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馬車上下來之後,柳蘊安臉上依舊帶著微笑,舉手投足間看起來很是從容,讓人絲毫看不出來她接下來想要做什麼事情。不過,只有熟悉的人能看出來,她的腳步很是沉重。
等進了鋪子之後,柳蘊安四處逡巡了一下,不過,並未看到福平郡主。
也不知為何,她心裡突然鬆了一口氣。
然而,在瞥到正在角落裡挑選東西的柳棠溪,微微蹙了蹙眉。。
她剛剛只是做了一種猜想,卻沒想到柳棠溪真的在。
衛寒舟支持的人是太子,他們把柳棠溪綁走了也只能威脅太子那邊的人。可如今謹王才是他們的頭等對手,綁走柳棠溪真的是沒什麼作用。
相反,還會節外生枝。
正想著呢,掌柜的喚了她一聲:「二姑娘。」
柳蘊安回過神來,對著掌柜的笑了笑,抬腳走了進去。
這時,柳棠溪聽到動靜回頭看了一眼。
柳蘊安這時看到了柳棠溪的肚子,道:「大姐姐這是快生了吧?」
柳棠溪也沒料到會在此刻見著柳蘊安。
雖然衛寒舟沒細說,但她最近能明顯感覺到謹王對京城的掌控越來越強,京城的局勢越發緊張,有一種箭在弦上一觸即發的感覺。
三皇子此刻應該非常著急上火,想著如何對付太子和謹王才對,柳蘊安怎麼還有功夫出來買年貨?
說起這個來,她也挺無語的,三皇子明明已經娶了威震侯府的姑娘,柳蘊安怎麼還在支持三皇子。難道愛三皇子愛到非他不可?可她在書中也沒發現女主對男主愛到這個地步,她就記得女主很強了。
所以,她到底在想什麼?
想到上次她還因為同情說了句安慰柳蘊安的話,柳棠溪頓時覺得自己多管閒事了。
此刻她也不欲跟柳蘊安多說什麼,只簡單道:「嗯,快了。」
「大姐姐這是在置辦年貨?」
「嗯。」
正說著呢,扶搖幾個人從一旁的屋裡出來了。
「三嬸兒,你之前是不是說過有一種車不用馬拉著就能跑得很快,從咱們老家到京城幾個時辰就能到了?」扶搖問。
站在一旁的柳蘊安聽到這話眼神一震,緩緩轉頭,看向了柳棠溪。
見著扶搖幾個小姑娘之後,柳棠溪的臉色立馬轉變了,她的注意力也從柳蘊安身上轉移到了小姑娘們身上,並且笑著說道:「對啊,的確有。」
不過現在沒有罷了,柳棠溪在心裡想。
「衛夫人,這怎麼可能?沒有馬拉著車怎麼可能會跑?我不相信。」福平郡主一臉不可置信。
扶搖反駁:「我就說了麼,我三嬸兒說有這樣的東西。郡主即便是沒見過,也不能說這東西不存在呀。」
福平郡主本來不信扶搖和舒蘭的,可一見柳棠溪承認了,她也不得不信了。可即便是信了,心中還是有疑惑。
如果真的有這樣的東西,她怎麼可能沒見過也沒聽說過?
想到這裡,福平郡主蹙了蹙眉,道:「真的有這樣的車嗎?若是有,父王打仗的時候怎麼沒用。」
若真用了這樣的車,豈不是可以很快就衝到敵軍那邊,輕而易舉就贏了,也不用死那麼多人。
柳棠溪跟扶搖他們幾個相處久了,沒事兒就說些有意思的事情,也沒那麼注意。
此刻見著福平郡主這麼認真的詢問,她倒是不太好回答了。
這時,只聽舒蘭出來解釋了:「我知道,這肯定又是三嬸兒從哪本書上看到的,說不定還沒人造出來呢,郡主既然這麼厲害,可以試試看呀。」
說完,舒蘭看著柳棠溪問:「三嬸兒,我說的對不對?」
柳棠溪摸了摸舒蘭的頭髮,很是欣慰地說:「乖,很對。」
她一直都是用這個藉口來忽悠扶搖兄妹幾個的,每次大家問得多了,她就鼓勵大家自己試試。
得到柳棠溪的認同,舒蘭笑得很開心。
柳棠溪正摸著舒蘭的頭髮,卻突然發現一道灼灼的目光正盯著她。
側頭一看,柳蘊安正在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她。
想到剛剛自己說過的話,柳棠溪心頭突然一跳,連忙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她平時沒怎麼注意過這一點,尤其是在教小孩子的時候。甚至,為了豐富小孩子們的想像力,她很喜歡說這些沒有的發明創造。
因為好多東西聽起來都匪夷所思,所以她全都推說是從書上看到的。
從前也沒人懷疑她。
就連衛寒舟這麼聰明的人都沒懷疑過她。
可她忘了,柳蘊安是穿越的。
而且,柳蘊安同樣也是個聰明人。
想必她改變這麼大,柳蘊安早就懷疑過她了。
此刻她這般說豈不是主動暴露了?
