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整個南都的姑娘們都心儀我三哥,你看了就明白了。
段靜元這話說的不錯,馬球場是段胥的天下,他在這裡如魚得水攪動人心,只要他在場上,便不是他擊球別人的目光也不能離開他,他紫色的身影在白色的馬背上便如一道閃電。
他以自己吸引敵方圍堵,傳球給隊友使其拿下頭籌之後。第二回合對方就不敢再只防他一個人,這下子段胥手腳自在了許多,不多時就拿下了第二籌。
場邊又爆發出熱烈的呼喊聲,賀思慕也融進了歡呼的人群里,為他叫好。
被連下兩球之後對方顯然有些急躁,想要壓下段胥的勢頭去,一位公子揮桿大力地傳球,不想那球偏離了他預計的位置打在了他隊友的馬頭上。那匹馬被冷不丁地大力擊中立刻受驚,嘶鳴著不受控制地在場中亂竄起來。
為兼具速度與耐力,馬球場上的馬無一例外都是烈馬,一旦受驚便難以降服。是以馬球場上常有人墜馬重傷甚至因此殞命。眼看著馬背上的顧公子搖搖欲墜,半個身子飛了出去可腳還掛在馬蹬上,馬上就要落在地上被拖著跑。
段胥策馬而去伸出球杖撈住顧公子的後背,同時掏出靴子中的匕首一刀斬斷馬蹬,拎著顧公子的後衣領將他帶上自己的馬背。顧公子免於被拖行的厄運,心有餘悸地抓著段胥後背的衣服急促地喘著氣。
那背上已無人的烈馬兀自在場中橫衝直撞,竟然撞毀了場邊的護欄,徑直往觀眾那邊奔去。觀眾們立刻四散奔逃,段靜元穿的衣服過於繁複,驚慌之下踩了自己的衣角頓時跌倒在地,一抬眼就看到那匹烈馬向她衝過來。她面色蒼白來不及反應之際,面前突然出現一片石青色的衣襟,有人護著她的後腦將她抱在懷裡。她怔忡之際又看見一片飛揚的緋紅色衣角。
那片紅色衣角是屬於賀思慕的。
在段靜元看來如宇宙鴻荒般的時間其實只有短短一瞬,賀思慕站在了烈馬面前。
受驚發狂的烈馬突然急停,塵土飛揚間堪堪停在距離賀思慕三尺的地方,它悚然地盯著賀思慕的眼睛,渾身開始打顫而後突然後退三步跪倒在地。
即便鬼王沒有了法力,它還是能識得她的氣息,在這方面牲畜要比人敏感得多。
滿場譁然,觀眾們都驚訝地看著這一幕,立刻有護場人奔來將安靜下來的馬牽住。
段靜元逃過一劫,慢慢反應過來。她抬頭望去,陽光強烈,逆光抱住她的人看不清模樣卻感覺十分熟悉。那個人放開她後退一步,她看清他的眉目,正是那日避雨時見過的方先野。
他穿著一身石青色的圓領袍,眉眼安然如霧靄。
「你的脊骨難道硬得過烈馬的馬蹄?書生而已,不要逞能。」賀思慕轉過身對方先野說道。
她走過方先野身邊把段靜元從地上攙扶起來,方先野對賀思慕剛剛那番話並未做出什麼反應,只是看了一眼她目光便轉向段靜元,平靜地問道:「你沒事吧?」
段靜元怔怔地點頭,她拉緊賀思慕的袖子,說道:「多謝方大人相救。」
方先野搖搖頭,他神色淡然,便如同什麼事都沒有發生般拍了拍身上的灰就走開了。他拍灰時段靜元看到他手腕紅腫著,應該是剛剛情急之下與地面摩擦所致。
她想她根本就沒注意到原來方先野也在旁邊,所有人都在逃跑的時候,他卻第一時間就衝過來護著她,而且差一點就要因此重傷。
他們有這麼深的交情麼?
