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白津寒的問題時,談青檸的腦子裡亂糟糟地閃過很多念頭。
一時是他說起自己小時候被抓的表情，一時是奶奶在樓下惋惜的嘆氣，一時是他拒絕去醫院看病的決絕……
唯獨忘了自己早上想到的那些婉拒話術。
她背對著窗口而站,兩人的距離很近。
白津寒琥珀色的眼睛漂亮，目光認真專注。少女細瘦的身影連同窗口的雨絲全部映在淺色瞳仁中。
青檸不知道兩人對視了多長時間。
也許過了很久，可也許只有幾秒。
她看到白津寒的眼睫輕顫,垂了下來。臉上神情是一瞬即逝的落寞。
懵懂中，思緒還沒理清楚，一聲「好」已經講出了口。
話落地，兩人俱是一愣。
窗外的風吹過少女的馬尾，後頸被雨絲打濕。寒意襲來,皮膚起了層薄薄的雞皮疙瘩。
秋風冷雨中，她的腦子逐漸清醒過來。
談青檸你在說什麼？
沒錯,白津寒是很帥。你也不能色令智昏到這個地步吧？
12個小時以前，你不是還和季嵐信誓旦旦地保證自己不會早戀嗎？
如同十萬隻螞蟻在青檸的心頭爬過，她一時懊惱又生氣。
青檸咬了咬唇，下意識就要反悔。
「當我沒說」幾個字到了嘴邊,她抬眸,卻見白津寒似乎是比自己更加懵圈。
他愣愣地盯著她，眉頭微微蹙著,複雜情緒在眼睛裡翻湧，耳朵尖染上了一抹紅色。
隨後,他的嘴角微微上揚,喉嚨深處發生一聲低低的「嗯」。
青檸第一次看到白津寒的臉上出現這麼明顯的笑意,不由愣怔。
話被堵在了嘴邊，一時說不出口。
白津寒向前兩步，擦著青檸而過走到窗邊。
一聲輕輕的關窗聲後，外面的風雨聲頓時小了很多，房間也變得安靜起來。
青檸回頭，看到他行雲流水的關窗動作，才反應過來自己已經錯過了最佳的反悔時間。
此時再提出反悔，就顯得她十分「不是人」。
「下去了。」白津寒關好窗，提醒談青檸下樓。
青檸頓了幾秒，「嗯」了一聲。
她幽幽地嘆了口氣，率先邁步出門，給白津寒領路。
先這樣吧，如果白津寒一直不治療，也不知道……
自己就先陪著他好了。其他的，等以後再說吧。
白津寒腳步微頓，也跟了過去。
兩人一前一後沿著二樓不寬的迴廊而行，四周迴廊的中間是一方不大不小的天井。
天色墨青，瓢潑大雨從斜著的屋檐傾落，形成了透明的雨簾。雨聲陣陣，薄霧繚繞，將少女纖細的背影氤氳出朦朧的美感。
她穿一身淺青色薄外套，風將衣服吹得緊裹在身上，腰身窈窕。
白津寒默默看著她的背影，笑意漸漸在眼底盪開。
他昨晚想了很久，自己對談青檸衝動的占有欲，對別人強烈的嫉妒，不過是源於自己對她特別的感情罷了。
談青檸對他來說是特殊的，同樣，他也想要她的獨一無二。
怪她平時對自己太好太依順，他是個被寵壞的小孩，貪婪地想要索取更多。
不滿足於普通朋友普通同學的關係，想要更親密更特別的關係。
他想和她做情侶，想要她成為自己的女朋友，想要自己成為她認識的所有異性中最特殊的那一個。
是區別於許灼楊辰安的存在。
一時口快之後，白津寒也意識到自己的失言。
這個要求似乎提得有點早了，她十有八.九要拒絕了。
沒料到，談青檸的回答卻著實出人意表。
可既然答應了，就沒有再反悔的道理了不是嗎？
談青寧領著白津寒下了樓，再次回到堂屋。
