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2024-08-30 10:21:39 作者: 宋昭
  冗長的走廊,女人仰著頭笑得瘋狂,笑著笑著,眼角滾出兩滴清淚。

  晶瑩的水珠砸在地上,拓出兩朵水花。

  周馳身形一頓,目光直勾勾地盯著腦袋埋在膝蓋、肩膀不停顫動的女人。

  瀑布般的長髮全數散落在肩頭,遮了她大半張臉,只透著縫隙,隱約可以瞧見一點冷白的膚色以及眼眶下猩紅一片。

  抱住膝蓋的右手被她掐出又深又紅的血印。

  毫不像高興的樣,反而瞧著多了兩分神經質。

  這樣的陸煙,這樣的環境,周馳不得不承認。

  他有一兩分憐憫之心。

  想到這,周馳抬腿走近角落,在陸煙的躲避中,周馳單膝蹲下身,大手正準備拍陸煙的肩膀。

  哪知,一垂眼就對上滿臉清淚的陸煙。

  周馳見狀,嘴邊的話突然說不出口了。

  陸煙感受到周馳靠過來的氣息,下意識伸手抓住周馳的袖口,在周馳的注視下陸煙一點一點湊進周馳。

  最後,一把抱住周馳的脖子。

  吧嗒一下。

  眼淚掉進周馳的脖子。

  溫涼且潮濕。

  撲過來的身影格外單薄,周馳才發現,那看似刀槍不入的姑娘竟然這般瘦,身上幾乎沒什麼肉。

  「抱我。」

  耳邊響起陸煙近乎祈求的聲音,熱氣灑在耳垂有些酥麻,周馳下意識伸手摟住陸煙的腰枝。

  細。

  太細。

  仿佛一用力,便要折斷了。

  周馳掀了掀眼皮,彎腰抱起貼在身上的女人,毫不費力地站起身、將人摟在懷裡往2302門口走。

  腳步格外沉穩,途中,陸煙緊緊抱著周馳的脖子不撒手。

  直到聽到周馳平緩有力的心跳聲,陸煙才稍微清醒一點。

  「開門,密碼1245。」

  頭頂傳來沉穩、平和的嗓音,陸煙猛地抬頭,驟然撞進那雙波瀾不驚的眼眸。

  細看,那裡頭還醞釀著兩分淡而淺的鼓勵。

  陸煙愣了愣神,動作遲鈍地伸出手指按下密碼。

  12……

  多少來著?

  「45。」

  哦,45啊。

  剛按下確認,便聽到滴的一聲響起,緊跟著門被周馳單手推開。

  進了屋,周馳沒換鞋,直接踩著皮鞋、抱著懷裡的陸煙走了進去。

  直到將陸煙放在沙發上,周馳才摘下眼鏡、扯掉脖子上的領帶。

  瞥了眼身上的血跡,周馳皺了皺眉,同沙發上坐著不吭聲的陸煙交代:「我進去換件衣服。」

  陸煙神情呆滯地抬頭,看向解領口處紐扣的男人,視線落在周馳骨節分明、勻稱的手指上。

  盯了兩秒,陸煙神色恍惚地點了點頭,嗓音沙啞地說了個好字。

  而後,客廳響起一陣細碎的腳步聲,沒多久便恢復了沉默。

  大而空的客廳顯得格外壓抑,陸煙一個人縮在沙發角落,懷裡抱著抱枕,腦袋貼在上面,一言不發地望著不遠處的落地櫥窗發呆。

  不聲不響,也不鬧。

  如行屍走肉般,只剩下軀殼,沒有靈魂。

  周馳換完衣服出來,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畫面。

  深灰色沙發上,身形瘦弱、單薄的女人蹲坐在最角落裡,一頭柔順飄逸的黑髮灑在肩頭,抱著抱枕無聲無息地出神。

  吊帶裙下隱約可見精緻的鎖骨、鎖骨右側的黑玫瑰。

  往下,露出兩隻白皙、細嫩的腳,足碼很小、很短。

  只是視線掃到陸煙緊攥的拳頭時,周馳忍不住蹙了蹙眉。

  她在害怕什麼?亦或是,她在後悔?

