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無佚平時喜歡耀武揚威,說話的時候,語氣硬邦邦的。沒想到他撒起嬌來,竟是又軟又嬌,聲音甜得讓人心尖直顫。
奕然年紀小,沒受過這樣的刺激,人一下老實了不少。她先把葬無佚放在石桌旁,再幫他擺好椅子。這才老老實實地把人抱到椅子上。
等一切都做完了,奕然替葬無佚關上門離開。
出來呆了好一會她才反應過來,特迷茫地問了自己一句:「剛才占上風的明明是我?怎麼後來又變成我聽他擺布了?」
葬無佚這聲姐姐叫出口後,他在奕然這的不利局勢,發生了驚天大逆轉,奕然處處被他擺布,漸漸迷失在了他一聲聲的姐姐中。
「姐姐,奕然姐姐,我想出去走走,你帶我出去走走吧?」葬無佚在享受完奕然的各項服務後,又對她有了新的請求。
原本很忙的奕然,竟無法斷然拒絕他:「……好,我帶你出去走走。」
奕然沒有給葬無佚準備輪椅,因為他以前脾氣特別臭,也沒人願意帶他出來逛。
葬無佚以前就是嘴硬,其實他很想有人能帶他出去轉轉。他擔心別人會拒絕他,因為害怕自己的請求會落空,他乾脆不向任何人展示自己的脆弱,不奢望別人的幫助。
但是跟奕然相處了這麼久,他的直覺告訴自己,奕然不會拒絕他。
人的心就是這麼奇妙,有時候一些看似很沒道理的事,心卻告訴我們,這麼做是對的,是可行的。
奕然背著葬無佚出了病房,小小的房間,葬無佚竟在裡面呆了整整一年。
這一年的時間裡,他無數次望向窗外,但是因為身邊沒有一個真正關心他的人,他只能一次次地把外出的願望壓在心底。現在他趴在奕然的背上,被屋外的涼風一吹,冷得直縮脖子。
他才知道,原來冷竟是如此鮮活的感受。
「活著真好,」他不由地感嘆了一句。
奕然回頭問他:「你是不是很久沒有出來了?」
葬無佚趴在她肩頭說:「我來這以後,一次也沒出來過。」
奕然感到很驚訝,不免有些愧疚。但是嘴上她卻不肯認輸:「還不是因為你作天作地,總是罵人,才沒人願意帶你出來。」
葬無佚不滿地嘀咕:「也沒人真的關心我想要什麼吧?他們為我做的一切,都只是在完成任務。」
奕然突然意識到,他的腿不能動,脾氣又差,大家習慣了指責他,還真沒人關心過他的心裡到底在想什麼。
「你的腿……你是不是很難接受這件事?」已經過去一年了,奕然不知道自己現在問他這件事,會不會晚。
「完全接受不了,過去這麼久了,我依舊無法接受。只要一想到我變成了連路都走不了的殘廢,我就不想再活下去。」葬無佚耷拉著腦袋,把自己的心思吐露給奕然聽。
外面的天氣很好,藍天白雲,空氣濕潤。剛才的那點冷,適應過後,也成了沁人心脾的清涼。
如果生活足夠美好,誰又願意天天發脾氣。
他暴虐的脾氣下隱藏的是一顆最無助,最需要關愛的心。
奕然摟著他的手不由地緊了緊,聲音放柔了很多:「那就別去想以後,努力過好今天,今天開心了,明天的事明天再說。」
葬無佚偏頭看她:「就怕今天開心了,以後不開心的時候,心裡會更失落。」
奕然的臉頰微微有些紅,目視前方,避開葬無佚的視線:「怎麼會呢?我每天都陪在你身邊,今天能讓你開心,以後每天都能讓你開心。」
葬無佚低喃:「每天?你那麼忙,真的會每天都來看我嗎?」
奕然:「我可以帶著你巡城,帶著你去軍營,把你當我的寵物帶在身邊。只要你安分守己,不要鬧事,這點事還是很容易做到的。」
葬無佚剛委屈自己叫她姐姐,才過去這麼一會,又變成了她的寵物……
行吧,寵物就寵物。
「主人放心,我是主人的乖乖狗,絕對不會給主人添麻煩的。」葬無佚故意掐著嗓子,嗓音清甜地在奕然耳邊嬉鬧。