奶奶坐在老式的紅色木椅，目光幽幽地看著堂外大雨。
聽到動靜，老人轉頭向兩人笑了笑：「下來了？正好，君阿姨剛剛說可以開飯了。」
君阿姨是談奶奶家的保姆，照顧談奶奶已經快10年了，和談家人的關係很好。
談青檸應了一聲，快走幾步過去攙扶奶奶。
「那我們去吃飯吧。」
老人的腿腳不靈活，走得緩慢。談青檸攙著她，不時回頭看一眼。
白津寒跟在兩人身後，來到了位於偏廳的餐廳。
餐廳的面積不大，光線也不算好，紅木圓桌擺滿了各式菜餚。旁邊一方同色系的矮櫃。
青檸順手開了燈，招呼白津寒坐下。
眼見君阿姨從廚房過來，青檸誇讚：「這麼多菜，君阿姨你辛苦啦！」
「我們談家的小公主生日嘛，應該的。」君阿姨笑了笑，「你們先吃，還有一個南瓜羹。等你們吃得差不多了我再下陽春麵。」
白津寒的目光落在餐桌。
桌子最中央，擺放著從談家帶來的蛋糕。
其他則是蜜汁豆腐乾，雪菜毛豆，素什錦，糖醋藕片，油燜筍，松仁玉米，杏鮑菇炒菠菜……
滿滿當當的，全是素菜。
心臟像被一隻毛絨絨的爪子撓了一下，又扎又癢。
談奶奶坐在上位，對著白津寒笑笑：「津寒啊，我們做的可能沒你家裡合你胃口。見諒了啊——」
「——哎呀奶奶你這麼客氣做什麼呀？君阿姨做得很好吃了。」談青檸嘟了嘟唇，趕緊接話。
在奶奶面前，她自動將白津寒划進了「自己人」的範疇，看不得奶奶說這麼見外客氣的話。
而且，這一桌本來就很豐盛了呀。
白津寒心裡一動，禮貌道謝：「是我給你們添麻煩了。」
「不麻煩的。」談青檸知道他在說素食的事，「我奶奶也喜歡素菜。」
談奶奶笑：「是啊，我也愛吃素的。年紀大了不喜歡大油大肉了。現在筍沒有春天的嫩了。等明年春天你們來，再讓君阿姨做筍和馬蘭頭吃。」
白津寒和談青檸對視一眼，低垂著眼，「嗯」一聲答應了。
幾人說笑了幾句，等君阿姨再次來的時候，便進入了每年生日的必備流程——
吹蠟燭許願。
談青檸今年的願望有點多。
一願自己高考順利；二願父母奶奶身體康健；三願白津寒接受手術，恢復健康。
這大概是談青檸最虔誠的一次許願。
拜託一定要願望成真，尤其是最後那個。
她願意用以後五年的生日願望來換。
她在心裡默默低語，和上天做了個交換，然後緩緩睜開眼睛，低頭吹滅了蠟燭。
「我們青檸許什麼願啦？」談奶奶和藹地問。
談青檸煞有介事地搖搖頭：「奶奶這個不能說的，說了就不靈了。」
「好好。」老人笑著點點頭，「那我們吃吧。」
君阿姨的手藝十分不錯，菜色清淡又不失美味，色香味俱全。
加之有談青檸在，一頓飯吃得其樂融融。
飯後，談青檸留在樓下和奶奶聊天，讓白津寒先回樓上，約好下午和他出門。
白津寒回到房間，將窗戶打開一條縫。
風聲雨聲霎時從窗口泄了進來。
他站在窗前往下看去，樓下是江南特色的「水街」，雨水嘩嘩落入河中，將河面砸出一個個旋渦。
屋後是以前遺留下的碼頭，不遠處停泊著幾條烏篷船。遠處的拱橋上偶爾走過幾個打傘的行人。白牆黛瓦的建築被籠罩在一片煙雨濛濛中。
今天不是個好天氣，白津寒平日很是討厭這種陰沉沉的下雨天。
可今天不同了。
今天不僅是談青檸的生日，也是他們兩個確定關係的日子。
也許是心情好，連帶著下雨天都變得順眼很多。
不知道看了多久，屋外的雨勢漸小，烏雲也逐漸散開，遠方天空開始呈現出碧藍的顏色。
