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江微,這個名字我挺滿意,聽起來不寒磣。我大哥二哥三哥四姐的都差點兒,大哥叫江東,二哥還叫江冬。
我娘跟我爹說:「老爺啊,你怎麼給孩子起了一樣的名字?」
我打了一輩子仗的爹,拿著他平生最愛的《韻集》,翻開第一頁給我大家閨秀識文斷字的娘講:「不一樣,怎麼一樣呢?一個是『一東』,一個是『二冬』嘛。」
我娘把書打翻了,扔在地上,還是沒攔住我三哥叫江江,四姐叫江支。我三哥哭,說他的同僚們喊他都像在敲鑼鼓點兒,「江江江江」個沒完。我四姐也哭,說府里的丫頭們背地裡議論起來,說將來自己的夫婿要麼叫阿餅,要麼叫阿蔥,和她這「醬汁」才算般配。
他們自己愁自己的,我不愁,我的名字好聽。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名字太好聽,我剛滿十六歲那天,生辰喜宴還沒吃完,當今的太后娘娘——曾經名噪一時的長安第一美人程如蕙就下了懿旨,把我召進宮,給她的皇帝兒子做婉儀。
對於這個側四品的位份,我娘在後堂里跟我爹把手搖成了花兒,說什麼也不同意。
我爹也不同意,於是他給我爭取了正四品的容華位份。
我娘想把我爹捶死:「我哪裡是這個意思?!咱們小五不好入宮的,那皇帝是個什麼樣子,老爺不知道嗎?!」但是她打不過我爹,我爹武將出身,一般人都打不過。
就這樣,隆慶五年一個微寒的初春早上,我被一頂妃紅色的青鸞描金四人大轎,逶迤從自家的國公府抬進了皇城太極宮東邊的丹鳳門兒。
那日春桃灼灼,棠梨清明,瀰漫在空氣中的花絲絨萼軟糯粉白,正是長安四時里最爛漫的日子……我娘和我四姐哭得臉上的胭脂一縷一縷的,兩個人互相用手帕擦,擦得一片一片的,比早春的桃花還燦爛些。
坐在一架香氣繚繞又富麗堂皇的皇家大轎里,懷中抱著一個喜鵲登枝紋樣的蘇繡枕頭,我一陣陣的發暈,實在不是因為緊張,是因為難受,渾身上下說不出的不自在。
這股子難受勁兒從我進了丹鳳門兒就沒停過,先是頭上昏昏沉沉,現在又渾身燥熱起來。我一度懷疑自己是不是中毒了,摘了辟毒簪子想扎破手指試試,又怕疼,最後乾脆四仰八叉地「昏死」在轎子裡了,再也不用去想出門時,娘千叮嚀萬囑咐的皇家儀態了。
出身在國公府,我爹是國公爺,一品柱國將軍,首輔大臣;我外祖是前任禮部尚書;我的一東二冬三江江皆在朝為官,前途不可限量;四姐夫現任三品帶刀護衛,御前行走,是兵部尚書李大人的嫡子。這樣顯赫的家庭,我還能怕什麼?就算是榮璋哥哥,我如今的丈夫皇帝,也是從小就見慣的老夥計了,我想不管我怎麼樣也沒人會苛責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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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這樣一直昏睡著,不知道過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到了哪裡,朦朦朧朧再睜開眼睛的時候,眼前一片刺眼的紅亮。我以為自己睡了一大覺能好受一點,可剛一睜眼,難耐的燥熱又隨之襲來,而且有愈演愈烈之感。
「我掉進炭籠里了,小舟快拿水來,我掉進炭籠里了,要熟了,要熟了。」我並不清醒地呼喚自己的侍女。
小舟沒叫來,我的肩膀卻被一雙有力的手穩穩抓住:「微微,微微,醒醒。」
「啊!燙死我了,火苗子燎到我了,好熱,好熱啊……」我眼前全是燒著的「炭火」,周身「火苗」亂竄,皮上都是焦烤的難耐,顧不得許多,我動手開始拉扯自己的衣帶。
先是橙紅的荔枝紋緙絲外衣,裡面是煙霞紫的雲錦中衣,最後是桃瓣粉的冰蠶絲小衣,在我將將要扯掉小衣露出胸前的皮膚時,有人把我攬進懷裡,往我口中灌水。
說水不是水,又苦又冷!
「你是……你是誰啊?」這水有點神奇,喝下去不過片刻,我覺得自己身上的炭被人一塊一塊的「抓」掉了,抓炭的人還有點兒眼熟。
「吃東西也不小心點,人家給個狗你都能塞進嘴裡。」「抓」炭的人一臉恨鐵不成鋼。
「榮璋哥哥?」燥熱一點點剝離,清涼一點點襲來,我終於認出了眼前的人,眉目俊朗,氣場清逸,溫和的聲音一成不變,仍是小時候他常喚我的樣子,「小微微,給你栗子糕……」
「還能是誰?」榮璋一臉「嫌棄」,又開始從我身上抓「炭」。
哪裡是抓炭?!
我現在終於看清楚了,他是在幫我系衣服的扣子,小衣的扣子!修長的手指穩健而準確,扣子被一個一個重新扣起來,偶爾碰到我裸露的皮膚,些許冰涼……
「啊!不用,不用你!」我下意識地驚叫出聲,雙手護住胸口,就想掙扎著起來。
「別動!」被攬住脖頸,按進他的懷裡,榮璋貼著我的耳邊輕聲命令道。
小衣有十二個扣子,我自己連拉帶扯掉了三個,剩下的九個已經被榮璋扣起了六個,還有三個……還有四個……還……還有五個?
他為什麼又開始解我的扣子?
——一經發現這個人面獸心的皇帝老兒又開始解我的扣子,我的心頓時跳出了嗓子眼兒。
心還沒跳出來,門外有人來,穩穩站住了,低低地告罪請進。
「進來。」皇帝懶懶地應道。
房門從外面推開的時候,耳畔「啪」的一聲微響,小衣的倒數第四個扣子也被解開了……我看到自己雪白柔韌的腰肢,暴露在暗香浮動的衣衫和肖榮璋微微頓疑的手指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