奕然從小到大,身邊的人都對她敬重有加,除了葬無佚,沒人對她這麼鬧過。
葬無佚好似在她一成不變的生活里,加了一劑調味料。有了他,她的生活還是以前的生活,味道卻徹底改變了。
「我帶你坐雙輪車,你肯定沒坐過,這是我娘親跟魏夏叔叔一起搗鼓的東西,可好玩了,年輕人都特別喜歡,不知道你這個老人家會不會喜歡。」奕然暫時把公事放到一邊,陪著葬無佚滿城地轉。
出了軍營,葬無佚的眼睛就沒閒下來過。他跟著葬無姳一起被封印了三百多年,他完全沒有料到,三百年後他從東溟山的陵寢里出來,竟會看到如此新奇的世界。
「老人家怎麼了?老人家走過的橋比你走過的路還多……雙輪車?雙輪車是什麼東西?」前一秒還在自鳴得意的葬無佚,下一秒突然話鋒一轉,好奇地睜大眼睛問奕然。
奕然噗嗤一樂,藉機嘲笑他:「你不是說你走過的橋比我走過的路還多麼?怎麼?活了幾百歲的孤寡老人,竟然連雙輪車都沒見過?」
葬無佚:「我什麼沒見過,不知道是哪個無聊的後輩,喜歡把以前的東西換成新的名字,說不定這雙輪車,就是以前的馬車牛車……」
葬無佚話還沒說完,一個年輕人剛好騎著一輛雙輪車跟他們擦肩而過。
緊接著,後面又行駛過來好幾輛雙輪車。
這車不用馬拉,也不用牛拉,竟然自己就會動?
葬無佚一時半會不由地看傻了眼,伸長脖子盯著遠去的雙輪車,差點從奕然身上掉下去。
「那個就是雙輪車?」葬無佚驚奇地問奕然。
奕然被他沒見過世面的樣子逗笑了:「對,那就是雙輪車,你以前見過這樣的車嗎?」
「沒有……這車不會倒嗎?」葬無佚現在滿腦子的問題都是,兩個輪子並排著,一點支撐都沒有,它怎麼不倒呢?
奕然耐心地給他講解:「只要跑起來就不會倒,停下來才會倒。」
「為什麼跑起來不會倒?」葬無佚又問。
「因為……它不願意倒。」奕然被問住了,乾脆開始胡說。
葬無佚像個孩子發現了新奇的玩具,在奕然的背上扭動起來:「我們也去試試,快點,我們也去試試。」
奕然很想提醒他一句,『你的腿騎不了雙輪車。』但是話到嘴邊,她卻沒能說出口。她知道葬無佚並不像他表現得這麼強大,他的腿永遠是他無法平復的痛,奕然不能再揭露他的傷疤。
奕然找到一輛雙輪車,她把葬無佚放在後車座上,推著他往前走。
走出一段距離後,葬無佚不滿地抗議:「我也想像他們那樣,讓這個雙輪車飛快地在路面上滾動。」
奕然:「你確定?你不怕摔?」
「我確定!我要嘛,奕然姐姐,求求你了,」葬無佚一回不要臉,就能回回不要臉。撒嬌都成他對付奕然的殺手鐧了。
奕然所有的顧慮都被他的撒嬌堵在了嗓子眼裡,她囑咐葬無佚抱緊她,接著翻身坐上雙輪車前面的座椅。
葬無佚新奇地注視著奕然的每一個動作,他看到奕然踩動車下面的踏板,雙輪車憑空動了,朝前飛馳而去。
他們前進的速度特別快,路上的行人不斷地被他們甩在了後面。
耳旁的風,更加猛烈地在葬無佚耳邊嘶鳴,寒意直往他的脖頸里竄,他卻不覺得冷,只覺得自己好似又重新活過來了。
這種飛馳的感覺,是他再也無法擁有,卻又極度渴望擁有的感覺。
在一段比較顛簸的路段,奕然已經騎得很小心了,葬無佚卻還是被顛了下去。他的雙腿沒有感覺,很難保持平衡。稍不注意,人就傾斜倒下了。
在他摔倒後,奕然把車一扔,轉頭就朝他飛奔而來。
葬無佚的胳膊上被擦出了幾道血痕,艱難地從地上坐起身,長發上沾滿了草屑泥土。
外面的世界,對現在的他來說,處處都是坎坷。
奕然把人從地上抱起來,關心地問他:「沒事吧?」
葬無佚面容平靜,把失落全部埋藏在心底:「沒事。」
「這車本就很危險,就算是……正常人摔倒也是常有的事。」奕然發現自己的安慰有些多餘,葬無佚肯定不希望別人將他排除在正常人之外吧。
