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見禮完畢,崇禎轉回文華殿,朝議這才算正式開始。
崇禎龍椅前左側擺了一張小案幾,那就是朱慈烺的位置了。
朱慈烺坐好了,眼觀鼻鼻觀心。
無數雙眼睛看著呢,他必須做出皇太子應該有的樣子來。
「百官有事早奏,無事退朝。」
王之心行禮如儀的大聲宣講。
「臣有本。」
不等王之心話音落下,就有一個人急慌慌地從武班之中閃了出來。
百官一看,都是吃驚。
居然是英國公張世澤。
張世澤也是大明世襲的勛貴,不過和朱純臣徐允禎不同,除了祖上的功勞之外,他英國公府還有一個現今的功勞,那就是崇禎繼位時,是他爺爺張維賢親自帶兵護衛崇禎進入皇宮,並且將崇禎送到龍椅上的,他英國公府有擁立之功,如果不是張維賢的支持,崇禎當初能不能順利繼位,還是兩知呢。
因此,崇禎對英國公府非常恩寵,只是因為張世澤年紀小,二十歲還不到,不然崇禎早給他安排職務了。
見張世澤出列,崇禎也是吃驚。張世澤連早朝都很少參加,用不說奏本了。
「臣是代陽武侯上書的。」
這麼多人看著,年輕的英國公有點臉紅,趕緊從袖中取出一本奏摺,大聲朗讀起來:「臣陽武侯薛濂泣上……」
聽了幾句,滿朝文武更是吃驚,因為這居然是薛濂的請罪書。
「……罪臣任神機營指揮使三年,唐突孟浪,辜負聖恩,夜來思想,心錐之痛,更勝肱骨。為報君恩,罪臣願散盡家財,店鋪,田地,金銀,典盡當光,共計十萬兩……」
陽武侯居然要把全部財產都捐給朝廷!
朝堂上微微騷動。
崇禎先是驚,後是喜,想不到陽武侯這般識時務,除了侯府,居然將其他家財都捐出來了!如此,大家都有面子,貪墨誤軍之罪,也可不必跟他計較了。
朱慈烺心裡明白,這應該就是李守錡教給薛濂的自保之道。
李守錡還算是一個智者。
如果在場的貪官都能交出贓款,不見刀血,朱慈烺願意向父皇上表,赦免他們過往的全部罪行。
當然了,也就是崇禎,如果換成洪武皇帝朱元璋,散盡家財又怎樣?你耽誤我神機營三年,壞了多少事?區區十萬兩銀子就想免罪?門都沒有,該殺還是要殺!
英國公念完薛濂的奏摺,又掏出另一本奏摺,咽了口唾沫,繼續念:「臣李守錡……」
原來襄城伯李守錡也上奏章了。
李守錡曾經擔任過京營總督,現在京營糜爛,訓練廢弛,他深為「愧疚」,願出五千兩銀子,以解聖憂。
「好!不愧是襄城伯。」
崇禎大為感動。
朱慈烺心想,果然老奸巨猾,只用區區五千兩就為自家贏了一個好名聲,還把朱純臣和徐允禎架到火上烤了。
兩份奏摺一念完,百官之中,最尷尬的就屬朱純臣和徐允禎了。
他們萬萬沒有想到,薛濂和李守錡會來這一招!
在勛貴中,他們兩家是一派,而李守錡薛濂加上英國公是另一派,老英國公張維賢臨死前,將孫子張世澤託付給李守錡,要張世澤萬事多跟李守錡請教,這件事在京師不是什麼秘密。張世澤雖沒有什麼能耐,但卻緊守爺爺的遺訓,一直唯李守錡馬首是瞻,今日他在殿堂上宣讀這兩份奏摺,顯然是李守錡的意思。
張世澤念完奏章就退回去了,然後所有人的目光就都看向了朱純臣和徐允禎。
京營出了這麼大的亂子,神機營指揮使薛濂散盡家財,早已經退休的老總督李守錡出了五千兩,且兩人一人是侯,一人是伯,俸祿比國公少的多,那麼,現任的京營總督、提督的兩位國公,事情的直接負責者,朱純臣和徐允禎該出多少呢?
