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青檸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四點了。閱讀
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她一眼看到坐在寫字檯前的白津寒。
「你在幹什麼?」談青檸揉著額頭坐起身來,眼神迷茫。
她喝多了酒,現在腦子還有些昏沉。
一杯蜂蜜水出現在眼前,白津寒站在床邊,低睇著她。
青檸道謝接過水,咕嚕咕嚕灌了下去。
喝水間,她聽到白津寒嫌棄的語氣:「談青檸你睡相也太差了,你知道我給你蓋了多少次被子嗎?」
翻來覆去,被子也不好好蓋。不感冒簡直是她走運。
啊?
睡相差的人抬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麻煩你了哦。」
她有自知之明,自己睡覺確實不老實,便也沒有辯解,坦然承認了。
像是一拳打到了棉花,白津寒瞬間沒話了。
見談青檸似乎是想洗澡,他沒有久留,說了幾句話便回了自己房間。
白津寒離開後,談青檸晃了晃自己沉重的腦袋,回想中午發生的事。
她記得自己喝多了,腦袋暈暈乎乎,是白津寒背著自己下樓的。
然後,他們似乎還說了些什麼。
自己好像讓他去看病。然後呢?他怎麼說的?
談青檸拿著換洗衣服走進浴室,腦子一時嗡嗡的,只能回想起他微啞低喃的嗓音,可內容卻不太想得起來了。
談青檸懊惱不已,暗暗計劃下次裝醉再套一次他的話。
談青檸還沒有等來裝醉的機會,C市卻在夜間悄悄迎來了這個冬季的初雪。
周一的清晨,花園裡的植被花草蒙上了一層細雪,給原本略顯單調的冬日花園添了幾分亮色。
談青檸對於這場初雪很是歡迎,去學校時觀察了一路的雪。
「今年雪下得好早啊。」下了車,談青檸依舊興奮不已。
校園兩邊路上的雪被清掃乾淨,樹草枝葉倒還殘留著零星的雪花。
白津寒沒有搭話,注意力全被她的脖頸吸引了。
細長白皙的一截,空蕩蕩的。
高興得連圍巾都忘了戴嗎?
「可惜街上的雪都化得差不多了,連個雪人都堆不了。」談青檸說著又忍不住惋惜。
她好想在花園堆兩個雪人玩啊,不知道今年冬天有沒有機會。
話音剛落,青檸的腦袋上忽然一重,視線也被擋住了一小半。
——是大衣的帽子被人撩起蓋在了自己頭上。
一隻大手隔著衣料覆在她的後腦勺,耳邊傳來一聲低笑,帽子被人往後拉了拉,青檸的視線又恢復了正常。
她抬頭看過來,巴掌大的臉被裹在紅色的帽子裡,眼睛大得格外突出。
「小紅帽。」白津寒在她頭上輕拍了下,鬆開了手。
她今天穿了身紅色帶帽的斗篷大衣,像童話故事裡的小朋友。
青檸哽了一下。
對於他突如其來的小動作,她已經放任自流了,雖然有時心臟還是會猛跳一下。
「那你是狼外婆。」她小聲吐槽。
「我可沒有吃你。」白津寒突然說,聲音和語氣都很正常。
談青檸的臉「噌」一下紅了。
身為一個18歲少女,她又不是什麼都不懂。
他為什麼老是用這么正經的語氣說這種模稜兩可的話。
冷冷清清的模樣配合平靜的聲音,一本正經地說著容易被理解為搞黃色的話,害得青檸每次想歪都覺得是自己太污。
她吐了口氣,覺得自己不能這樣。
慫什麼?
「你吃不下的,我肉很多。」青檸將一直放在大衣口袋的手掏出來,舉到白津寒面前示意。
不是不吃肉嗎?她肉這麼多,更不適合吃了。
白津寒看著眼前的手,呼吸一窒。
蔥白如玉的手指,手背肉肉的四個窩明顯。手腕凝白如雪,晨曦中泛著淡淡的珠光。
青檸晃了幾秒又覺得冷,趕忙縮回溫暖的衣袋。
剛收回去,她聽到白津寒的聲音:「那也不一定。」
青檸困惑地抬起頭,卻見他似笑非笑地睨了自己一眼,聲音淡淡:「萬一我開葷了呢?」
什麼?!
