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國公,京師三大營的所有士卒可是全數在此?」朱慈烺走到石台邊緣,望著正在校場裡列隊整軍的三大營,淡淡問。
校場裡人喊馬嘶,一名傳令的騎兵正揮舞小旗,奔馳來去。
朱純臣咬咬牙,硬著頭皮回答:「除了在外的勇衛營,和京師九門的守衛之外,剩下的兵馬盡數在此。」
朱慈烺心裡冷笑:「各營兵冊都帶來了嗎?」
站在朱純臣身後的各營主將一齊上前,將各營名冊交到田守信手中,這中間,朱慈烺一一觀察各營主將,然後心裡更加有數。
兵冊交納完畢,朱慈烺一揮手:「都跟我來!」箭步走下石台,翻身上馬,田守信和李若鏈各自上馬,跟隨在他身後,陳新甲、朱純臣徐允禎還有各營主將不敢怠慢,急急忙忙的也跑了下來,扶鞍上馬。
此時,場中的各營還沒有列陣完畢,各營副將正指揮部隊列隊,見皇太子忽然下了石台,以為要降罪問責,一個個都急了,皮鞭子沒頭沒腦的往軍士們的臉上抽。
「加!」
朱慈烺甩開韁繩,縱馬奔馳,圍著各營陣前陣後跑了一圈。
站在石台上遠遠看,京師三大營倒也是一支盔甲鮮亮,兵強馬壯的威武之師,但縱馬近前,卻發現根本不是那麼回事,各營列陣的隊伍,只有前面的一部分是精壯勇武,看起來可堪一戰的軍士,後排全他麼是老弱病殘,更有甚者,還有面黃肌瘦,哈欠連天,看起來象是吸了福壽膏的癮君子,連皇太子騎馬奔馳而過,他居然都沒有抬頭看一眼!
歪戴著頭盔,肩膀上的長槍扛的七零八落,手裡的盾牌和長刀拿不住,斜斜的頂在地面上,一邊列隊一邊小聲和同伴聊天,直到皇太子奔馳而過,才猛然抬起頭,很敬業的舉起盾牌和長刀,但卻拿反了---這一看就是僱傭兵。
這樣的軍隊,如何能打仗?
這樣的領軍將領,還配當我大明朝的勛貴嗎?
不是一營,而是每一營的人馬都是這樣。
精壯勇武之士,連十分之一都不到。
朱慈烺越看越怒。
「加!加!」
連續抽鞭,朱慈烺胯下的白馬四蹄騰空,越跑越快。
因為是穿越而來,剛學習了一個月的弓馬,所以朱慈烺本來是不敢縱馬狂飆的,但現在怒火上涌,一時也顧不了那麼多了。
眾將在後面根本追不上。
每當朱慈烺經過一陣,站在陣前的各營副將就會帶著參將、游擊一起叩拜:「臣等叩見太子殿下!」
朱慈烺不理他們。
一圈跑完,回到石台前的時候,六軍軍陣,終於是列陣完畢了,校場也安靜下來,除了風卷大旗,偶爾的馬嘶,再沒有其他聲音了。
六個軍營,分成了六個方陣,神機營三千營居中,左掖營右掖營在左,左哨營右哨營列右。
朱慈烺甩鞭下馬,壓著怒氣,邁步走上石台。
田守信和李若鏈快步跟上來,李若鏈還好,武進士出身,弓馬功夫了得,但沒想田守信一個典璽太監,騎術居然也是一流,朱慈烺一路奔馳,竟也沒有落下他太多。
上到石台坐下,錦衣衛奉來一杯茶,朱慈烺仰脖一口就喝了,放下茶杯時,他已經冷靜下來。
京營的糜爛,本就是預料中,又何必生氣?