白津寒微微蹙眉，低頭看了眼腕錶。
談青檸怎麼還不上來？不是說談奶奶要午覺，她很快就來嗎？
正要下樓看看的時候，他接到了汪森的電話。
汪森說自己已經買好東西了，正在來的路上，馬上就到。
白津寒應好，掛斷了電話。
他今天早上才知道談青檸生日，禮物完全來不及準備，只能讓汪森臨時去商場買。也不知道談青檸喜不喜歡。
汪森是在15分鐘後到的，將東西放下就匆匆離開了。
房間又剩下他一個人。
一直等到雨後初霽，談青檸才姍姍來遲。
談青檸在上樓前就想好了，儘量用和之前一樣的態度對待白津寒，先不要想太多兩人關係的問題。
可饒是進行過很多心理建設了，在看到白津寒的那一刻，她還是有點淡淡的尷尬。
白津寒的房門沒關，她在門口頓了兩秒，裝出平常的口吻提議：「天晴了，要出去轉轉嗎？」
少年聞聲望去，聲音清淡：「過來。」
談青檸遲疑著踏進他的房間，輕聲詢問：「什麼事呀？」
話音剛落，左手腕被走到面前的人一把抓起。
下一秒，金屬的冰涼和男生手指的炙熱同時貼了上來。
談青檸一怔，低頭看向自己的手腕。
一塊手錶出現在空蕩蕩的手腕。
玫瑰金的錶盤，棕色的錶帶，設計簡約大方。
「生日禮物。」對面的人幫她將錶帶扣上，聲音淡淡。
「謝謝——」談青檸的聲音一頓，「可是你不是不知道我生日嗎？」
「汪森剛去買的。」
白津寒抬起她的手腕仔細打量，他沒看錯，這款和她很襯。
男生手上的溫度透過皮膚不斷傳來，和他接觸的那一小片皮膚都變得微熱起來，帶著一點點的麻。
談青檸有些不自然地動了動，她不太了解手錶的牌子，可是——
「這個表是不是很貴？」
白津寒鬆開手，目光微沉：「還好。」
談青檸心裡一沉，他說還好，那肯定是很貴了。
「那我——」
「——你不要我就扔下去。」
似乎是意料到她要說的話，白津寒立刻打斷她，聲音帶了點冰冷的寒意。
談青檸一僵。
從這窗戶扔下去？這下面可是河啊。
那就真是打水漂了。
她抿了抿唇，小聲道：「那好吧。我先收下了。」
白津寒的神色稍緩，「嗯」了一聲。
談青檸低下頭，右手緩緩摩挲著錶盤，計劃著回去查下價格，等下次白津寒生日再還他一個禮物。
「你生日什麼時候啊？」不自覺將問題問出了口。
「前幾天。」
「前幾天？」青檸驚訝抬眸，靈光一閃，「是你爸爸來看你那天對不對？」
是他缺考的那天。
白津寒點點頭。
青檸「啊」了一聲，「可是我都不知道，也沒有送你禮物……」
「送了。」白津寒打斷她。
在青檸不解的目光中，他有些不自然地補充：「剛才吃飯前。」
剛剛的事情發生太快，他心裡甚至有些夢中的不真實感。
少年淺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談青檸，觀察她的反應，想要一個確認。
被炙熱的眼神看著，談青檸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有所指。
熱氣和羞意同時從心底噴出，沿著四肢百骸隨意亂竄。
少女的臉頰不爭氣地紅了起來，別開眼輕聲地「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