啊啊啊啊啊!
這個人是不是有病?
他在說什麼啊?!!
偏偏語氣正經得就像在討論「吃素還是吃肉」,讓她連羞憤的機會都沒有。
青檸被堵得半句話都說不出來,丟下一句「要遲到了」小步跑開,將少年拋在了原地。
周一的早上照例是升旗儀式。
老羅在升旗儀式之後跟著進教室,說要開個簡單的班會。
「老羅今天春風滿面的,感覺有喜事啊。」季嵐在位置上小聲說。
青檸點了點頭,也表示贊同。
果然,老羅拍了拍手示意大家趕快坐好,宣布了一件喜事。
在剛剛結束的月考中,7班發揮不錯,考了年級第四,理科第三。是所有普通班中考得最好的。
白津寒更是拿下了年級第一的名次,再一次令辦公室的老師震驚了許久。
只不過白津寒是借讀生,分數並不計入7班的總分,這讓老羅很是惋惜。
「一次的成績不能說明什麼,大家還是要努力,爭取在下一次全市統考的期末考試中取得更好的成績!」臨了,老羅還是照常鞭策了大家幾句,這才宣布了休息。
休息課間,談青檸轉過頭和季嵐聊天,沒有像往常那樣和白津寒說話。
原因無他,只不過她心裡還有些淡淡的尷尬,一時沒有做好和白津寒說話的準備。
可在白津寒眼裡卻不是這麼回事了。
她是不高興了嗎?
白津寒心裡一抽,酸麻的感覺遍布神經,很難受。
他皺眉仔細想了想自己早上的行為,不得其解。
是因為他沒有回答她的話?是他早上給她戴帽子過於親密了?是他後來說的話令人討厭了?
他習慣了談青檸的親近和縱容,哪怕幾秒時間的眼神迴避都令他感到坐立難安。
白津寒側眸,睨了眼猶自和季嵐聊得開心的少女,手指緊握成拳。
不行,她是不能不理自己的。
一旁的談青檸並不知道同桌腦海里的浪涌。
幾節課之後,尷尬的感覺已經少了很多。
大課間的跑操結束,呼吸完新鮮空氣的談青檸心情舒暢,和季嵐說說笑笑地走進了教室。
白津寒早早注意到她回來,起身讓她進到自己裡面靠窗的位置。
青檸回到位置,目光一下就被窗邊吸引住了。
兩個小小的雪人正矗立在乾淨的窗台。
一高一矮,一大一小。
雪人的臉上,用鉛筆的鉛芯做了眼睛,用橡皮擦做了嘴巴。
青檸看了一會兒,驚喜地轉頭看向白津寒。
「你做的雪人?」
話是問句,語氣卻很肯定。
全班只有白津寒不用跑操,也只有他有時間做雪人。
白津寒盯住滿臉笑意的少女,淺棕色的眼瞳反射出金色的冬日陽光。
他輕輕「嗯」了一聲,「你不是想要雪人嗎?」
他聽到她早上說的話了。
談青檸笑了幾聲,誇他:「你做的好可愛啊,圓圓的。」
圓滾滾的身體和腦袋,看起來萌萌的。
白津寒心裡一動,原本晦暗的情緒被其他取代,嘴角也跟著微微上揚。
低聲允諾:「下次在家裡堆大的。」
「好啊好啊。下次下雪的時候,我們堆個特別大的!」談青檸眼角眉梢都是笑意,附和著約定。
她用手輕摸了下窗台的雪人,猛地打了個噴嚏。
白津寒的眉頭立刻皺起來,伸手碰了碰她垂在桌下的右手。
「你很冷?」
談青檸沒忍住,又打了個噴嚏。
她吸了吸鼻子,無奈道:「嗯,冬天了嘛。」
C市的冬天又陰又冷,饒是在這裡生活了十幾年,談青檸依舊不太喜歡冬天的濕冷。
「學校不裝空調嗎?」白津寒環顧教室。夏天還有電風扇,冬天就這麼過嗎?