這可如何是好,
柳棠溪抿了抿唇,開始思考對策。
不過,思來想去,她覺得,即便是柳蘊安發現她是穿越的似乎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柳蘊安顯然是把精力放在了前朝,而她,每日吃吃喝喝玩玩,既不會找她麻煩,也礙不著她什麼事兒,倆人井水不犯河水。
想必以柳蘊安的性子,即便是知道了她是穿越的,也不會去懷恩侯那裡揭發她。
再說了,即便是揭發了,她不承認不就是了,反正這身體就是原主的,她打死不認,也沒人會怎麼著她。
這般一想,柳棠溪的心情漸漸平靜下來,非常鎮定地朝著柳蘊安笑了笑。
「是哪本書,我怎麼沒看到過?真的有這樣的書嗎?」福平郡主繼續追問。
柳棠溪轉頭看向了福平郡主。
不過,沒等她說些什麼,柳蘊安就先開口了:「大姐姐應該是小時候看的吧,我恍惚間記得,跟大姐姐看過同樣的書。」
柳蘊安很確定,她從未提到過這樣的東西。那麼,柳棠溪又是如何得知的?
由此可知,柳棠溪也是穿越的。
從前都是她想當然了。她一直認為,一個人穿越過來,怎麼也要想著建功立業,干出一番事業。這樣的話,才不枉穿越一回。
柳棠溪卻是什麼都沒做,碌碌無為,整日混吃等死,跟大曆的大家閨秀沒什麼兩樣。不,她甚至比大曆的大家閨秀還更沒用一些,沒有一點抱負。每日就是種種花、種種地,做點小生意,在廚房做飯。
一點都不像是穿越過來的人。
可此刻,事實就擺在了眼前,柳棠溪的確跟她一樣是穿過來的。
可見,真的有這樣甘於平凡的人。
柳棠溪應該是在她那位大姐姐離京之後穿越過來的吧。
那時衛寒舟還只是個窮秀才。可她卻安於在農村的日子,壓根兒沒主動回京。
大曆的農村過得是什麼日子她清楚得很,也不知柳棠溪這個穿越女是如何忍受的。
她這個人說好聽了是知足常樂,說難聽點就是無用。
不過,若是柳棠溪是穿越的,很多事情就解釋得通了。
柳棠溪為何失憶後性情大變,柳棠溪為何「重生」後選擇了衛寒舟沒來報復她,柳棠溪為何一直沒來找過她麻煩,以及柳棠溪得知她成不了三皇子妃的時候為何沒藉機奚落她……
柳棠溪應該早就知道她是穿越的人了,可她既沒有來跟她相認,也沒有揭穿她,可見,她不想跟她有瓜葛。
這樣的話,她倒是覺得這個人沒那麼討厭了,也讓人覺得放心很多。
「啊?你們都看過那本書啊,我怎麼就不知道呢。」福平郡主有些鬱悶。
「如果有電腦的話,用電腦查可能更快一些。你說是吧,大姐姐?」柳蘊安看柳棠溪的眼神跟之前不太一樣了。
看柳蘊安的表情,柳棠溪也知道自己暴露了,反正她已經想清楚最壞的結果了,所以直截了當地回應:「我覺得還是手機更方便一些。」
說完,兩個人的眼神交匯在了一起。
「電腦?手機?什麼東西啊?」福平郡主更迷惑了,問站在一旁的扶搖和舒蘭,「你們聽過嗎?」
扶搖和舒蘭同時搖頭。
「沒有。」
彼此得知底細之後,兩個人又挪開了目光。
柳蘊安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福平郡主。剛剛一打岔,喚起了她塵封已久的記憶。
此刻,再看著福平郡主,想到自己將要做的事情,她心情變得有些複雜。
從前她做過的事情,可以說是雙方政治立場不同,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後宅中的那些招數,也可以說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她是三皇子這邊的人,跟謹王政治立場不一樣。
可,福平郡主只是個孩子,也從未害過她。
若說幾個月前,她還覺得三皇子希望極大,但如今,隨著謹王的勢力一點點暴露出來,她的心頭只有四個字:大勢已去。
現在,除非謹王死了,亦或者,祐帝、太子、三皇子聯合起來,或許還能有一線生機。
她真的要聽從三皇子的話,抓了福平郡主來威脅謹王,使用這般下作的手段來扭轉局勢嗎?