馬球賽因為這場突如其來的變故暫停,段靜元只是受了驚並無大礙,丫鬟就將她扶回席上休息。吳清婉撫著段靜元的後背,心有餘悸道:「你嚇死我了,若你有個三長兩短我怎麼同爹交待?以後再不許下去看球,就在這席上坐著看!」
段靜元撫著心口,勉強爭道這只是意外,還不等吳婉清繼續教育她便見這一處的竹簾被掀開,王公子拿著個白瓷瓶子走到了她們席間。
這王公子便是王素藝那沉迷聲色,不務正業的哥哥王祺。段靜元也是南都有名的美人,王家和段家結親之後,王祺就總借著這層關係往段府上跑,對段靜元獻殷勤,話里話外就是想要親上加親的意思。
段靜元自然是看不上這樣的酒囊飯袋,然而此刻來人說著拿來了安神的清心丸,讓段靜元服下緩緩神,全然一副好心的樣子,她又不能拂了對方的面子。
段靜元露出個標準的笑容接過藥瓶,王祺還藉機摸了一下她的手背,噁心得她一哆嗦。
「多謝王公子。」她咬牙道。
王祺似乎絲毫看不出段靜元表情之下隱含的厭惡,居然一掀衣擺在她們席間坐了下來,開始與段靜元沒話找話地套近乎攀談,而且似乎自以為很風趣幽默的樣子。
段靜元與吳婉清交換了一個眼神,真是沒見過這麼輕浮又厚顏的傢伙。
但段王兩家終究是親家,總要維持表面上的和睦。段靜元勉強得體地回應著王祺的話題,只覺得他只要杵在她面前,便是她生吞一瓶清心丸也無法清心,只能噁心。
她正應付著,餘光卻瞥到下面的觀台上似乎有個石青色的身影,待她把目光轉至那處時便和方先野的目光對上。
馬球又重新開賽,人們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球場上,他站在興奮的人群中安靜地回頭望著她,不知道在想什麼。
「段小姐?」
對面那聒噪的王公子見她走神便喚她。段靜元只好收回目光,又和王祺對付了一陣,再抽出空看向那邊時發覺方先野已經不在了。
不知怎麼的,那一瞬間她心裡竟然有些失落。
正在王祺的聒噪越演越烈之際,突然在竹簾後有一道聲音響起,仿佛在段靜元煩躁的心底吹過清風。
「段小姐,你方才躲避烈馬時好像有東西掉了,我拾了起來放在我席間。你看下是否有東西遺失,若有的話我便拿來給你。」
方先野隔著那道竹簾,彎下腰作揖說道。
段靜元立刻站起來,走過去掀開竹簾急切道:「怎好麻煩大人,我自己去拿就是。」
只要是能讓她遠離王祺,便是去方先野身邊也是好的,不管怎麼說方先野長得十分好看話也少,更何況這個人……剛剛還試圖救她。
方先野的目光在席間氣紅了臉瞪著他的王公子臉上掃過,淡淡一笑道:「小姐請。」
段靜元帶著丫鬟提著裙子便往方先野的席間去了。
王祺臉色僵硬,目光落在賀思慕身上時臉色便有所舒緩,他呻吟道:「段府上當真是美人如雲,這位美人是誰啊?」
賀思慕從場上收回目光,瞥了他一眼便惜字如金道:「滾。」
「你!」「賀姑娘!」
王祺和吳婉清的聲音同時響起,王祺拍案而起,見賀思慕不搭理她便怒視吳婉清一眼,說些陰陽怪氣的話然後拂袖而去。吳婉清頭疼得直按太陽穴。
另一邊段靜元跟隨方先野走到了他的席間,他的席位布置得簡單雅致,位置自然是不如段家的,但視野也算不錯,畢竟他雖然沒有門庭卻有高職位,還是狀元郎。
段靜元驀然想起當年放榜時,因為她說以後要嫁的人至少不能比三哥差,段胥便指著榜上的名單對她說道——不比你三哥差,那就只能是狀元郎了,這個叫方先野的你要麼?