  想到今天早上的狀況,周馳眼底滑過一絲沉思,瞧了眼那道單薄的身影,嘴皮動了動:「喝點水?」

  聽到周馳的聲音,陸煙條件反射地轉過頭。

  周馳身上染了血的襯衫已經換成嶄新的黑襯衫,領口的那兩顆沒扣,露出一小部分麥色皮膚。


  性感且撩人。

  陸煙打量了兩眼,搖頭:「我不想喝。」

  周馳不可置否地嗯了聲,沒再強迫陸煙。

  轉而走向陸煙對面的單人沙發坐了下來。

  坐了一會兒,周馳不慌不忙地翹起二郎腿,一手撐在扶手,一手搭在膝蓋,給人一種「他很放鬆」的感覺。

  這副姿態,讓對面的陸煙也不自覺地放下警惕。

  等陸煙緊繃的肩膀稍微放鬆後,周馳抬眼,緩緩掃向抓著抱枕邊緣不撒手的陸煙。

  幾秒後,周馳緩緩開腔:「陸煙。」

  「什麼?」

  陸煙瞳孔猛地一縮,神色慌亂地看向周馳。

  只見周馳滿臉平靜,深邃的眼睛裡流露出淡淡的笑意,嘴上調侃一句:「我是洪水猛獸,這麼警惕我?」

  「是怕我圖謀不軌?」

  被周馳這麼一挑明,陸煙忍不住搖頭,否認:「沒。」

  說完,陸煙接著補充一句:「我沒怕你圖謀不軌。」

  「早上吃了什麼?」

  「喝了杯牛奶。」

  「中午呢?」

  「沒吃。」

  「餓不餓?」

  「不餓。」

  「有沒有想說的?」

  「沒有。」

  「後悔採訪白舒了?」

  「沒。」

  「刷到她的消息,害怕她出事還是擔心自己出事?」

  「不是害怕,是……」

  說到一半,陸煙猛地清醒,抬頭掃了掃對面不顯山水的男人。

  陸煙冷了臉,質問:「你在套我話?」

  周馳聞言,神情自然,沒有半點被揭穿的尷尬。

  反而彎腰撿起茶几上的金絲邊眼鏡,不慌不忙地戴在鼻樑上。

  戴上的瞬間,對面的女人看得更加清楚了。

  甚至可以瞧見她眼底,藏著的薄薄的怒火。

  以及那咬出牙印的嘴唇。

  紋路清晰,連同那猩紅的血跡,一一落入他的眼。

  打量完,周馳薄唇微抿,聲調依舊平緩:「我們是不是還在別的地方見過?」

  「英國不是我們的第一面?」

  陸煙神情一滯。

  腦子裡不由牽扯出一段回憶。

  是,不是第一面。

  甚至不是第二面,是第三面。

  第一面是在謝婉君死的那個晚上。

  那晚,她親眼目睹謝婉君死在她面前,死前的謝婉君面目猙獰。

  一如生前那般恐怖,讓她無處可逃。

  那雙冰冷嚇人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盯著她所在的方向,似乎在警告她——「煙煙,不許不聽媽媽的話。」

  「煙煙,快打電話給你爸,讓他回來。」

  「煙煙,乖,你記住,你生下來就是贖罪的。你不配得到愛,懂嗎?」

  「煙煙,你不是我跟你爸愛的結晶,你是讓媽媽落入虎口的罪魁禍首,所以煙煙,你永遠不會得到幸福。畢竟媽媽也沒有呢。」

  「煙煙,你有個叔叔,很溫柔,那才是我的愛人,你爸爸只是個禽/獸。」

  「……」

  空蕩蕩的房間,就剩下她跟謝婉君的屍/體。

  平日對她又打又罵的女人,在那天晚上好像突然安靜了。

  世界,徹底安靜了。

  她開始恐慌,開始陷入無盡的自我矛盾。

  謝婉君死了,意味著她再也不用被她抓起來打罵了,也不會被她關進二樓的房間。

  可是,她死了。

  她該去哪?又能去哪?

  可是謝婉君那天徹底安靜了下來。

  只是,她兜里居然還揣了一封信,給她寫的。

  她說:「煙煙,對不起。」


  「我有愛過你,媽媽祝你快樂。」

  怎麼可能快樂呢。

  她怎麼可能呢。

  明明從她生下來的那一刻她就註定了,註定了她這輩子得不到幸福。

  她逃了。

  逃出去找陸明,逃出去找人打電話,逃出去找人救謝婉君。

  找了一圈都沒找到。

  直到,在路燈下看到玩手機的周馳。

  他見她跌跌撞撞地跑過來,脫下身上的外套套在她肩膀上,耐著性子問她:「有事?」

  「借個電話,我要打電話。」

  陸明沒接。

  她將電話默默還給周馳,轉身離開。

  走了兩步,背後的人問:「喂,你是不是有什麼事?」

  「謝婉君死了。」

  「誰?」

  「我媽。」

  「怎麼不早說?叫救護車了?」

  「沒。」

  「就你一個人?」

  「嗯。」

  「艹,我跟你一起,別怕。」

  那一晚,他走在她身邊,牽著她的手一路往前。

  她突然不怕了。

  那是她十歲以前,唯一的光亮。

  世界現實無恥,而她,想要肆無忌憚、無畏無懼。

  —

  不知不覺,陸煙回了神,眼底恢復了清明。

  抬頭看向不遠處的周馳,陸煙試圖扯出一個笑臉,只是怎麼也張不開嘴角。

  索性僵硬地點了點頭,聲線顫抖道:「見過。」

  「哪兒?我怎麼沒有印象了?」

  陸煙閉了閉眼,敷衍道:「忘了吧,忘了挺好。」

  周馳眯了眯眼,神色複雜地打量了一圈陸煙。

  見她不願多說,也沒再逼問。

  幾秒後,陸煙笑著問:「周馳,你說,白舒會不會有事?」

  「不會。」

  「你怎麼知道?」

  「我要說不知道,你不跟我哭?」

  陸煙一聽,不受控制地咳了起來,咳得面紅耳赤、差點順不過氣。

  事實證明,她不會哭,因為——跟她沒關係。

  白舒願意拿命賭是她的事,跟她沒關係。她只是做了自己該做的事。

  周馳皺了皺眉,抬手在陸煙後背輕輕拍了兩下,吊帶睡衣觸感細膩,緊貼後背,薄薄的布料下是細白的皮膚。

  咳了差不多兩分,陸煙才徹底緩過來。

  周馳的手也合時宜地收了回去。

  空蕩蕩的客廳里兩個人距離不足兩公分,近到呼吸糾纏一起,陸煙只需要輕輕抬頭就可以碰到周馳的下巴。

  沉默兩秒,陸煙一把揪住周馳的衣領、翻身坐了起來。

  而後,陸煙直起腰、仰著腦袋,紅唇一點一點湊進周馳的耳邊,故意問:「你這些年身邊走過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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