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

2024-08-30 10:21:37 作者: 宋昭
  《三十九度風》

  文/江幼

  晉江文學城首發

  ——

  下午3:12分,318國道理塘—芒康路段。閱讀

  一路上儘是連綿起伏的高山、彎彎繞繞的盤山公路,四千多米的海拔上,叢木全無,只剩下低矮的草甸,一簇一簇貼在上面。

  遠處的天格外的闊、藍。

  近處,一輛黑色牧馬人正以一百碼的速度行駛著,前行路上通暢無阻。

  直到轉過最後一個彎道發生意外。

  只聽呲的一聲,輪胎划過石子,被迫向前滑行十幾米後停下來。

  這一變故惹得副駕駛上,忙著拍照發朋友圈的阮嫻猝不及防,慣性下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外倒。

  幾秒後,額頭傳來撕裂的疼痛,阮嫻下意識捂住額頭看向駕駛座上踩剎車的女人。

  女人長了張「生人勿近」的高級臉,冷白皮、有一雙勾人的狐狸眼。

  車停下,女人一手搭在車窗,一手放在方向盤,姿態慵懶隨意、沒半點驚嚇的痕跡。

  一如前兩日遭受白舒粉絲網暴後的狀態——冷靜從容、毫無波動。

  阮嫻禁不住想,這女人到底什麼做的,怎麼刀槍不入?

