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達皇上書房的時候,楊大人已經走了,此時在書房裡回話的是御醫局執事柳大人。宮人回稟賢妃娘娘來了,不一時有內監打起帘子請我進去,我拎著裙子走進了東雲閣。
這裡自肖榮璋還是太子的時候就是他看書寫字的地界兒,先帝崩逝之後,榮璋沒有搬去父皇的書房舒景閣,那裡還是原樣放著,陳列些先皇的墨寶手籍,太后娘娘常自己去坐坐,榮璋卻很少去。
「你先下去吧,過一個時辰著人再來報。」我進來的時候他們看樣子已經說過話了,皇上正在吩咐些事情。
柳大人口中稱「是」,又回身給我行了禮,自轉身去了。
將手裡的書放在桌子上,榮璋站起來伸了伸懶腰:「在母后那兒吃飽了嗎?朕這兒有御膳房剛送來的桂花糖。」
我撿了一塊兒坐下吃,沒說話。
「怎麼了?」半晌,榮璋看我自來了也不大說話,撂下硃筆,端了盞茶過來,「今年的雪頂含翠,後宮還沒得,剛錢德閱泡來的,你嘗嘗。」
「可能沒睡好吧,頭疼得緊。」我不吃了,把榮璋遞給我的茶嘗了一口,果然是閩南高山新成的頭茬頭芽,當真虛浮輕美。我外祖愛茶,我家各地各處產的茶尖兒皆有,只比不上這個。
「嗯,吃了便回安瀾殿睡一下,朕會讓錢德閱知會後宮眾人別去吵你,有何事明日再說。朕晚些也過去歇,這會兒還有些事,也要等御醫局來回話。」
「可是澤姐姐宮裡時疫的事情?」我看到榮璋愁眉不展。
皇上點點頭:「如今瞧著不像太后說得那麼簡單,剛才御醫局回說,馥春宮裡已有宮人見了痘疹。」榮璋用手指敲著茶碗,似乎在想什麼。
「盈盈怎麼樣?」榮璋唯一的女兒我見過,玉雪可愛,伶俐活潑,像極了榮璋,也很像澤姐姐。
「太醫說不妨,只要……只要疹子出齊表透,就不妨。」口上說著不妨,榮璋卻始終在走神。
「是不是公主這會兒疹子還沒表出來?」我試探著問道。
我雖然沒有得過痘疹,但是聽人說痘疹風團之類的病症,是要表發出來才好,若是一味含在身體裡,倒是容易憋出些別的大症候。
榮璋點頭:「已上了荊芥,麻黃,只是暫時還未見出。」
我心知這藥對於兩三歲的孩童已是極大的力道,不由得也擔心起來。
一時兩人皆躊躇無言。
門外,小太監進來報,說陳妃、魏貴嬪、武婕妤並兩位才人小主來了,正在殿外候著,說要求見皇上,想到皇后宮中探望,襄助皇后娘娘照料公主。
皇帝本來就煩,這會兒更顯得焦躁:「讓她們各自回宮去吧,時疫情形不明,馥春宮朕都進不去,她們去做什麼?」
小太監皮寶領命去了,不一時又折返回來:「啟稟皇上,各位主子不肯走,說是皇后娘娘平時待她們極有恩典,此時就算是染上了時疫,也要前往照顧公主。」
「胡鬧!」榮璋眼見就要發火,手裡的摺子舉起來卻沒落下。
我一直低著頭喝茶,並沒有看他。
「賢妃娘娘,賢妃娘娘。」小內監皮寶是個機靈的,看皇帝用眼瞄我,忙低聲提醒。
「啊?」我應了一聲,瞧見皮寶用眼睛指了指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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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啊?你讓我去……我去啊?」我抬起頭瞧皇上,看見他正一臉期待地看著我,像極了落水的狗子叼著了救命的稻草。
榮璋表示我猜對了。
我嘆著氣走出東雲閣,在漸豐的日頭下面,終是見到了除皇后以外的大周后宮全體成員。早上見過的陳妃高粱怡,魏貴嬪魏若淳,武婕妤武言,辛才人辛離離,還有商才人商筱月皆在御階上跪著,各個神情淒婉,目露焦急。
見我出來了,五人忙起身拜見,口稱賢妃娘娘萬安,用的皆是正禮。
「各位姐姐不必多禮。」我忙撿了陳妃並魏貴嬪扶起。魏貴嬪魏若淳我老早就認識,她從齊國來的時候,我在宮宴上和她打過招呼。她是齊國頌王的千金,貴重可比公主,只是齊國小弱,她進得宮來,位份並比不上陳國的高粱怡,只在貴嬪。
「賢妃妹妹,皇上可允了我們去瞧皇后娘娘和公主?」魏貴嬪起身,走到我身邊急切問道。
我搖了搖頭:「皇上自己都不得進去,怎麼會允許各位姐姐進去冒險?」
「賢妃娘娘,那不一樣的,皇上是萬聖之軀,當然不能過了病氣,咱們姐妹如今在各自宮中也是閒得發慌,又實在焦心公主安危,不如就讓我們進去伺候,皇上也得安心。」說話的是辛才人辛離離,嬌俏可人,言語爽利,說起話來像黃鸝一樣好聽。
「不是這樣說,皇上也是擔心各位姐姐的身體,這樣的愛護心思,各位姐姐也要體恤。」我努力耐著性子說好話。
「多謝皇上愛護,我們自知道的,我們……」魏貴嬪還想說。
「我也是被皇上轟出來的。」我嘆了口氣,「不瞞各位姐姐,我才剛跪著求了半個時辰,跪得膝蓋都破了也不得進去,皇上說不是怕我染了病氣,是皇后那裡現在忙亂得很,我去了她還要拘著禮,宮人們也都要伺候著,倒是添了勞動,不如讓他們自己清淨瞧病。馥春宮自然有太醫在,還有新派進去熟身出過花兒的姑姑,皇后自己調停安排倒利索簡宜。姐姐們聽這話,是願意我去嗎?」我說著掀開裙擺,背著光給她們瞧了瞧我的膝蓋。
這塊破皮是今天早上我和肖榮璋「打架」時撞的,撞在了床沿上,讓他著實說了我一頓。
眾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
「魏姐姐,若是這樣說,不若此時我們還是各自回宮去吧。安靜稍持,少些出來走動或許才是現下最合時宜方便的。賢妃娘娘說得對,如今咱們貿然進去了,倒是叨擾了公主安心養病,若是我們也跟著病了,豈不是更添亂?何況,何況賢妃娘娘都不得進……」說話的是武婕妤,這個來自中山小國的公主面目清秀,身姿修長,說起話來清清冷冷得好聽,她說話時刻意加重了「賢妃」二字。
站在最後面的商才人本來也要幫著魏貴嬪說話,此時忙低頭,把話又咽了回去。眾人皆知我入宮一日連升兩級,如今是後宮除了太后、皇后說話最有分量,也最得臉的人,我也跪得膝蓋都破了還是不能進去,她們再跪也是多餘。
「還要白囑咐各位姐姐一句,若是哪宮也見了發熱或是出疹痘的宮人,各位姐姐記得要及時知會御醫局。這時疫可大可小,望各位姐姐珍重。」我作為後宮新人,這次先行了禮。眾人忙回,又各自一步三回頭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