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東方既白,金光射出,暗夜被這晨起的第一道溫暖驅散了陰霾。
「那裡,那裡!」當我抬起頭,模糊不清的雙眼接觸到這條溫暖而明亮的光線時,忽然一個閃念竄進了我的腦海里——
高陽,高陽他曾經對我說過,他……會在最溫暖的地方等著我的,一直等我!
瘋了一般起身,用盡全身的力氣踉蹌著向遠處的土包跑去。
來不及等待衛兵用鋤頭挖,我開始用雙手摳刨石塊兒,緊跟其後的榮璋也蹲身下來用手掌掘土,連身邊並沒有手手的多吉,也用嘴不斷拱刨著地面。
很快,遠處的士兵沖了過來!
沙土揚起,三尺之下仍是黃沙……
「微微,咱們靠後一些,讓他們擴大面積,把這個沙丘剷平。」榮璋攬著我的肩,說著就要向後退去。
「不是,不是,就在這兒,就在這兒,這裡最暖,最亮。」不妨頭,我一步跳進坑中,蹲身下來摸著腳下的沙地,只覺土質似乎有些鬆散。
見我奮不顧身,多吉也連滾帶爬跳了下來,因為掌握不好平衡,胖傢伙摔了個狗啃沙,站起身抖摟著渾身的沙土,晃了一半,卻忽然愣住了。
左右尋找,不斷嗅索,多吉的興奮逐漸肉眼可見。
「是這裡嗎?是嗎,是不是?」我問著多吉。
「娘娘,您上來,我們繼續向下挖。」身後的兵士觀察著我們的一舉一動,看到多吉的表現,一時也興奮起來。
抬手制止他們,我隨著多吉的移動,開始在沙土上尋找。
一棵有些突兀的草管……
不短不長,但是看起來折斷得很整齊!
扯了頭髮輕輕舉在草管之上,這無風的清晨,連砂礫都不滾動一下的清晨。
我看到我的髮絲,在有規律地一揚一落……
金色的光芒在這片承載了太多故事的西疆戈壁之上,暖出了無限的生機。
當我再也不想控制自己的情緒,自己的感情,一頭衝進高陽懷裡的時候,我聽到了他鮮活的心跳聲,還有那句叫了很多次,卻從沒有如此動聽過的——「微微」。
「你找到我了。」將我擁在懷裡,高陽輕輕撫摸著我的頭髮,「我知道你能找到我。」
「我找到你了高陽,我找到你了。」不住點頭,我一點也不想放開,只怕一放開他就又不見了。
相擁長久,在一片溫暖乾燥的秋陽之下,我不回頭,不去看久久站立在我身後的人。
直到他轉身離去,一步一步走遠,消失在漫天黃沙之中,連來時的路都被驟起的風掩蓋了,再也尋不得一點痕跡……
天寶七年,英明神武的大周天子肖榮璋,端坐在長安城太極宮的金殿之上,頒布了他一統天下之後的第一道聖旨——順延國號,長安定都。
太極宮,終於成了天下的太極宮,周天子,終成了天下共主的王。
「娘,你聽說了嗎?皇上下令要統一各地的度量衡,還要重新造幣,明年要在邊疆開埠呢。前兒我聽打獵的伯伯說,連咱們南海邊上的倭國也來求和,想稱臣得庇佑呢。」淮山抱著一大碗飯吃得香甜,抬頭向我道。
「你又去山裡玩兒了?不是說這個時候冷,不讓你去了嗎?」我填了幾塊柴火到灶膛里,將鍋里煨著的母雞湯盛出來,還沒等找來墊布,已被剛進屋的高陽赤著手端走了。
「你們父子倆練那什麼鐵砂掌是不是走火入魔了?這麼燙感覺不出來嗎?」我皺著眉追著高陽後面問道。
「還行吧,也不是很燙。」高陽笑著拉我坐下,給我盛了一碗。
我賭氣嘗了一口,靠!什麼不是很燙,嘴皮都燙掉我的了。
仇視地看著他倆有說有笑地吃飯,我起身想出門再去抽幾條柴火。
身後,高陽跟了出來,自身後將我抱住,親昵地靠在我的頸間:「說了多少次,這些事不要做,等我回來。」
「閒著也是閒著。」推開他的胳膊,我笑著撿了柴,放在筐里。
被拎著胳膊抱回懷裡,一個月來,高陽已完全恢復了氣色,在冬日依然明山淨水的時光里,顯得格外俊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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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閒嗎?」高陽笑道。