  幾個小時前,一則【ME記者惡意採訪白舒致其情緒崩潰被送進醫院】的新聞再次被頂上熱搜第一。

  在這「拿起鍵盤就可以肆意橫行」的網絡世界,那事一出,短短几個小時,陸煙兩個字很快被頂上了微博熱搜。

  熱搜詞條多達七八個,全是辱罵她的。

  阮嫻這個局外人點進去都不忍心多看,甚至氣得心肌梗塞,可這位從出事到現在跟個沒事人一樣,仿佛那些謾罵不是針對她的。

  事故發生第二天早上,她二話不說,拉著她就上了路,直到中途才跟她解釋:「我去川西拍點東西。」

  想到這,阮嫻忍不住喟嘆。

  這姑娘怎麼能這麼倔、這麼野呢。

  —

  高原地帶,人煙稀少、滿地荒蕪。

  除了山頭迎風飄揚的五色經幡點綴了幾分亮色,其餘全被青灰色占滿。

  海拔越來越高,阮嫻越發胸悶氣短。

  思緒萬千,阮嫻嘆了口氣,率先出聲:「煙兒,熱搜……又來了。」

  女人面無表情地盯著遠處的經幡看了幾秒,張了張嘴:「所以呢?」

  「?」

  見阮嫻嘴角僵硬,半天說不出話,女人垂了垂眼,神情冷淡道:「既然改變不了事實,那就試著接受。」

  說完,女人立馬轉了話題,「車沒油了。」

  「沒油了???那咋辦,這離最近的城鎮還有二十幾公里呢,總不能走吧?」

  女人聞言,輕描淡寫地睨了眼阮嫻,在阮嫻思索可行性的間隙。

  吧嗒一下,解開安全帶,打開車門,毫不猶豫抬起長腿跨了出去。

  砰的一聲,女人打開后座的門,彎腰拎起后座的攝影機和背包,中途一言不發,一個人摟了摟風衣逕自往前走。

  烈日下女人的背影孤傲冷清,那頭順直及腰的長髮,也在空中盪出漂亮的弧度。

  見女人越走越遠,阮嫻急忙打開車門跟了上去,剛下車就被刺骨的冷風吹得睜不開眼。

  差點沒站穩。

  腿跟灌了鉛似的,邁一步都得費老大的勁兒。

  走了不到一百米,阮嫻累得氣喘吁吁。

  「要不想想別的道兒?這別說20公里了,五公里都得要了我半條命,氧氣瓶快給我吸口……」

  在阮嫻的叫喚下,女人終於停下腳步。

  掃了掃精神狀態不佳的阮嫻,陸煙拉開拉鏈,從包里掏了一瓶氧氣瓶遞給阮嫻。

  接著,不緊不慢地取出相機包,從里撈出相機、握在手裡。

  視線轉了一圈,最終停留在不遠處的小石堆上。

  走到山堆,陸煙丟下手裡的包,取下墨鏡,一屁股坐在草堆上自顧自地舉起相機聚焦。

  風很大,吹得人睜不開眼。


  阮嫻站了一會兒,疑惑道:「不走了?」

  「叫了拖車,你要不舒服去車裡待著。我拍兩張。」

  阮嫻沒動。

  只從兜里掏出兩張紙巾墊在地上,跟著坐了下來。

  見陸煙忙著拍照,阮嫻也沒閒著,自顧自地掏出手機,準備修圖。

  相冊第一張就是陸煙,她蹲在服務區門口抽菸的場景。

  當時拍的匆忙,旅客背影有些模糊。

  可照片上的陸煙,拍得格外清楚。

  即便是在角落裡也異常醒目,黑色風衣下襯得露出來的那截皮膚越發冷白。

  纖細的手指間夾著菸頭,正在往嘴裡送,煙霧繚繞下那雙狐狸眼格外迷離、清冷。

  背後是人影幢幢,身前是煙火氣十足的小攤販,而她蹲在那兒硬生生地與這熱鬧隔離。

  這圖阮嫻沒打算修,只感慨這女人生來得天獨厚,哪天要是破產了也能「靠臉吃飯」。

  感慨完,阮嫻剛打算退出p圖軟體,幾條消息便不合時宜地彈了進來。

  阮嫻順勢點進聊天框。

  【你一聲不吭跑川西去了?】

  【阮嫻,誰批准你去了?趕緊給我回來。】

  【我是老闆還是你是老闆?】

  【……】

  幾條消息都來自同一個人,邢琛,她那沒人性,只會壓榨員工不做人的老闆。

  想到上半年差點被他壓榨成陀螺,阮嫻心裡的氣就不打一處來,不知道哪兒來的膽,直接打了語音過去。

  語音只響了兩聲便被人接聽。

  沒等對方回應,阮嫻直接一頓罵:「誰稀罕當你秘書,老娘回去就辭職!」

  「誰愛跟你當牛做馬誰做去,反正老娘不幹了!」

  罵完,那頭遲遲沒有回應。

  迫於邢琛之前對她的迫害,阮嫻吼完莫名有些後怕。

  正想掛電話裡面便傳來一道低沉醇厚的聲音、聲里夾了兩分嗤笑,似是而非道:「這就是你那百依百順、溫柔體貼的小秘書?」

  「我怎麼覺著,人是老闆,你是秘書?」

  旁邊蹲坐在地上找角度的陸煙聽到話筒溢出的那道戲謔聲,神色一愣。

  咔嚓一聲,還沒聚焦的照片被陸煙拍了下來。

  拍完陸煙看了眼照片,皺眉。

  果然,拍毀了。

  再聽,那聲音已經消失,耳旁只剩阮嫻邢琛兩人氣急敗壞的爭執聲。

  —

  下午3:46分,太陽依舊高高懸掛在頭頂,而阮嫻這通打了足足半個小時的電話,終於被她掛斷。

  電話掛斷,阮嫻反應兩分鐘後咬牙切齒道:「我他媽又被邢琛忽悠了。」

  「?」

  「我本來打算撂挑子不幹了,結果他又忽悠給我漲工資。要不是看在錢的份上,我才不稀罕在他那破律所上班。」

  拍了幾張都不怎麼滿意,聞言,陸菸頭也不抬地問了句:「你不是覬覦邢琛四五年了?」

  「……算了,不提這傻逼了,不然我早晚得被他氣死。」

  「……」

  片刻,阮嫻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埋著頭、手指滑了兩下屏幕,很快翻出邢琛的朋友圈。

  跟著找了一張照片送到陸煙眼前:「煙兒,快瞅瞅這照片上的男人。就剛剛話筒出聲的那人。」

  陸煙舉起相機一頓,聞言,順著瞧了過去。

  照片背景有些暗,隱約可見墨綠色皮質沙發上坐了個男人,男人翹了個二郎腿正歪著頭聽旁邊的人說話,下顎線條流暢分明。

  似乎場子太熱,西裝領帶被他扯開、領口處的兩顆扣子也被解開,有那麼幾分「玩世不恭」的味道。

  面上似笑非笑、帶著敷衍。

  陸煙掃了幾眼正準備收回目光,垂眸便瞧見了男人手腕上,戴的那塊百達翡麗手錶。

  收藏版的。

  非富即貴。

  再瞧,搭在膝蓋上的那隻手修長、骨節分明,無名指還戴了一枚戒指。


  欲且撩。

  「長得怎麼樣?」

  「不怎麼樣。」

  阮嫻???