甚至是越爛越好,爛透了,也就可以割掉了。
嘩啦啦,朱純臣徐允禎帶著六營主將走上石台,分列左右站好,六營主將還好,畢竟是武將,一番奔馳下來,看起來都還是精神抖擻。
朱純臣徐允禎二人卻臉色發白,好像很虛弱。
朱純臣不是累了,而是怕了,他隱隱感覺,「僱傭兵」的事情,可能已經被太子爺看出來了,說不定「吃空餉」的事情太子爺也知道了,如果太子爺問起,他該如何向太子爺解釋呢?看到太子爺冷冷的眼神,他心裡發虛,手心冒汗,臉色自然也就發白了。
徐允禎臉色發白卻是因為好長時間沒有騎馬了,剛才這一番急劇的折騰,害的他大腿都被磨破了,走路一瘸一拐。至於「僱傭兵」「吃空餉」已經暴露的事,他根本還沒有想到呢。
呼啦啦,列陣完畢之後,副將們也都走上石台,在朱慈烺座前單膝跪地:「臣等拜見太子殿下。」
朱慈烺點點頭,抬手示意他們起身入列,目光徐徐掃過在場的所有人,忽然念出一個名字:「徐衛良。」
「臣在!」
眾將之中,有一人哆嗦一下,然後迅速移步而出,在朱慈烺座前抱拳站立。
徐衛良是右掖營主將,也是朱純臣的心腹,六營之中,右掖營人數最多、兵馬最盛,朱慈烺估摸了一下,其人數應該在兩萬五左右,占了總數的三分之一還要多,但真正能戰的軍士,卻連五千都沒有,大部分都是來濫竽充數的。
「徐衛良,你營中共有多少人馬?今日又來了多少人馬?」朱慈烺冷冷問。
徐衛良有點得意:「回稟殿下,右掖營在冊的軍士共有兩萬九千人,除了傷病,剩下的兩萬五千六百人全數在此。」
一共七萬人,他營中就有兩萬五,他自然有得意的資格。
「不錯嘛,來了七八成。」
朱慈烺臉色淡淡的掃了一眼石台之下的右掖營方陣,轉頭對著陳新甲問道:「陳部堂,你是兵部尚書,你看台下這些右掖營的士卒,可是能上戰陣之兵?」
陳新甲心裡咯噔一下,太子爺這句話明顯就是要拿他當槍使啊!
外行人看不出,但他還看不出來嗎?這些右掖營的軍士,大部分都是老弱病殘外加臨時兵,根本不可能有什麼太強的戰力,但看的出並不等於要說出來,一旦說出來,就等於是得罪了兩位國公還有右掖營的全體武將。
可太子爺既然問了,他就不能不說。
這杆「槍」,他必須當。
「殿下,以臣觀之,右掖營人數雖多,但士卒多有衣甲不整,交頭接耳者,所以臣以為,這些人絕非久經操練之兵,恐怕不會有什麼戰力。」
陳新甲一言既出,徐衛良的臉一下就漲的通紅,結結巴巴的說:「部堂,我右掖營數萬將士可都是曾經為大明血戰之士,部堂如此蔑視,不怕寒了將士們的心嗎?」
陳新甲冷笑一聲:「是不是能戰,不是你嘴皮子說的,我一試便知。」向朱慈烺拱手:「殿下,臣請試兵。」
朱慈烺點頭。
陳新甲走到石台邊緣,站直了身體,對著雲台之下的右掖營喊:「右掖營將士都聽好了,本官乃是兵部尚書陳新甲是也,奉太子殿下之命、對爾等試兵,爾等都是我大明將士,保衛朝廷,勤於操練是爾等之本分,而三才陣是我大明軍中士卒必練之陣。今日太子殿下在此,我且命令你們,四個參將以下,十個游擊率領本部人馬,擺出十個三才陣來。本官給你們一刻鐘,速速擺來!」
二月的天氣依然處處透著寒意,可是聽完陳新甲這番話,徐衛良立刻就汗流浹背了。
若是自己的家丁和精英手下,區區一個三才陣,根本不必一刻鐘,只要令旗一揮,立刻就可以擺開,可如今隊伍中塞進了一些平常不操練,卻占用兵額的老弱病殘,更有大批從街頭上僱傭而來的臨時兵,混混,無賴,店小二,什麼人都有,三才陣雖然簡單,但他們哪裡懂得呢?
如果連最簡單的三才陣都擺不出,又怎麼能算是精兵?
甚至連兵都不能算。
徐衛良汗流浹背,右掖營中的十個游擊也都是一頭冷汗,他們都是直接帶兵的人,對手下軍士的實力最是清楚,不要說一刻鐘,就是忙乎到晚上,手把手的教,也不一定能擺出來。
石台之上,朱純臣徐允禎都臉色大變,他們萬萬沒想到,陳新甲會出這招,如此一來,他們臨時招來的那些僱傭兵,恐怕再也藏不住了,而他們占役、吃空餉、招臨時兵的罪行,也必將會被揭露出來。
朱純臣還好,還能強自鎮定,徐允禎卻已經驚慌失措了。
陳新甲的命令發出去了,但右掖營並沒有動作,陳新甲轉頭看朱慈烺:「殿下,看來臣指揮不動右掖營啊。」
朱慈烺微微一笑,目光看向徐衛良:「徐將軍,陳部堂的命令你都聽見了,給你一刻鐘,右掖營擺出十個三才陣,如果擺不出,休怪本宮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