「不讓我幹這不讓我動那,人都胖了一圈兒了,可不閒嗎?」我還是想去撿我的柴。
「微微。」將我的臉捧起來,高陽笑著,笑著便有痴,「那不如……給我生個孩子吧。」不等我回答,高陽湊向我的唇邊,貪戀的目光撩撩誘人。
「別鬧。」我閃開了,低頭微笑著心不在焉。
「微微……」高陽尋找著我的唇齒,並沒有打算放過我,「我們成親吧,我帶你回百夷,回甜水村,回到我們相遇的地方。你給生好幾個孩子,要像你一樣漂亮的女孩兒,好不好?」
「好好好!我就帶著妹妹學騎馬,給她買甜水粑粑吃。」淮山不知道什麼時候跟出來了,站在我身後蹦躂,被高陽一個眼神哄出了家門,嘴邊的飯粒兒還掛著。
輕輕吻上我的嘴唇,高陽的吻溫柔而甜蜜,直將我的心也化了……這一次,我沒有閃躲,交疊著雙手在他的頸後,由著自己不知已萌生了多久情感,熾熱地回應著他的追索。
「微微……」感受到我的不抗拒,高陽的聲音帶著無限的愉悅,「嫁給我好不好?今天,現在,嫁給我好不好?」
「高陽……」我想答應。
事實上,在這短短的平靜的兩個月時間裡,我已經在心裡答應了好多次。
將我合身抱起,走進溫暖的屋子裡,高陽已經迫不及待這一場真正的相融。
我沒有辦法拒絕,甚至已經開始痴迷於他的氣息,他抱緊我的力道,他溫柔的聲音……
可是當他真的要融入我的時候,我忽地拉緊了自己的衣裳,起身快速離開了房間。
屋外的清冷襲來,這第一場冬來初雪竟是在此時無聲無息落滿了蒼茫的大地。
高陽追了出來,將雪氅披在我的身上,嘴角笑意淺淺:「怎麼了,怕了?」
不能回頭看他,卻終是被他發現了我已淚流滿面。
「怎麼了微微?是我弄疼你了嗎?胳膊還是肩膀?對不起,我該更小心一點的。」高陽急切的眼神滿是自責。
「高陽。」我不能忍住自己的哭泣,就像我也忍不住自己的痛苦,「對不起,高陽,對不起……對不起。」
「怎麼了微微?為什麼說對不起?為什麼要和我說對不起?」抱住我,高陽有些驚慌。
拉住他的手,艱難地移到我的肚子上,我的掙扎顯而易見。
而同樣也陷入了無法擺脫的震驚和困苦,高陽愣在當場。
一個小小的卻茁壯的生命在此時此刻提醒著我們……遠在千里之外,還有一個無法從我的生命里抽掉的人,這個人曾與我骨血相通,這個人曾與我生死相依。
夜,總是漫長的……
當我們的沉默已忘卻了時間,遠處的鐘聲卻提醒了我們清晨的到來。
「會記得我吧?」握著我的手,為我整理了衣裳,高陽笑著,他的眼神有一些木訥,像極了初見時他看向我的目光。
我點頭。
若是能忘了,那該多好……
「那就走吧,到了,要給我個消息。」輕輕皺著眉,高陽把淮山手裡的包袱接過來,放到了車上,「我不送你了,讓淮山送你,到了棉桃縣的驛站就有官兵了,可以一路護送你到長安的。」
「我知道。」我點頭卻不敢抬頭。
我怕我抬頭,就不想離開了。
咬牙轉身而去,腳下的雪已有了半尺厚,走上去腿都是軟綿綿的。
「江微。」不知走了幾步,我身後高陽的聲音傳來,「告訴我,若是我們先遇到了,若是你江微先遇到了高陽,我們……會怎樣?」
壓制了心裡所有的苦痛,我鼓足勇氣鄭重轉身,以我最驕傲的身份,國公爺家的女兒江微的名義告訴眼前的人,眼前這個叫高陽的男子:「若是我們先遇到了,若是江微先遇到了高陽……我們會相知相守,相攜相伴,會共度此一生的!」我大聲喊著,喊給這茫茫雪原之下的群山,匆匆流淌的河流。
將我最後一次擁入懷中,我們已無從言語……唯剩長安路漫漫,我亦步亦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