  「這還不怎麼樣?你不認識周馳?」

  陸煙拿著相機的手抖了兩下,狐狸眼裡掠過短暫的情緒,沒等阮嫻察覺陸煙便恢復了正常。

  紅唇扯了扯,反問:「我該認識?」

  阮嫻被陸煙的話噎住,憋了半天也只憋出三個字:「你夠狠。」

  「要我給你科普一下這位?」

  「隨你。」

  「人20就從MIT雙學位畢業,回來沒兩年就創立銀安投行,在金融界是出了名的雷厲風行,前兩年他以5%的成本收購了一家老牌公司結果第二年光利潤就高達340%……」

  「什麼都好,就是看人的眼光不行。找誰不好,找一娛樂圈的,就跟你碰瓷兒的那位。」

  最後一句說完,陸煙臉上明顯多了兩分煩躁,這照片也拍不下去了。

  關了相機,陸煙從風衣口袋裡掏出一隻金色方形Dupont打火機握在手裡,細細摩挲著。

  打火機有些年頭了,邊角已經磨褪色,甚至打不起火了。

  可陸煙一直寶貴著。

  為此阮嫻還打趣:「你用的東西什麼時候超過一年,怎麼偏偏這打火機留下來了,難不成是哪個男的給你留下來的定情物?」

  陸煙也只是笑笑,並沒有解釋。

  —

  下午5:25分,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剛還能忍的阮嫻漸漸不適起來。

  腦袋昏昏沉沉的,還伴隨著發燒,呼吸也越來越不順暢,吃了抗高反藥還是難受。

  「拖車什麼時候來?再不來我快受不住了。」

  「快了。」

  「還有多久?」

  「兩小時。」

  「……」

  「睡會兒。」

  「睡不著,難受。」

  「那說說話。」

  「什麼話都能說?」

  「看情況。」

  阮嫻猛地睜開眼,喝了口礦泉水吃了兩片止疼藥,邊擰瓶蓋邊問:「白舒的事你打算怎麼處理?這女人的粉絲可是出了名的不好惹,你採訪採到人情緒崩潰當場痛哭,這事在媒體的發酵下可越來越嚴重了。」

  「你要不道歉,怕是不太好收場。」

  「我就奇了怪了,你都問了什麼,怎麼還給人整抑鬱了?屬實碰瓷呢。」

  陸煙在新聞界是出了名的「犀利毒舌」,畢業於英國新聞專業排名第一的謝菲爾德大學,回國就進了ME公司旗下最好的雜誌社《時尚》,主筆新欄目。

  每次採訪都會問到極致、深挖人內心的欲望。

  再加上她筆力極好,每次經她主筆的報紙一經上市基本一搶而光,而她也當仁不讓地被公司捧到了「一姐」的位置。

  只是她的方式,總歸有點稜角。

  採訪的人里,沒一個想被她採訪第二次的。

  上個月影后白舒照例沒逃過陸煙的採訪,只不過這位影后成了陸煙三年職業生涯里唯一一個被問到情緒崩潰,上了熱搜的。

  這事一出,白舒經紀人和粉絲全都抓著陸煙不放,ME公司高管迫於壓力也只能暫停她的職務,並要求她公開道歉。

  陸煙對停職這事沒什麼意見,可公開道歉是不存在的。

  新聞採訪人要求客觀公正真實,她一沒扭曲事實、二沒帶私人情緒、三沒問什麼超出記者範圍的問題。

  回憶了一番當時的狀況,陸煙不動聲色地皺了皺眉。

  白舒情緒崩潰的事,可跟她沒關係。

  她不可能也不會為沒做的事承擔後果。

  想到這陸煙垂了垂眼,沒所謂地掀唇:「一句真話的分量比整個世界還重。」

  「話是這麼說,白舒跟周馳關係匪淺,你跟周馳這麼對上不太合適。」

  關係……匪淺?

  「說起來這倆還跟你是校友來著,都一中人。按理說在學校也算風流人物了,你真沒印象?」

  對上阮嫻八卦的目光,陸煙皮笑肉不笑道:「哦,沒印象。」

  「你下次撒謊別這麼理智氣壯?」

  「……」

  如果她沒記錯,一中表白牆至今還流傳著一句話——一中特色,一班的周馳,三班的白舒,還有二食堂的阿姨。

  她怎麼能沒有印象。

  想到這陸煙腦子裡不由冒出一幕景,昏暗幽深的走廊盡頭站了一少年。

  少年正從褲兜里掏煙盒,煙盒掏到一半,見到有人過來,臉上愣了兩秒,隨後舌尖舔了舔嘴角,似笑非笑地問:「想抽?」

  「別了,這玩意可不是什麼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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