柳棠溪看了一眼扶搖和舒蘭,道:「扶搖、舒蘭,這是我二妹妹,你們叫小姨就好。」
「小姨。」舒蘭乖巧地說。
扶搖卻突然道:「啊?你就是先生口中說的安姑娘嗎?」
柳蘊安聽後,視線從福平郡主的身上移開,低頭看向了面前□□歲的小姑娘。
「真的是你嗎?」扶搖激動地問。
柳蘊安瞥了一眼柳棠溪,又低頭看著扶搖,點了點頭,承認了這一點。
接著,就見扶搖激動地地說:「您好厲害啊。我聽先生說,您三歲就會作詩,她講過的東西您半日就能背會。說您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對很多東西都有見解。還說您研究了很多東西,給大家帶來了便利……說您要是男子,定能金榜題名。」
看著面前這個小姑娘純粹的眼神,柳蘊安心頭忽然一軟。
柳棠溪瞧著扶搖崇拜的樣子,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她記得,扶搖從前最崇拜的人是她吧?這才去侯府上了幾個月的課,怎麼這麼快就開始崇拜柳蘊安了。
這柳蘊安有什麼好的,是比她做菜好吃,還是比她種的果子大?
不過,酸著酸著,柳棠溪也不得不承認,柳蘊安的確有讓人崇拜的資本。她做的那些事情,卻是比她強多了,也比她厲害多了。
扶搖要是能學到一些,也是極好的。
但,柳蘊安那些不正的心思就沒必要學了。
一會兒回去的時候她得好好跟扶搖說一說,要取其精華去其糟粕!
「您現在還寫文章嗎?我不怎麼會寫文章,好想看一看您寫的啊。」扶搖有些扭捏地說道。
柳蘊安突然覺得心裡不是滋味兒。自從打算跟三皇子攜手奪皇位,她就再也沒寫過文章了。
「不寫了。」柳蘊安道。
見扶搖眼中流露出來失望的神色,柳蘊安突然有些不知所措。這麼多年了,她還從未遇到過在她面前說這些話的人,也沒有小姑娘如此直白地崇拜她。她遇到的人,不是討厭她的,就是想要巴結她的,人人都帶著自己的目的。
「以後有機會還會寫的。」柳蘊安補充了一句。
扶搖笑了,說:「嗯。」
福平郡主被家裡人教育過,所以知道柳蘊安是個什麼樣的人,她見扶搖那麼崇拜柳蘊安,悄悄扯了扯她的袖子,低聲說:「她很壞的,你別喜歡她。」
扶搖見福平郡主說柳蘊安的壞話,臉色有些不好看,但她並沒反駁她,而是閉口不言。
柳蘊安看了一眼福平郡主臉上的神色,長長地呼出來一口氣。
罷了,她何必去為難一個小姑娘。
縱然這個小姑娘有些討厭,但她畢竟是無辜的。
柳蘊安摸了摸扶搖的頭,笑著說:「以後要好好讀書,總有一天,女子也可以施展自己的報復。」
「嗯。」扶搖重重點頭,臉上又再次露出來笑容。
柳棠溪想,確實,將來有一日,女子也可以有所作為。可如今,大曆卻不允許。雖然大曆對女子的束縛沒那麼多,卻也沒有女子為官的先例。
跟扶搖說完之後,柳蘊安靠近了柳棠溪,趴在她耳邊說了一句話。
「帶著福平郡主從後門逃跑。」
柳棠溪剛剛還在想回去如何跟扶搖說,聽到這話頓時呆住了,不可置信地看向了柳蘊安。
「快。」柳蘊安看著柳棠溪的眼神說。
三皇子已經不是從前的那個他了。如今他大勢已去,不知會做出來多麼瘋狂的事情。縱然她現在不把她們騙出去,三皇子的兵力也很快會調過來。
柳棠溪看著柳蘊安的眼神,迅速思考該如何做。
柳蘊安這個人並非是一個善人,她做的那些事情,有好有壞,全憑個人立場。
她如今應該是跟謹王府對立的,那麼她做事情定然也會是對謹王不利的。
可她為何要提醒她帶走福平郡主?會不會有什麼陷阱在等著她們。
但,柳蘊安不提醒她,直接把她們騙走豈不是更方便?