徐允禎已經是滿頭大汗了---駱養性要的那二十萬兩銀子,他咬咬牙,和朱純臣一人一半也就承擔下來了,但想不到早朝之上還有這麼大一個「坑」等著他們。李守錡,這個老混蛋,事先也不跟我們商量,你這是要我們死啊!
朱純臣額頭上也有細汗,不過他表情卻鎮定的多,百官看過來時,他跨步閃出人群,對龍座上的崇禎深深一躬:「臣也有本。」
崇禎微微點頭。
「臣朱純臣,徐允禎……」
朱純臣掏出奏章念,但不是捐銀子,而是向崇禎請罪,自請辭去京營總督提督,並提請太子到京營撫軍。
朱慈烺心中一跳:我靠,這兩個傢伙也想把我架在火上烤啊!
雖然他對京營總督的位置勢在必得,昨晚父皇也答應他了,但他卻不想將此事放到朝堂上討論,只要今日早朝散去,父皇直接下旨,他火速到京營就任就好,到時就算朝臣們反對也晚了。
但想不到,朱純臣和徐允禎居然在朝堂上提出來了,這樣一來就掀起了風浪,如果朝臣們激烈反對,父皇就沒有辦法直接下旨任命他為京營總督了。
朝堂一陣騷動。
大明開國以來,太子監國是常事,但太子到京營撫軍,也就是擔任京營總督,卻是從來都沒有的事。
「臣反對!」
果然,朱純臣剛念完奏章,就有一個朝臣跳了出來,大喊反對。
朱慈烺循著聲音看過去。
不認識,不過從袍子的顏色和補子來看,不是大官。
後來他知道,這人叫方士亮,是兵部給事中。
「太子乃國之儲君,當學治國理事之策,行軍治武,非太子所為也,因此臣以為太子不宜到京營撫軍,京營總督,還需依照祖制,從勛臣貴戚中拔選!」方士亮大聲說。
「臣附議!」
「臣附議!」
一大堆的小官都跳出來附議。
都他麼的是言官。,
虧你們飽讀詩書,竟然連朱純臣轉移視線的伎倆都看不出來!
朱慈烺心裡恨的牙痒痒,表面卻不動聲色,他眼角的餘光一直在觀察著內閣四臣,還有兵部尚書陳新甲,他們五人,才是這殿堂之中舉足輕重,足以影響父皇態度的人。
崇禎皺起眉頭,剛剛進帳十萬五千兩白銀的喜悅,一下就消失不見了,目光看向朱慈烺,像是在說:看見了嗎我兒,昨晚不是我猶豫,而是朝臣們未必認同啊!
「臣以為,英國公張世澤年少英武,智謀不凡,是京營總督的最佳人選!」
又有一官員跳了出來,但這次不是大喊反對,居然開始舉薦人選了。
如此一來,就好像朱慈烺已經出局,不在他們的討論範圍中一樣。
朱慈烺心中惱火,這些言官太可惡了,自己謀劃一個月的事,幾乎要被他們破壞殆盡了。
又隱隱覺得,推薦張世澤的人,一定是老狐狸李守錡安排的。現在朱純臣和徐允禎倒了,最適合擔任京營總督的勛貴,其實是恭順侯吳惟英,但吳惟英祖上是歸順的蒙古人,不屬於朱純臣一派,也不屬於李守錡一派,在勛貴中屬於「孤鳥」,如果他成了京營總督,李守錡得不到什麼好處。但如果是英國公張世澤,那就完全不一樣了,張世澤對他言聽計從,李守錡坐在家中就可以遙控整個京營。
「臣舉薦恭順侯吳惟英!」果然,也有人跳出來舉薦吳惟英。
「英國公合適!」
「恭順侯恰當!」
站出來的人越來越多,太子已經完全被甩在一邊。
事情危急了,朱慈烺看向兵部尚書陳新甲。
陳新甲堪用不堪用,就看他這一次的表現了。
陳新甲臉色有點難看,尤其是發現第一個跳出來反對太子任命的居然是自己屬下,兵部給事中方士亮時,他氣的都想要衝過去,甩方士亮一巴掌。但他身為兵部尚書,其實卻管不到方士亮,歷史上,他只所以下台,就是被方士亮彈劾下去的。
當朱慈烺向他看過來之時,他立刻就明白朱慈烺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