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境裡戛然而止,醒來時卻又心悸難過,嵇清柏渾渾噩噩地睜開眼,才發現眼角帶淚,竟不知自己何時哭過。
檀章夢中戴的那串鈴鐺,正與他如今腳踝上的一模一樣,嵇清柏猜那便是自己與對方的「機緣」,但又不知,神佛此世來找他會否就為了這麼一串鈴鐺呢?
皇后連日見皇帝心神不寧,倒也沒說什麼,兩人晚上睡在一張床上,嵇清柏翻來覆去半天,被檀章捏住了後脖頸。
「你又夢到了什麼?」後頸處有些癢,檀章手下力道不輕,嵇清柏被捏得渾身發軟。
他張了張嘴,半天才低聲道:「我腳上的鈴鐺……你要拿回去嗎?」
檀章的動作頓了頓,他側過身,撐起頭,看著皇帝,問:「我為什麼要拿回去?」
嵇清柏支支吾吾道:「原本不是該戴在你腳上的嗎……?」
檀章挑眉,許是猜到了他夢見了些東西,淡淡道:「它現在是你的,我也拿不下來。」
嵇清柏既是不解又有些驚訝,他聽著檀章繼續道:「忘川鈴原本我戴著是為了抑制妄念情慾,保靈台清明。」
嵇清柏眨了眨眼:「現在不用了嗎?」
檀章露出些笑意,他看著嵇清柏道:「現在有你了,你在,我與這無量才能活著。」
皇后「懷胎」十月,終於產下了一對龍鳳胎,這在陸長生所著的「太子妃傳記」中也有記載,當然,皇后是名奇女子,生孩子產婆都用不著,半夜突然說生就生了,為此一直在外遠遊的太后和太上皇都急忙趕了回來。
當然,能看到一對粉雕玉琢的奶娃娃,太后喜的不知該如何是好。
嵇清柏的心情還是有些複雜的,雖說知道娃娃是人參拼成,但上頭都滴了自己和檀章的血,硬要算成自己和檀章的血脈,也沒什麼錯。
再加小孩兒是真的可愛,嵇清柏抱了幾個月,就算是小貓小狗,都能感情深厚到不離不棄,就別說人了。
公主長得像檀章,太子更是同嵇清柏如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不知是不是人參精的關係,倆孩子都很早慧。
檀章不怎麼管小孩兒的成長問題,嵇清柏卻很上心,早早就安排了太傅和伴讀,等太子和公主稍微懂事了些,便一塊兒手拉著手去學堂讀書。
嵇清柏執政的第十五年,邊境那陣子不是很太平,蕭國武將不多,幾個鎮守邊關的將軍倒都有些真本事,不過也有橫空出世的,陸長生最近送上的軍令書中,就提到了一個姓鳴的軍師。
「等大軍班師回朝,肯定是要重賞的。」嵇清柏如今而立過半,整個人成熟穩重了不少,陸長生前兩年也坐到了丞相之位,下朝後,君臣在書房裡正說著話,就看到太監掀起門帘,把外頭的人恭敬地迎了進來。
檀章身著皇后的鳳袍,很是端莊大氣,他絲毫沒有什麼後宮女子不該擅闖前殿的自覺,大大方方地坐在了嵇清柏的身邊。
陸長生忍不住捂臉,他真的是沒眼看啊!
皇帝整個後宮除了這位娘娘,就沒第二個人,要不是陸長生知道檀章身份,大概也會忍不住參一本妖妃禍國。
檀章自然也看到了軍令書,眉眼動了一下,頗有些冷淡道:「鳴軍師該是不會來的。」
嵇清柏愣了愣,驚訝道:「你認識他?」
檀章看了他一眼,意味不明:「是個故人,但不熟。」
嵇清柏沒搞明白他這話里話外透出的意思,單純煩惱了下這軍師要是不來,賞賜可怎麼辦?
檀章提議道:「派人送去就行了,讓他知道陛下有這個心。」
嵇清柏覺得這主意也行,問:「派誰呢?」
檀章:「事關皇家臉面,自然丞相親自去一趟比較好。」
「???」莫名其妙被砸了一腦袋的陸長生表情非常震驚,「我去?!」
嵇清柏皺著眉,他隱隱覺得不是太穩妥,但又一時半會想不出錯處,只好說:「丞相親自去,會不會太興師動眾了些?」
陸長生畢竟從小就是太子伴讀,錦衣玉食了大半輩子,細皮嫩肉的,一下子去那麼苦寒的地方,路上更是舟車勞頓,想想都有些作孽。
檀章一副「你別太寵他了」的表情,看著陸長生,頗有些挑釁:「丞相不會吃不起這點苦吧。」
陸丞相正襟危坐,一副決不能被這個人妖看扁了去的表情,嚴肅道:「臣可以!」
嵇清柏:「……」
檀章淡定地喝茶,半晌後,才催促了皇帝一聲:「陛下,擬旨吧。」
幾個月後陸丞相終於上路出發去了邊關,當然,這暫且先不細說。
再說回宮裡,太子和公主馬上要行及笄大禮,饒是嵇清柏也要感慨一句歲月無情,轉眼兩人參精居然都長這麼大了。
孩童繞膝的時日一去不復返,太子和公主又懂事的很,功課騎射,禮儀規矩都挑不出任何錯處。
就好像他們長他們的,嵇清柏和檀章這對做「父母」的就只是造他們出來的兩個不相干的人一樣,態度恭敬又疏離。
「精怪靈物沒有一個不怕造物的佛祖。」檀章表情淡淡,寢宮裡只有他與嵇清柏兩人,他仍舊把皇帝當小孩兒似的抱坐在腿上,專注看著對方的臉,「你第一次見我也怕得要命。」
嵇清柏陸續做了這麼多年的夢,差不多也摸清了一半自己「前身」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只是還沒夢到他到底是怎麼死的,居然此生轉世投胎成了人,又不敢問枕邊這位,就怕別是什麼狗血情劫,到頭來這一世兩人都成夫妻了,他還得糾結原諒不原諒的。
腦補太多,晚上就容易睡不著。
檀章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麼,抱著他在床上斯磨了半天。
「你沒對不起我,我也沒對不起你。」兩人親的氣喘吁吁間,檀章低聲哄著他,「就是吃了些苦,這輩子才好不容易能當你的夫君。」
嵇清柏在黑暗裡看不清檀章的臉,他只能靠摸的,拂過對方眉眼時,忍不住停在了那處:「我要是現在和你飛升了,是不是你就不用再等我了?」
檀章沉默許久,才慢慢道:「我已經等了你幾萬年,不差這麼點時候。」
嵇清柏喉嚨一哽,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來,檀章低頭吻他,又是那股熟悉的馥郁的甜味兒,吻了了一會兒,他忍不住笑了,問:「你哭什麼?」
嵇清柏吸了吸鼻子,嗡嗡道:「我不當人間的皇帝了,你帶我走吧。」
檀章似乎嘆了口氣,他說:「等太子長大吧。」頓了頓,他聲音裡帶著笑,「你愛這無量人間,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