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無聲的走廊,周馳隔著幾米,遠注視著蹲在2301門口抽菸的陸煙。閱讀
煙霧繚繞在她周圍,周馳窺探不清眼前這個穿著黑色吊帶、滿身頹唐的女人此刻是什麼表情。
又是以什麼樣的心情,跟他套近乎。
那句「周馳,這些年沒有人跟你說過你很無趣嗎」,從她嘴裡冒出來,倒是沒讓他有多大的情緒波動。
反而讓他覺得,這女人在刺他時眉眼間多了兩分生動,沒剛剛那麼要死不活了。
同樣他也意識到,這個女人像極了春日燒不盡的野火,所到之處,必惹得一方不能安寧。
一旦被她沾上必定逃不掉。
甚至,甘願為她俯首稱臣。
正如此刻。
她就靠在那兒旁若無人地抽著煙,偶爾偏過頭瞥他一眼,中途一個字也沒說。
可那雙漂亮、勾人的狐狸眼裡流露出來的神色,足以讓他動一兩分惻隱之心。
她有足夠的資本,讓人為她神魂顛倒。
不過,這個人不會是他。
陸煙,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
太野。
放在家裡並不安全。
……
不知何時,陸煙右側那根細長的肩帶,堪堪滑落到了肩膀。
一時春光乍泄、滿目琳琅。
他那角度看過去,正好瞧見一片冷白的膚色,以及若隱若現的溝線。
鎖骨右側的那朵黑玫瑰,在此刻顯得格外妖艷。
男人本性,這般光景,他也忍不住多看兩眼。
只是,到底不算厚道。
周馳思索到這正準備收回視線,一道細冷的聲線懶懶傳了出來:「看夠了嗎?」
煙抽完,陸煙掐著菸蒂、歪過腦袋盯著對面的周馳,似笑非笑問。
空氣中,兩人的視線短暫交匯了幾秒。
視線碰撞的那一刻,陸煙在周馳眼中瞧到了一抹浮於表面的笑意。
好似,她那句問話本身就是一個笑話。
他甚至都不用語言明確回復,一個眼神便讓她知曉,她的問題是有多荒唐。
半分鐘後,周馳的問話印證了陸煙的想法。
「我記得你在英國學的是新聞專業。」
「所以?」
「客觀公正講,今天任何一個女人這樣我都會多看兩眼。」
「哦?我還以為您會有所不同。」
周馳神色複雜地瞥了瞥陸煙,客觀評價:「Rose,你太低估一個男人的好色程度了。」
「所以出軌也成理所當然的事了?」
這話,似乎意有所指。
周馳眯了眯眼,沒再回復這不該他回答的問題。
陸煙說完,瞥了眼丟在地上的資料袋。
觸及的那一刻,那張冷白的麵皮驟然冷下來。
一時間,眼裡裝滿了諷刺。
周馳跟著掃了掃地上的資料袋。
黃皮紙裝的資料袋,滿滿鼓鼓的一疊。
應該不是什麼讓人高興的東西。
周馳不禁回想起,前不久邢琛在他耳邊說的那幾句廢話,對此大概有了一個猜測。
對面的人似乎站久了。
腿麻。
到後來乾脆坐在了地上,細白的手指拿起煙盒又抖了一根煙出來。
周馳就這麼看著陸煙點了第二根煙,看著她後背抵在牆上、仰著脖子、神情呆滯地抽著煙。
抽了兩口,女人突然被煙霧嗆到,下一秒弓,著腰不停咳嗽。
咳到臉紅。
漸漸的,聲音越咳越小。
等徹底歸於平靜,陸煙才重新坐直身子、仰著腦袋喘了兩口氣。
見周馳還在門口,陸煙歪頭,意有所指地眨了眨眼:「看在你欠我一個人情的份上,可以請我進去喝杯酒?」
周馳闔了闔眼皮,薄唇輕啟:「過來。」
陸煙恍惚半秒,單手撐在牆上緩緩爬了起來。
在周馳的注視下,陸煙面不改色地撿起地上的包包,煙盒、打火機,還有被她揉得發皺的資料袋。
撿完,陸煙不禁扯了扯嘴角。
還真是。
挺狼狽不堪的。
怎麼每次都是在他面前這副樣子?