「是我自己的問題,這車真的很好玩,難怪年輕人都喜歡它。如果我的腿能動,我肯定也想擁有一輛這樣的車,騎著它飛馳的感覺真的非常棒。」葬無佚一邊清理著頭髮上的草屑,一邊由衷地說。
不管他表現得多麼淡定,奕然的心仍然隱隱作疼。
「我一定會想辦法治好你的腿,你不用假裝懂事,也不用故意發脾氣。在我面前,你想哭想笑都可以,我不會看不起你,也不會把你出糗的事說出去。」奕然不知道她這些話的殺傷力有多大。
反正葬無佚在聽到她說這些話的時候,他的心突然漏掉一拍,跟被什麼擊中了似的,腦子亂成一團,很久都沒回過神來。
奕然背著他繼續逛,街邊的風景依舊新奇,葬無佚的注意力卻全都偏移到了奕然身上。
奕然好似有什麼魔力,鼓搗得他的心不聽話地亂蹦亂跳,再難平靜。
晚上,奕然要送葬無佚回病房。他突然開口向奕然提出了一個讓他自己都很意外的請求。
「奕然姐姐,我可以跟你回家住嗎?病房裡死氣沉沉的,我不喜歡。」
他要奕然帶他回家住,這事說起來簡單,但是他們畢竟是未婚嫁的男女,奕然若真把他帶回家了,這事可就說不清楚了。
現在奕然照顧她,大家還能說奕然宅心仁厚,願意幫助他這樣的傷殘人士從病痛中走出來。
如果奕然把他帶回家,那這事……就算最能說會道的賢能人士,恐怕也無法說明奕然對他沒有別的心思。
「不行就算了,是我思慮不周,你就當我剛才在胡說好了。」乘著奕然猶豫的功夫,葬無佚立馬改口道。
他又變得害怕奕然會拒絕他了。
奕然欲言又止,把他安頓好,回到家已經天黑了。
蘇郁一直陪在陳姣姣身邊,自從陳姣姣昏睡後,他反倒變得堅強了很多。
奕然去了蘇郁和陳姣姣的房間,猶豫再三,她終於鼓起勇氣問蘇郁:「爹爹,我可以帶一個人回家嗎?」
蘇郁詫異的抬頭看向奕然,奕然這孩子從小到大,只對武學和公事感興趣,她現在竟然說要帶一個人回家?蘇郁以為自己聽錯了。
「是男人還是女人?」蘇郁好奇的詢問。
奕然有些不好意思,目光閃躲,低頭輕聲回答道:「男人。」
蘇郁:「是年紀很輕的男子?」
奕然:「不是……年紀很大。」
蘇郁失望的收回視線,他就知道,他的這個女兒,怎麼可能這麼早就開竅學會談情說愛。
「你為什麼想帶他回家?」蘇郁猜到八成又是軍營里哪個受傷的士兵,奕然想帶回家照顧。
這樣的事,以前不是沒發生過。
果然,奕然的回答是:「他的腿受傷了動不了,我想帶他回家,好好照顧他。」
蘇郁:「以後這樣的事,你直說就行,不用扭扭捏捏平白惹人誤會。」
奕然茫然的抬頭看向蘇郁:「爹爹誤會什麼了?」
蘇郁對著她翻了個白眼:「你說我誤會什麼了?」
奕然啞口無言,即使蘇郁覺得她應該明白,她卻仍是什麼都不明白。
與此同時,面具男又久違的出現在了葬無佚的病房中,上次就是他讓葬無佚對奕然說出,她爹爹上輩子是活祭的她娘親。
「你又來幹什麼?」葬無佚上一次分明對他還有幾分親切感,這次看到他卻突然變得厭惡起來。
心一旦變了,心裡認定的事也會跟著變化。人總覺得自己有判斷是非的能力,從不肯承認,自己是情感的奴隸。
「我來是想告訴你,我有辦法治好你的腿。」面具男沒打算久待,直截了當的說道。
葬無佚:「什麼辦法?」
面具男:「你只需告訴陳奕然,長睦天師可以治好你的腿。等長睦天師的封印解除,她自會幫你治腿。」
「哼!不就是又想讓我騙她去臨武郡解除長睦的封印嗎?我可沒那麼大的本事,能說動她。」葬無佚更加厭煩眼前的男人了,心裡煩躁的要命,恨不得立刻將他趕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