那是她第一次聽到方先野的名字。
段靜元莫名有點臉紅,她清了清嗓子轉身看向方先野,問道:「方大人,我落了什麼東西?」
方先野搖搖頭:「那是我編的謊話。我沒見你落什麼東西,只是見你在那邊窘迫,便想著或許你需要找個藉口離席。」
段靜元心中一動,面上卻仍然逞強道:「你從哪裡看出來我窘迫的?」
方先野安靜了一瞬,道:「你不是要哭了嗎?」
看見段靜元疑惑的表情,他便點點自己的眼下,提示道:「這裡。」
段靜元愣了愣,她摸摸自己的眼睛,好半天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她氣得湊到方先野面前指著自己的眼睛道:「你看好了,這是現在最時興的淚妝!是淚妝!我才沒有要哭!」
這世上誰要質疑她的妝容服飾和香,那就是她最大的仇敵!
她說完這句話才意識到她和方先野的距離太近了,他認真地看著她的眼睛,在她的耳根開始變紅之際方先野後退了一步,淡笑道:「好端端的,怎麼要畫出要哭的樣子?笑總是比哭要好太多的。」
「你懂什麼呀,這樣的妝便有一種楚楚可憐的美感。」段靜元氣道。
方先野望了她一眼,說:「我確實不懂,我以為段家小姐這樣光彩奪目的女子,是不需要可憐的。」
段靜元被他這句話噎住了,她想說她當然不需要可憐,但這麼說了又仿佛自相矛盾,一時不知道能說什麼。
「段小姐現在要回去嗎?」方先野一撩衣擺端正地坐在席位上,岔開了話題。
段靜元踮腳張望,見王公子已經不在她們席間。她猶豫一瞬,清清嗓子道:「也不知道他會不會去而復返,我暫且先在你席間待一陣。」
方先野從容應允。
段靜元在他旁邊坐下,何知立刻給她倒上茶水,她喝茶時便看見方先野的目光落在她的荷包上,聯想到方才在場上方先野捨命相救的情景,便一瞬間醍醐灌頂覺得自己發現了好大的秘密——方先野不會是愛慕於她吧?
她警覺道:「方大人,剛剛您在場上救我我不勝感激。但是……您再看我也不會送您荷包的。」
在大梁,女子送荷包給男子便是表達愛慕之情的意思。
方先野仿佛覺得好笑,他道:「不是,我只是覺得荷包上的結打得很好看。」
「六瓣花結,是三哥教我打的。」段靜元得了誇讚,又得意起來,在這方面她總是很孩子氣。
「噢。」
方先野移開目光,轉向場中。
前幾日段胥來找他,正事都商量完了之後,突然嘆著氣問他知不知道六瓣花結怎麼打。
——靜元說我以前在岱州教過她,但她現在已經忘了,一定要我重新教她。
——方汲啊,你都教了他多少東西啊?
現在她學會了,學得很不錯。
這一場出了些紕漏卻依然精彩紛呈的夏野戲在酣戰一上午之後結束,段胥的隊伍不出意外地率先拿下五籌贏了比賽,更令人驚奇的是,這五球分別由五個不同的人打進,這些人除了段胥外都是第一次參加夏野戲。懂行的人都說段胥這贏在了戰術上,段三公子邊關一行,排兵布陣的能力從球場布置就能看出來。
而夏野戲結束沒多久,賀小小便告辭離開了段府。段靜元驚訝於她的來去匆匆,更驚訝於段胥和沉英的灑脫,要知道段胥此前仿佛一刻都離不開賀小小,但是如今卻半點想念的樣子都沒有,好像賀小小根本沒走似的。
不僅如此,她哥又開始出入玉藻樓,去找他的紅顏知己洛羨姑娘了。段靜元悲傷地覺得或許天下就沒一個好男人,她三哥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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