青檸笑著看了他一眼,解釋:「可能是為了鍛鍊我們艱苦樸素的學習作風吧。不過聽說明年要裝了。」
她嘆口氣,有些惋惜:「我們是享受不到啦,讓學弟學妹們享受吧。」
白津寒垂下眼,若有所思。
晚上回到家,他打了個電話給趙朝。
趙朝聽到要求,立刻用恭敬的語氣答應了。
「好的,少爺。我馬上就辦。」
他倒是不知道,清中連個空調都沒有。
雖然白津寒一向不畏寒冷,突然提出這個要求有點奇怪。但趙朝很快用「白家少爺的學習環境怎麼能差」這樣的理由說服了自己。
「嗯,不要太張揚。」臨掛電話前,白津寒叮囑。
「好的,明白。」
趙朝的工作效率一向很高,想到很快就有空凋了,白津寒放心地睡覺了。
當天夜裡,白津寒做了一個夢。
夢裡,談青檸知道教室裝了空凋,眼睛開心地彎成了月亮。
她主動抱著他的腰,仰著臉和他撒嬌。
女孩子身上哪裡都是軟軟香香的,他真的很難控制。
於是,他扶住談青檸的後頸,低頭親了過去。
她嗚咽了兩聲,睫毛顫個不停,閉上眼睛沒有拒絕。
她的唇很軟,身體卻僵硬著不敢動作,站在原地乖乖地任由他親。
呼吸交錯,他能清晰感覺到自己心臟脈搏的跳動。
一股熱流從體內涌了出來,白津寒醒了。
他掀開被子,皺眉看向自己的腿間。
深藍色的褲子已經被洇濕了一團。
白津寒抿唇下床,換了身睡褲。
凌晨2點的冬夜,萬籟俱寂,月朗星疏。
再次躺上床的少年卻是沒了睡意,睜著眼睛望向天花板。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再次閉上眼睛,半夢半醒地睡了。
空凋是在周日裝上的。
周一上學,所有人都對班級新出現的空調新奇不已。
「我們校領導怎麼突然善心大發了?」季嵐和自己同桌嘀嘀咕咕。
「不知道啊,不是說明年才裝的嗎?」
談青檸對此倒是沒什麼反應。
「可能今年冬天比較冷吧。」她隨口一說,沒怎麼在意。
既然學校裝了,他們享受就好了。
「對哦。」季嵐想了想,「說是過幾天又要降溫,會有大雪。」
白津寒坐在位置上,照例沒有參與他們的討論。
班長周源從門口進來,意有所指地看了白津寒一眼。
他剛剛去老師辦公室,正好聽到老師們也在聊天。
「羅老師,你們班來個插班生真不得了啊。這年級第一拿了不說,連全年級的空調都包了啊。」
「人家明仁集團的大少爺,以前上的都是私立學校,哪想到我們清中連空調都沒有。可不是要贊助一下?」
羅老師笑了兩聲:「主要是感謝清中各位老師的教導。家長特意說了想低調一點。」
……
經過白津寒身邊,周源忍不住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挑眉道:「可以啊兄弟。謝啦。」
談青檸一直沒有將空調和白津寒聯繫在一起。
直到周三下午,高三好幾個班一起上活動課。
談青檸和季嵐去學校的小超市買東西,正好遇到同年級的幾個女生。
那幾個女生在她們後面買東西,一邊排隊一邊聊天。
「天氣預報說今晚有大雪,最近真是冷死了。」
「冷死了你還穿這麼少。」
「我不要漂亮的啊?再說不是有空調了嗎?」
「有空調學校也未必捨得開啊,你以為你是7班?」
聽到自己的班級,談青檸和季嵐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豎起了耳朵。
「哈哈哈哈哈,也是。那個傳聞到底是不是真的啊?」
「什麼傳聞?」
「你不知道嗎?聽說空凋是白津寒家裡贊助的。是9班的人聽到他們老師聊天時說的。」
…………
「好了,一共25。」旁邊收銀員的聲音響起。
談青檸應了一聲,刷卡付錢,和季嵐一同走出了超市。
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絲迷茫。
「你男朋友裝的?」季嵐皺了皺眉,竟然覺得這事很有可能。
青檸抿了抿唇,也不敢直接否定。
她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心不在焉地和季嵐走了一會兒,談青檸倏地拍了下季嵐的胳膊。
「怎麼了?」季嵐不解。
談青檸面色嚴肅:「我忽然覺得,這真的很有可能是白津寒做的。他上周剛問過我學校怎麼不裝空調。」
季嵐一拍大腿,下了判斷:「那就是了!」
她皺了皺眉,有點困惑:「他那麼怕冷嗎?」
談青檸低下頭默默無言,沒有告訴季嵐。
似乎,自己才是怕冷的那個……
晚上,天空如約飄起了鵝毛大雪。
不過幾個小時,草地就鋪上了一層白色。
談青檸站在窗邊,看著黑空中的點點白色雪花發愣。
她向白津寒求證過了,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可是她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因為她同時想起了那天酒醉後和白津寒的對話。
他還是不想去醫院,還說什麼「我死了你就自由了」的屁話。
他怎麼就這麼倔呢?