—
出於報復,陸煙直接踩著高跟鞋走了進去。
周馳拿拖鞋的手一滯。
陸煙見狀心底的那股悶氣散了不少。
明明得了便宜,還不忘得寸進尺:「我都進來了應該不用換鞋了吧?」
「你應該早點提醒我的。」
周馳聞言,面無波瀾地掀了掀眼皮,似乎懶得跟她計較,只淡淡說了句:「我這兒只有威士忌。」
「我就喜歡威士忌。」
說話的功夫,陸煙已經將周馳的家打量了一個遍。
整體風格性冷淡,黑白灰三色為主,極簡風格。
地面一層不染,乾淨得反光。
跟他本人一樣。
無趣且索然無味。
陸煙不禁懷疑,這男人到了床上是不是還是這般冷靜克制。
還沒得出結論,一道陰影便罩了下來。
陸煙下意識抬頭,正好撞進周馳晦澀幽深的眼眸。
鼻樑上的細金邊眼鏡將他眼底的情緒,掩蓋了一大半。
兩人距離很近,近到陸煙可以輕而易舉看清周馳的臉。
聞到他身上若有若無的香水味。
還有那股讓人痴迷的禁慾感。
可她依舊看不清他在想什麼。
即便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她曾無數次觀察過他,曾在夢裡一遍又一遍叫過他的名字,曾在他不知道的日子裡瘋狂想他。
陸煙晃神的間隙,茶几上多了一瓶開了的威士忌和一個玻璃杯。
看到酒,陸煙唇角溢出一聲哼笑,彎腰撈起酒瓶倒了半杯、仰頭一口灌了下來。
中途沒半點停息。
跟灌水似的。
周馳見狀皺了皺眉,提醒:「只喝一杯。」
陸煙舉了下酒杯表示知道。
倒是聽話。
沒有再倒第二杯。
喝完默默將酒杯擱回桌,周馳正在看手錶。
手錶還是照片上的那塊百達翡麗,近看下來,那表倒是挺低調。
陸煙眼力見十足地問:「你要出門?」
「有個飯局。」
「那行,我就不打擾了。」
陸煙說完站起身,拿起沙發上的小黑包和資料袋準備離開。
剛走兩步便被身後的人叫住。
「陸記者。」
陸煙脊背一僵,陸記者這三個字她聽過不少人叫,可周馳是第一次。
明明挺正經的三個字,可從他嘴裡吐出來硬是讓她聽出幾分纏綿的味道。
緩了兩秒,陸煙挺直腰杆,背對著周馳問了句:「怎麼了?」
「我這人更傾向於開門見山,你不用這麼費心試探。」
陸煙呼吸猛地緊了一下,臉上掠過短暫的緊張。
頭頂仿若被淋了一盆冷水,冷得她動彈不得。
陸煙垂了垂眼皮,掩飾住情緒,故作鎮定地回了句:「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周馳似乎猜到了陸煙會這麼回,沒什麼情緒地扶了扶眼鏡,聲調平緩道:「《時尚》上個月的銷量並不樂觀,ME高層應該發了不少火。」
「你向來有分寸,今天這事不像你的風格。」
陸煙臉上浮出一抹玩味,抱著胳膊問,「不像我的風格?在你眼裡我是什麼樣的?」
「至少不像今晚這樣,朝一個不太熟的人露情緒。怎麼,你也打算學你那同事在家門口蹲點?」
陸煙聞言愣了愣,抬頭對上周馳冷靜自持的眼。
她恍然意識到,這樣的人她鬥不過。
即便她今日動了點小心思,但想抽菸發泄是真的,想進來喝酒也是真的,想看看他什麼反應也是真的。
可這人卻能理智抽出身,甚至冷靜分離出她所有情緒,判斷出她那發泄出來的情緒里到底有幾分真幾分假。
更可怕的是。
她對此,查無可查。
她甚至不知道,她哪兒露了餡,什麼時候露的。
或者,她在他面前,從未偽裝成功過。
