女孩。
其餘四人警惕周圍,雖然沉悶的打鬥聲在室外聽來並不明顯,但誰也不能保證絕對安全。
終於,喪屍穩穩噹噹地躺到了地上。
羅庚蹲在那裡靜靜看了他一會兒,忽然抬頭:「我殺人了……」
他的嘴唇微微顫抖,神情里瀰漫著「我是誰,我在哪裡,究竟發生了什麼」的迷茫。
不是第一天推人到門外,也不同於昨日目睹戚言他們殺崔孟涵,這是羅庚第一次親手殺喪屍,那種金屬刺入肉里的感覺是實實在在的,熾熱又冰冷,奮勇又恐懼。
「它們已經不是人了,」宋斐伸手過去輕輕捏了捏他的肩膀,「你做的很棒。」
羅庚眨眨眼,神智終於在肩膀上的力道里慢慢清明,然後,悲從中來:「我的理想是當數學老師……」
宋斐溫柔地將他扶起來:「以後對自己學生下手輕點。」
分多多三個大字終於在灰霧裡現身。
不知是人品爆發還是花露水給力抑或能見度的確低得可憐,除了被羅庚踩到腳的那位,他們迷霧中再沒撞到第二位喪病同學,
然而超市里熱鬧得緊。
單從門口看,遊蕩的同學就不下十來個,誰也不知道其中還有多少。
五個人躲在花壇里,很有默契地再次將手機掏出來——
周一律:「這種搞一次消耗一部手機的作戰方式會不會太奢侈?」
羅庚:「日九點大你汗九別的干法嗎……」
周一律:「你敢不敢摘下面罩再說話?」
宋斐:「他說是有點但你還有別的辦法嗎?」
喬司奇:「你這漢語聽力,絕逼神級。」
戚言沉思片刻:「這回不用扔手機。」
分多多超市占地面積很大,但只有一層,舉架三米五,這是之前研究方案時,周一律給大家科普過的。此時一行人從側面悄悄靠近超市牆根,以疊羅漢的方式,上了超市屋頂。
底盤最穩的羅庚是最後一個被拉上去的,肩膀幾近碎裂的他發誓,以後再疊羅漢,絕對他媽的不打底!
超市屋頂並不是完全平的,但因為面積大,坡度很緩。
五個人小心翼翼來到正門上房,扒著房檐肩並肩趴好。
戚言:「準備好了嗎?」
宋斐摘下脖子上掛了一路的自行車鎖,輕擰一直插在其中的鑰匙,咔噠,鎖應聲而開,由圈成鏈。他慢慢收緊掌心,目光堅毅:「鎖了一年暖水壺,總算要干點大事了。」
戚言莞爾。他很緊張,但只要宋斐張嘴,他就覺得沒什麼坎兒過不去。
「記得開窗。」戚言說。
宋斐轉頭看他,不知怎麼,眼底一熱,鬼使神差湊過去啄了一下:「記得回來。」
戚言的回應,是心滿意足地舔了一下嘴唇。
不再耽擱。深吸一口氣,戚言慢慢站起來,告別仍排排趴在那裡的隊友,毫不遲疑向超市正門的對角線方向走去。
喬司奇寬慰宋斐:「放心,他那麼猛,不會有事的。」
宋斐點點頭:「嗯,他很猛的,我知道。」
喬司奇覺得這個話題實在很不方便繼續下去,轉頭想找其他夥伴回歸正軌,不料對上兩雙震驚的眼——
周一律:「都說患難見真情,可他倆、他倆、他倆……」
羅庚:「才五天就相愛了?!」
雖然隊友們關注的點有些偏,但喬司奇還是實話實說:「好像以前就認識,但具體的我也不太清楚……」
宋斐假裝沒聽見,一門心思探腦袋往底下看。
就在這個時候,屋頂斜對面那邊傳來歡快而富有節奏的旋律,那歌並不暴烈,但明快的鼓點和主唱昂揚的活力都讓這歌曲充滿了魔性的召喚力——
「愛辣子~青辣子~綠辣子~~~愛辣子~青辣子~紅辣子~~~上學你要麼好好的學~~將來一定要考大學~~考上大學有工作~~有了工作你好生活……」
如果說喬司奇的手機本地曲庫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那戚言的手機本地歌曲則將喬司奇那個新世界,襯托得異常美好。
尤其戚言還把揚聲器的音量調到了最大,寂靜的超市區一下子騷動起來。
先是一個喪屍跑出來,然後兩個,三個,而且後面出來的越跑越快,仿佛帶著某種已經刻到骨髓里的仇恨,死命奔向歌聲源!