這麼大的雪,明天應該要踩雪上學了吧?
談青檸胡思亂想,突然間靈光一閃。
她匆匆回到書桌前,將抽屜里的手機拿出來。
手指激動地有些顫抖,撥打了季嵐的電話。
「餵?」季嵐的嗓音迷濛沙啞。
「季嵐!」談青檸的聲音聽上去很是亢奮,「明早幫我一個忙!」
她興沖沖地和季嵐講了一遍自己的計劃。
季嵐的瞌睡蟲頓時全被趕跑,發出了敬佩的感嘆:「談青檸你出息了啊!牛逼!我敬你一聲談姐。」
「那你不要遲到哦!」談青檸輕聲囑咐。
「放心吧你。」季嵐「嘖」了一聲,「誤不了你的事。」
青檸「嘿嘿」笑了兩聲,「那你記得穿厚點!拜拜!」
第二天早上,白津寒按時下樓吃飯。
長方形的木桌上只擺放了一份早餐。
他不由看了蔣阿姨一眼,眼神帶了些疑問。
蔣阿姨立刻答覆:「談小姐一大早就出門了,說學校里有事。」
白津寒應了一聲,伸手拿起自己的早餐。
學校有事?他怎麼不知道?
她不在,連早餐都變得索然無味起來。
吃好早餐,白津寒坐上了汪森的車。
下了一夜的雪停了,整個C市變得銀光素裹。清晨的清潔工穿著橘色的工作服,辛勤地在街道掃雪。
除此之外,街道上行人寥寥。整個道路像蒙了層靜音罩,顯得靜謐無比。
與街上相反,校園裡的雪還沒來得及清掃,在人行道上堆了厚厚的一層。
白津寒踩著雪來到教室,一眼看到談青檸的位置是空的。
人呢?
他皺著眉頭走回自己位置,隨手翻開一本書,心不在焉。
眼下早讀課還沒開始,班級同學陸陸續續地走進教室。
除了腳步聲,讀書聲和書包紙筆的聲音,教室里其實很安靜。
突然,靠近教室後排窗戶那裡傳來了一些騷動聲。
白津寒看了看表,還有10分鐘上課,談青檸還沒回來。
隨著後面的騷動聲漸重,見不到人的少年越發煩躁起來。
「臥槽!」後排突然傳來一聲大叫,全班人都回頭看過去。
後排的起鬨聲漸漸清晰,白津寒聽到了自己的名字。
他不耐煩地起身,走到教室後排的窗戶那裡。
頓時一愣。
在高三教學樓的側前方,是一棟二層宿舍樓。
從他們教室窗戶的位置看過去,剛好可以看到宿舍樓的樓頂。
此時的樓頂白雪皚皚,蒼茫一片。
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中,有兩道人影。
兩人都穿著羽絨服戴著帽子,一個白色一個黑色。
黑色的站在一旁,不時朝樓頂的出入口張望,似乎在望風。
白色的那個正以腳代筆,艱難地在雪地上寫字。
白津寒一眼認出,穿白色羽絨服就要和大雪融為一體的人就是談青檸。
她的腳相對於樓頂實在太小,每一筆都要來來回回劃好多次。
幾乎占據了半個樓頂的七個字,她正在寫最後一個。
一片白蒼蒼的雪地上,七個字安靜且清晰地出現在眾人眼中。
——「白津寒歲歲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