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戈鐵馬,吹角連營。
秦軍陣前,青年一身戎裝,騎在一匹毛色雪白的戰馬上,手持長戟,眉目冷冽。
他肩背傷痕累累,渾身浴血,連完美如畫的臉上也劃出一道血痕,為這張清麗絕倫的面孔添上幾許殺伐之氣。
對面的俊美男子沉聲道:「你已是強弩之末了,楚王陛下。」
他同樣負傷,但狀態明顯要比青年好上許多。
「單槍匹馬闖我秦國軍營盜取兵布圖,還成功得手,你的確很有本事。」姬越慢條斯理地開口,「可恐怕沒命走回去。」
衛斂神色未變,握著長戟的手微微收緊。
他與秦王相抗七年,兵戎相見過,惺惺相惜過,甚至……情愫暗生過。
最終還是逃不過成為宿敵、不死不休的命運。
眾所周知,秦昶王姬越九歲即位,十五歲平外戚內亂,十六歲出兵滅夏,堪稱百年難遇的帝王之才。
可偏偏一個時代出了兩名天才。
楚熙王衛斂,十四歲力壓眾出身不凡的兄弟登太子位,十五歲逼楚懷王退位,只因一句「本宮若不即位,楚定無法與秦王抗衡」,同年進攻燕國,與秦共爭天下。
七年裡,他們用了三年時間,秦滅夏梁陳,楚收燕與魯。餘下四年,皆為秦楚兩國之間的博弈。
秦王姬越與楚王衛斂皆為驚才絕艷之輩,他二人為敵,從來都是旗鼓相當,難較高下。今日一方落敗,來日又能贏回來,如此循環往復地展開拉鋸戰,一戰便是四年。
此戰至關重要,關乎國之根本,只要得到秦國兵布防禦,勝利便十拿九穩。然而秦軍戒備森嚴,有姬越坐鎮軍中,抓到探子定當處以極刑,派人去了也是白白送死。
衛斂思索再三,決定兵行險招,親自去盜取。
這世上若還有誰能有本事從姬越眼皮子底下偷走東西,那唯有衛斂。
他確實成功了。
神不知鬼不覺潛入秦營,越過重重把守道道機關,拿到了兵布圖。
可盜取過程中觸發的機關很快驚動了秦軍。衛斂在即將離開秦軍營地時行蹤敗露,以一人之力敵百餘將士,後又與趕來的姬越交戰,終究是寡不敵眾落了下乘。
就差一點。
他淡淡垂眸,鮮血順著面頰緩緩滴落。
這一點便是功敗垂成,性命難保。
姬越見青年垂目,語氣微緩:「孤敬你這個對手,若你投降,孤不殺你。」
衛斂淡笑一聲:「楚國誓不投降。」
他一拽韁繩,英姿颯颯,縱馬持戟,眼中重燃凜冽的戰意。
「戰死沙場亦算孤的歸宿!」
姬越眸色一沉,提劍上前迎戰。
其實他若一聲令下,四周早已備好的弓箭手自然會讓衛斂萬箭穿心,避無可避。
但私心裡他並不想這麼做。
眨眼間兩人又交手數十回合。他們原本實力相當,然衛斂本就快到了極限,被姬越抓住一個破綻,一劍挑落武器。
姬越眼疾手快地攥住他的胳膊,將人帶到自己馬上。
失了長戟,衛斂冷靜地拔出藏在身上的匕首,反手就要攻擊姬越。渾然不顧劇烈的動作將身上的傷口撕裂得有多痛。
姬越眉頭一皺,一個手刀劈在人後頸上。
衛斂頓時身子一軟,無力地往後靠去。
姬越將暈過去的青年抱進懷裡,打馬轉身:「收兵回宮!」
——時空分割線——
明晝三年,大秦皇朝。
在永旭帝與長熙帝君的共同治理下,皇朝方興日盛,大臣逐漸清閒,每天上朝如養老,基本都是無事退朝。
儘管早朝時辰已經推遲到辰時,衛斂也覺得每日打卡很煩人,遂與姬越商量了一下,將上朝換為輪班制。他上一天,姬越上一天,心情好了就兩個一塊兒去,還能塞大臣一嘴狗糧,簡直完美。
姬越發現他家這隻小狐狸真是懶洋洋的,真有大事時倒是毫不含糊,平日裡就一股骨子裡的慵懶與嬌貴。
例如——
姬越:「阿斂,過來幫我批奏摺。」
衛斂拒絕:「我不要。」
姬越:「衛小斂,今天該輪到你上朝了。」
衛斂蒙過被子:「不起。你幫我代班罷。」
姬越恨鐵不成鋼:「你說說你,皇帝的職責你會幹哪個?」
衛斂從被窩裡探出一個腦袋:「朕會召你侍寢。」
姬越:「……」
他家裡是養了只狐狸精。
當然到了夜裡,姬越總要被這隻狐狸精吸乾精氣的。
漂亮勾人的小狐狸總能撩撥得姬越失了方寸,將人欺負得眼泛水光。等到翌日輪到衛斂上朝,姬越勸他起床時,衛斂就一百個不情願,躲在被子裡不肯出來:「你替我罷。」
姬越說:「……我已經替了你六回了。」
「可你要了我都不止六回。說來還是你賺。」衛斂悶悶道。
姬越:「……你不也很舒服嗎!」不要搞得只有他占便宜啊!