正門上方三人目不轉睛看著盯著下面。歌曲播到最後的時候,已經沒有喪屍往外跑了,待到歌曲播完,又重頭開始循環,三個人當機立斷,火速跳下去,閃電般衝進超市!
喬司奇直奔左門扇後面,周一律直奔右門扇後面,眨眼間二人便將玻璃門緊緊關閉!
宋斐瞅準時機,利落上鎖!
一切都與原計劃毫無二致——除了落鎖後,玻璃門外忽然吧唧貼上的一張美顏。
所謂盛世美顏,就是哪怕擠在玻璃上不成人形了,你看著都覺得舒心。
但再舒心,也只能純欣賞。
宋斐對著門外攤攤手,也不管人家能否聽懂:「抱歉,喪屍不得進入。」
玻璃上的臉撤開五厘米,恢復成本來面貌。
玻璃門裡三個男生共同倒抽一口涼氣,那是一張明明慘白,卻仍然美得讓人窒息的臉!
宋斐只覺得心中無限酸楚:「對不住了姑娘,下輩子吧,下輩子跑得快點別被咬,我一定收了你。」
姑娘的神情忽然難過起來,眼裡似有水珠要往下落,嘴唇微微翕動:「救我……」
那聲音動聽如黃鶯婉轉,哀傷卻如杜鵑泣血,宋斐只覺得心都要碎了。
一旁的喬司奇和周一律也反應過來,這哪裡是喪屍,這是同學啊!
三個人七手八腳,有開鎖的,有扒門扇的,恨不能頃刻間敞開自家懷抱。
可事情往往就是這樣,越著急,越辦不好。宋斐鎖門的時候動作有多利索,開門的時候就有多笨拙,而且鎖門時只需要一擰一拔,開門卻需要重新將鑰匙插丨進去,哪承想越急越對不準鎖孔。
終於等鑰匙進去了,宋斐一邊飛速旋轉一邊愧疚地看了姑娘一眼。這一眼不要緊,差點嚇得他一哆嗦把鑰匙折在鎖裡面。
同一時間喬司奇和周一律也驚恐地張大嘴,後者更是顫巍巍地指向姑娘背後。
女孩兒似有所覺,猛然躲向一邊!
咣當一聲,仿佛地底下冒出來的滿臉污穢血跡的喪屍正撞向玻璃門!
巨大的聲響和被玻璃擠變形的猙獰臉孔讓門內三個人虎軀一震,喪屍卻對一門之隔的三人毫無興趣,很快撐起身體撲向身邊觸手可及的姑娘!
那姑娘嚇得花容失色,腳下卻生了根一般,怎麼也不動,愣是等喪屍來到跟前,不知是急中生智還是歪打正著,操起手裡的暖水壺照著喪屍腦袋就是一記重掄!
姑娘很高挑,海拔幾乎和喪屍一致,這一下愣是實實在在將對方打得腳底不穩,連連往側面踉蹌。那姑娘追過去又是一掄!
巨大的衝擊力和傾斜角度讓暖水壺的蓋子壺塞一同震落,嘩啦啦的涼白開傾瀉半空,剎那間水花飛濺!
二度受擊的喪屍再無力回天,咣當一聲摔倒在地。
宋斐他們已經看傻了,那邊的姑娘卻拎著已經空了的暖水壺三步並作兩步跑回來,一巴掌呼到玻璃門上——
「老娘這輩子還沒活夠呢快他媽給我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