陸煙想到這,不禁多了幾分警惕,掐了一把手心,強行打起精神,迫使自己恢復理智。
「我確實有個採訪想……」
「抱歉,我不接受採訪。尤其是ME的。」
陸煙沒說完的話,被周馳徹底堵死。
談話再次陷入僵局,陸煙張了張嘴像要說什麼卻又無從開口。
索性,一通電話及時打破尷尬。
「老闆,人都到齊了,您什麼時候……」
「穩半小時。」
陸煙見狀,沒再待下去。
—
等電梯的間隙,周馳已經接完電話。
空蕩蕩的電梯裡兩人隔得不算遠,可無形中夾雜著一絲疏離。
直到電梯門打開,陸煙才抬眸掃向對面的周馳,周馳正握著手機看東西,屏幕冷光反射在他臉上襯得越發寡淡。
想了想,陸煙誠懇說了句:「今天謝謝你。」
周馳本來在預測分析項目風險,聽到陸煙略微艱澀的聲音,神色一頓。
兩秒後,周馳掀眼,淡問:「真想謝我?」
「……」
她只是客套一句,並不希望周馳多想,只是對面的人不這麼想。
心安理得說了句,「陪我去飯局轉轉。」
陸煙就這麼上了周馳的車,跟著他去了所謂的飯局。
包廂門一開,裡面的人見到周馳全都一骨碌地站了起來,臉上的神情多多少少有些不自然。
氣氛突然變得壓抑。
周馳身形太高,陸煙在他背後看不太清所有人的表情,只隱約感覺到裡面的人都挺……尊敬他?
陸煙還沒得出結論,便被眼前的人打斷思緒。
「抱歉,臨時有事,久等了。」
嘴上說著抱歉,陸煙卻沒在他身上感受到一分歉意,裡面的人也沒計較,反而一臉恭敬地接了句:「周先生,您來了就好、來了就好,您請入座。」
飯桌上,周馳穩穩噹噹地坐在主坐,陸煙作為女伴也跟著坐在了左側。
聊得都是些「投資」「破產」「項目風險」等問題。
陸煙聽了幾句,聽不大懂。
後半段索性低著頭、拿筷子夾了塊面前的糖醋排骨填肚子。
聊到一半,陸煙眼前多了只肥手。
只見陸煙邊上的啤酒肚男人端著酒杯一臉諂媚道:「這位小姐怎麼稱呼?」
「能跟您喝一杯?」
陸煙拿著筷子的動作一頓,隨後偏過頭輕描淡寫地睨了眼說話的人。
年紀四五十歲,禿頂,滿臉油膩,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頹靡氣,一看就是酒肉堆里待久了。
估摸著是喝多了,這會兒臉紅脖子粗,說話也不知分寸。
「你長得真漂亮,這皮膚也白,晚上陪……」
「陳總,你喝多了。」
一道低沉夾著一兩分清冷的嗓音,驟然打斷禿頂男的話。
禿頂男聽到周馳的聲音,下意識對上周馳的眼。
那漆黑幽深的黑眸,看著波瀾不驚,可底下卻藏著一層薄薄的不悅。
即便什麼都沒說,可滿是壓迫,
禿頂男後背一涼,臉上滑過絕望。
他惹到不該惹的人了。
「周……」
禿頂男話沒說完,便被周馳毫無波動的眼神,攔在了喉嚨。
一時間,禿頂男臉煞白一片。
剛還和諧的酒局驟然陷入冷凝,其餘人臉上多少帶了點惶恐,全都眼觀鼻鼻觀心地閉了嘴。
罪魁禍首倒是沒什麼影響,反而一臉無所謂地掃向邊上、一直沒吭聲的女人。
見她沒受半點影響,依舊該吃吃,該喝喝,周馳眼底掠過一絲欣賞。
過了兩秒,周馳左手順勢搭在陸煙椅子後背,上半身微傾向陸煙。
半低著頭,盯著陸煙那張冷□□致的側臉,耐性十足地問了句:「吃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