不知為何,柳棠溪信了她。
「郡主,你不是說中午想去我家吃飯嗎?那咱們現在回去準備吧。」
福平郡主聽後,立馬開心地笑了起來,朝著門口走去:「好啊,快走。」
柳棠溪一把拉住了她,道:「還是從後門走吧,我的馬車在後門,咱們坐一起說說話。」
「好啊。」福平郡主顯得很雀躍,「我想吃糖醋魚了,還有栗子雞。」
「好。」
福平郡主身側跟著一個丫鬟,聽到這話,就想去正門口跟跟過來的王府侍衛說一聲。
但,卻被柳蘊安攔住了。
柳棠溪當機立斷,道:「先走吧,一會兒我讓掌柜的去說。」
走之前,柳棠溪又看了柳蘊安一眼,隨後,帶著福平郡主和扶搖舒蘭匆匆朝著後門走去。
一上馬車,柳棠溪的臉色就冷了下來。
「去翰林院。」
一聽這話,所有人都愣住了,尤其是王府的侍女。
「我突然想起來有事要跟衛大人說。說完咱們就回去。」柳棠溪冷靜地說。
「好。」
到了翰林院之後,柳棠溪讓東升進去找衛寒舟了。
「大人,夫人說有急事要找您,她就在外面呢。」
衛寒舟本來在跟謝琮禮商議事情,聽到這話,趕緊出去了。
他們已經漸漸謀劃好了一切。這麼關鍵的時刻,柳棠溪還大著肚子,會有什麼事兒呢?想必事情應該不小。想到這裡,謝琮禮不放心,也跟過去了。
說起來,這還是柳棠溪第一次在衛寒舟當值的時候來找他。
衛寒舟知道柳棠溪的性子,輕易不會來找他的,想到如今的局勢,他突然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步伐也快了一些。
一見衛寒舟,柳棠溪那一顆心終於落到了實處。看著他身側的謝琮禮,她也來不及行禮了,直接道:「剛剛我跟福平郡主在鋪子裡買東西,柳蘊安突然進來了,跟我們說了一會兒話之後,卻突然低聲跟我說讓我帶著福平郡主逃跑。我不放心,就來找你了。你說她會不會有什麼陰謀?是不是在騙我?可我覺得她當時的樣子,也不像是騙我。」
說完,柳棠溪看了謝琮禮一眼。
謝琮禮很是震驚。
衛寒舟微微蹙眉。
太子和三皇子的舉動都在他們的掌控之中,今日一早,三皇子的確跟柳蘊安在一起,聽說三皇子親自去懷恩侯府接的她。
而從懷恩侯府到三皇子府的話,最近的那一條路正好經過娘子的鋪子。
當時三皇子定然跟柳蘊安在一起。
所以,他們的目的是福平郡主。
衛寒舟跟謝琮禮對視了一眼,兩個人湊在一起說了幾句話。
很快,兩個人就商議完了。
衛寒舟看著柳棠溪慌張的眼神,抬手把她臉上的碎發別到了耳後,儘量平靜地說:「別擔心,沒事兒的。你跟郡主先去京郊的宅子裡住幾日。」
柳棠溪心頭不好的預感漸漸擴大了。
「別怕,只是去住幾日。爹娘他們也會去陪著你。切記,我不去接你,你不要回來。」
柳棠溪的眼淚一下子就流了出來。
「衛寒舟,你為什麼說這種話,你到底什麼意思?」
「乖。」衛寒舟輕輕把她摟緊了懷裡。
很快,又鬆開了。
「爹娘還要你照顧,快走吧。」
柳棠溪快速地眨了眨眼,把眼淚又憋了回去,瓮聲瓮氣地說:「好。那你答應我,一定好活著。你要是死了,我就帶著孩子改嫁。」
沒想到,衛寒舟卻突然笑了,說:「娘子怕是這輩子也沒這個機會了。」
瞧著他這副樣子,柳棠溪放鬆了許多。
這時,另一輛沒有任何標誌的寬敞馬車駛了過來,柳棠溪踮起腳尖親了衛寒舟一下,在他耳邊輕聲說:「你一定要活著。輸了也沒關係,活著就好。我身上帶了很多銀票,到時候咱們逃到別的地方去。」
「嗯。」
「多吃些我種的果子。」
「好。」
馬車停下之後,柳棠溪轉身上了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