衛斂半是撒嬌半是悽愴:「我好累,我好疼,我好難受。你忍心讓我在龍椅上坐那麼久嗎?龍椅好硬的。」
「……」儘管知道衛斂這可憐樣都是裝的,姬越還是每回見了就心軟,嘆一口氣,替衛斂上朝去了。
順便狠狠在小本本上又劃了「正」字的一筆:這是第七回替衛斂上朝。
某天,姬越看見小本本上劃滿的兩個正字,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
他得治治衛斂的懶病,不能再慣著他。
姬越打定主意,第二天醒來無論衛斂怎麼裝可憐,他都不會心軟了。
-
好酸。
衛斂猛然睜開眼。
入目的面容讓他神色一怔。
……秦王姬越?
他為何會與秦王躺在一張榻上?還,還被他抱在懷裡?
衛斂最後的記憶還停留在他和秦王交戰,被秦王打暈。再次醒來,便是他與秦王同睡一榻……
他僵硬地低頭,發現自己身上一片狼藉,從脖頸到腰腹皆是斑駁痕跡。
身後更是酸軟不堪……
青年狠狠顫了下眼睫,手指攥緊被褥,竭力保持鎮定。
秦王趁他不注意……強要了他?!
過于震驚的認知讓衛斂都忘記疑惑自己身上的傷痕全都消失不見了。
衛斂神色冰冷地注視睡夢中的秦王,對方此刻呼吸均勻,毫不設防。
這可不像姬越警惕的作風。
衛斂下意識就想去摸枕下的匕首,想趁機殺了秦王,但什麼也沒有摸到。
也是,他是被秦王俘虜來的,怎麼可能還有匕首隨身。衛斂譏諷地想了想。
這一番動靜已經讓姬越醒來。他坐起身,看著眸光冷冽注視自己的青年,微微愣了愣,正要說話——「今日你必須去上朝。」
然衛斂更先一步,冷聲道:「孤原以為秦王陛下是正人君子,卻也會做出趁人之危之事嗎?」
姬越聽到那個「孤」的自稱,沉思一瞬。
阿斂為帝君,自稱與他一樣都是「朕」,怎麼又變回為王時期的「孤」了?
難道今日是想玩角色扮演麼?
姬越一本正經道:「孤就是趁人之危。」但是先發制人怪孤也沒用,該上朝你還是得去上。
衛斂手指攥緊,眼中迸發出恨意,濃烈得叫人心驚。
姬越一怔,阿斂這演技真是更精湛了。他都差點信了。
他聽衛斂恨聲道:「秦王陛下既敬孤為對手,何不給孤一個痛快,如此折辱於孤算什麼!」
姬越:「……」
姬越感到事情有點不對。
阿斂是不是入戲太深了?
姬越誠實道:「你身子很好玩。」
青年聽了此句,面色愈發蒼白,低聲詰問:「你把孤當什麼?」
他以為他與秦王至少是彼此尊敬的對手。他們既針鋒相對又曾彼此幫扶,曾一起掉落山崖共度難關,一同困於大漠飲血求生,互相欣賞亦敵亦友。更有過約定,若有朝一日二人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那一定要死在對方的劍下,方不算遺憾。
……可對方卻毀了這個約定,如此輕賤於他。
太可笑了。
他竟對這樣的人……動過心。
姬越見衛斂這脆弱的模樣,著實有些心疼了。他與衛斂早已熟稔至極,平日裡講些騷話對方都能騷回來,怎麼今日反應這麼大?
他招架不住衛斂這般模樣。
姬越舉手投降:「朕錯了,朕今天替你去上朝,求你恢復正常。」
衛斂咬牙道:「楚國還沒投降呢,你怎麼就自稱上朕了?」
姬越眯了眯眼。
他語氣突然冷了幾分:「你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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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宮。
床上躺著眉目精緻的青年,身上的傷口都已被塗上藥,細細包紮好。
姬越凝眉:「他怎麼還沒醒?」
一個手刀而已,不至於讓人暈這麼久。
太醫小心翼翼回答:「回陛下,楚王陛下是戰鬥精疲力竭,精神消耗過度,才昏睡得久了些。」
盜取兵布圖後以一敵百還與姬越打了一架,這換個人命都沒了,昏睡不醒已是萬幸。
姬越眉頭稍稍舒展了些。
宮女端來藥:「陛下,藥熬好了。」
「下去罷。」姬越淡聲。
「諾。」
等人都退下,姬越將人輕輕扶起,端起藥碗,拿勺子放在嘴邊輕輕吹了吹,確定溫度合適,才餵到衛斂嘴裡。
青年安安靜靜地闔著眼,瞧著很是乖順。
「孤真想殺了你。」姬越語氣平靜,「不用說你也知道。」
「可你不知道。」
君王捧著藥碗,落下一聲輕不可聞的喟嘆。
「孤也是真的喜歡你。」
不知是不是聽到了這句話,青年睫毛輕輕顫了顫,突然睜開了眼。
那雙眸子溫潤乾淨極了,不復以往總是覆滿寒霜的冷冽。
衛斂看到姬越,下意識喚了聲:「夫君?」
姬越手一抖,「啪」的一聲,藥碗摔在地上,摔個粉碎。