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總是這樣,歲月總是這樣,故事總是這樣,人們也是這樣……
當你決定放棄離開時,關於你身後的一切你都可以選擇不再憶起。
可當你被痛苦喚醒,不得不面對眼前的一切時,逃避就成了鎧甲,有時未必是你想穿上,只是太疼了,你不敢揭開,一碰就會撕心裂肺,所以藏匿起來,縮起來,是唯一的選擇。
我知道,我醒了。
當我能聽到周圍人說話,起初,我以為我在奈何橋上,排著隊等著喝上一碗孟婆湯,將前世的記憶都抹去。
有個聲音耳熟,像極了鐵錨。
當然,我不願意這麼認為,我更希望那是一個像鐵錨的陌生人,陌生鬼……這樣至少證明我已經死了。
後來,我覺得不是,因為另一個聲音像極了百里明月。而且他在說著什麼,什麼這個補血的方子裡,人參肉桂太多了,容易燥熱。
而除了他們,似乎還有一個人在,不管是白天還是夜晚,始終在……
但是他不說話,一句也不說,這讓我雖然醒著,但是捕捉不到他的信息。
這樣的日夜不知道有多少個,總是在睡和半睡之間交替著,昏昏沉沉,痴痴惘惘。
「讓我來吧,您要去歇歇了。」鐵錨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我不知道她和誰在說話,「剛才那邊有人送信兒來,說……」
「噓。」有人制止了鐵錨把話說下去。
我能感覺有人站起來走了,然後鐵錨把我扶了起來,靠在軟枕上,一勺一勺向著我的嘴裡灌那清苦的藥湯。
我不想喝,真的不想喝,太苦了。
可是我忍耐著,不想發出聲音,也不想睜開眼睛。
「娘娘,鐵錨知道你已經醒了。百里也說,其實你已經醒了,只是不願意睜開眼睛面對我們。」鐵錨給我擦了擦嘴角,「鐵錨知道,娘娘怨我們,每一個人……怨我和百里瞞著你,怨高將軍的冒失,怨皇上的始終不能自知……可鐵錨也知道,娘娘也在怨自己吧,怨自己沒有早些發覺,怨自己沒有保護好皇上,甚至怨自己離開了長安,離開了太極宮。可是鐵錨想說,這就是所謂命啊。每一步每一條路,都是在陰差陽錯里走過來的,沒人能預知將來,也沒有人說得清當初的選擇是對的還是錯的。」
將最後一勺子苦藥送進我的口中,鐵錨握著我的手:「鐵錨人微言輕,並不能勸動娘娘什麼,只是想求娘娘睜開眼睛,看看這個日夜守在你身邊的人。娘娘,鐵錨保證,你一定可以看到他眼裡的真誠,也能看到所謂命運一說的強大,你不會覺得後悔的。」
沒有反應,我仍舊安靜地睡著。
輕輕嘆氣,鐵錨將我放倒,替我蓋上了被子,起身輕手輕腳地出去了。
我不知道外面是黑夜還是白天,但是它真的很安靜,很安靜,我甚至可以聽到自己的心跳。
慢慢睜開眼睛……
室內的景物逐漸清晰,逐漸朦朧,再次清晰,我知道這裡是舊山小築,是我自逝之時的那間屋子,只是窗幔清妙,已換成了我喜歡的蓮青色。
窗欞微啟,有淺淺的風吹進來,似乎已不再溫熱,帶著些許果實飽滿時析出的清甜氣息。
「嗯~」我想坐起來,但是渾身的乏力提示著我,我似乎還沒有這個能力。
身上沒有力氣,我只能依靠手指的觸覺去感受周圍的事物,柔滑的床墊已換了溫暖的棉絮……這個夏天終是過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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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有人輕聲說話。
斷斷續續。
「皇上遇襲駕崩的消息務必要儘快傳至安西都護府,讓他們做好萬全的準備,一旦大秦有所異動,要按照事先準備好的方案,一點不錯地執行下去,務必不能在哪個環節出現紕漏,知道嗎?」這是,這是高陽的聲音。
我驚坐而起,只覺天旋地轉,身子不由自主地倒向了床下……
榮璋,榮璋,榮璋真的不在了!不是夢,不是夢!可是我為什麼還活著?為什麼?!
我咕咚落地的聲音,驚擾了門外的人,軒閣被應聲推開,一個熟悉的腳步聲邁了進來:「微微,微微,你醒了嗎?」
將我合身抱起,放到床上,高陽焦急又驚喜的面容映入了我的眼帘:「你真的醒了微微,你真的醒了。」
將我抱在懷裡,喜極而泣,高陽的溫暖瞬間傳遍了我清冷的身體。
可是我知道,我的心是冷的,不止冷,還在一點點死去。
原來,日夜不停守在我身邊的是高陽,不是榮璋,我不敢睜開眼睛,不敢面對的,現在終是衝到了我面前。
「娘娘,娘娘你醒了。」鐵錨奔了進來,「娘娘你終於醒了,奴婢這就去……」
沒等鐵錨跑出軒閣,有人已從外面急匆匆跑了進來,幾乎將鐵錨撞了個翻倒。
拉開高陽高碩的身體,一個清朗的面容出現在我面前,他看著我,就像在看著失而復得的自己,失而復得的生命,甚至比那還要珍貴。
稜角分明的臉上繃出一道一道的青筋,說不出話,也錯不開眼神,直將所有的情緒化作眼角一縷和血的淚痕,落在嘴邊。
「江微,江微……江微……」他在不斷重複我的名字。
伸出手,我摸到了他的臉,就在那一瞬間,喉嚨中始終存在的嘶吼,終是有了聲音:「榮璋,是你嗎?」
「是我,是我……微微。」將我緊緊抱進懷裡,榮璋的整個身體都是抖的,「你醒了,你終於醒了,微微。百里說你醒了,可是你始終不肯睜開眼睛,不肯看看我,我以為你不想見我,我以為……」
忽然想到了什麼,榮璋重新面對我,仔細看著我的臉,喉嚨艱難地翻滾著,好像有什麼話要問,卻開不了口。
「你還活著?」我摸著他的臉頰,「真的還活著。」
握住我的手掌不住親吻,讓我感知他的溫度:「活著,是你救了我,是你救了我,微微。」
身後,百里明月也跑了進來,握住我的手腕,片刻驚喜隨至:「娘娘除了心情激動脈搏有些快以外,已無大礙,只要細心調養,今冬之前就可痊癒了。」
看著榮璋復將我擁進懷中,鐵錨拉著百里還有高陽離開了軒閣,將門緩緩扣上。
「讓朕看看你的手腕。」榮璋想翻開我的手掌,被我藏了起來。
「你每天都在看,看了好多遍了,現在和一炷香之前能有什麼區別?」我輕笑道。
「微微,你笑了。」榮璋的眼底潮濕若雨雲,喜悅浮上,「我好久都沒有看到你笑了。」
俯身湊到我面前,榮璋清洌的男子氣息渲染了床帳的氛圍,慢慢靠近我,小心翼翼地試探,笨拙地想要碰觸我的嘴唇。
我低下頭,躲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